第2章 (2)
多,各個色香味俱全。然這一頓飯,我卻吃得味如嚼蠟——當下已是日暮時分,在外行了三日,待到吃過晚飯,周秦定會回房休息。可我卻全然想不出對策來,早已沒了吃飯的心思。
半晌,周秦落了筷,我也用帕子抹了抹嘴。
“吃得可好?”
“好。”
“那便随我回房歇息吧。”
待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随着周秦進了一間上房。
一上來,入了眼的便是桌上的兩根紅燭。再往裏走,床上的錦被和被褥均是紅底繡金。就連竹椅和藤枕竟也被漆成了大紅色。
這間上房,便是給新婚夫妻拿去做了洞房也是正好的。
如此說來,這是趙國有意安排周秦在此“寵幸”我。
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困擾我幾天的愁雲,如今一掃而光。我只要煽風點火,便可達到目的。
周秦進了屋內,便脫了外袍,坐在床沿望着我。
那眼神,我再了解不過。
燭淚滴落,夜深而長。
作者有話要說:
☆、拾·診孕
周秦給了我太多令人感到訝異的地方,然最令我驚訝的,卻是那夜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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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料想他因常年在外征戰,就算是有個皇子的身份,但內裏不過是一介武夫罷了。他周身圍繞着暴戾之氣,便是我早已做好了準備,也還是會擔心他會不會動作粗暴,讓我的孩兒最終保不住。
然在那夜,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柔。一時,竟忘掉了呂郎的溫潤。
我不知那是該怎樣言說的一種感覺,他總是會在乎我的反應,時不時會詢問我的感受。那夜,我只覺得自己被呵護着、被在乎着,只覺得一切的委屈、不甘都湧上心頭,迫不及待的想要讓他知曉,幾乎要流下淚來。
那夜,我竟睡得很極好。
然而,時至今日,已俞兩月,周秦再未碰過我。雖還是與他同乘一轎,但住宿的時候,他卻讓靈兒前來陪伴我。
自出發起,我便沒再服過安胎藥。加上旅途勞頓,我開始在白日裏變得嗜睡,他的話也少了許多。
終于到了今日,我開始嘔吐。
前段日子的食欲不振,我謊稱是食量甚小。然到了今日,我怕是包不住了。
好在與周秦同房那日至今,也已有兩月。便是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也斷不出我究竟懷了兩月俞幾天。
日薄西山,新野城仍是一片繁忙的景象。這裏是魏國的都城,也是商貿最為繁華的地方。街道兩旁的不少小販,已經開始為晚上的夜市做準備了。
我知周秦觀察甚微,便未有飲食,早早回了客房。
果不其然,酉時甫至,周秦便引了醫館的大夫前來為我看診。
客棧不同在別院,沒有紗帳,只得讓大夫用絲診。絲診并不精準,只能診個大概,這倒是幫了我的大忙。
半晌,大夫便起了身,對着周秦雙手一拱,說道:“恭喜相公,您的夫人有喜了。”
周秦卻臉色未變,謝過大夫,只問了如何安胎。
那大夫便又說道:“這胎兒脈相不穩,想必是尊夫人的孕期不足兩月,正是氣血兩虧的時候。如此,老夫便開一副為夫人補氣養血的方子,您且派人随我來醫館抓藥便可。”
“多謝老大夫,您慢走。”周秦說着,便将大夫送了出去。
這大夫的醫術雖然并不高明,然卻讓我放下了一顆懸着已久的心。一來是周秦知道我已有了身孕,不用再與他同房。二來,我既是懷孕“不足兩月”,那麽所有人便都會知道,這孩子一定是周秦的。
未幾,周秦回了房。我忙起身迎他。
他眼角帶笑,扶住我說:“你不必起身,躺着便好。”
我便躺着望向他。
一時無語。
我看着他的臉,一時竟有些愧疚,懊悔自己騙了他。
可我又是如此恨他,恨他讓我離開心愛的呂郎,恨他讓我看透這世間的險惡。
我該怎麽辦,我到底該怎麽辦。
沒有人能回答我,只餘一室靜默。
作者有話要說:
☆、拾壹·聖旨
入得長平宮城的那日,幾近中秋佳節。而我的身形,也開始慢慢顯現。彼時,周秦常在我左右護我周全,便是他忙不開的時候,也會再三叮囑靈兒多多注意着些。
他将我安頓在離他寝宮最近的紫雲殿,點了幾個侍女供我差遣。又着內務司為我選了衣帛和寝具,喚了禦醫為我診脈。
那時的我,并不知道,那些什物通通是按照太子妃的規制來的。
我謙卑地接受他的饋贈,從不主動與他搭話。偶爾望着窗外發呆的時候,他就會突然出現,問我在看些什麽。
許是他天生長了一副笑顏,便是不說話,看着也是笑着的。于是這幾日,我便經常會被他那雙帶着笑意的桃花眼,看得雙頰緋紅。
那之後三日,中秋甫至。周國的皇帝在淩霄殿宴請群臣,賞月飲酒。周秦便帶我一同前往赴宴。
周國的老皇帝已是花甲之年,雖不是昏庸之君,但卻也無甚政績。只靠着周國的風調雨順,撐過了他在位的這些年。
酒席之上,我只見他四處與嫔妃調情,全然沒有一國之君的樣子。我想,許是他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
酒至半酣,只見周王舉起金盞,起身說道:“寡人前陣子身體甚感不暢,至今仍未有好轉之勢,想來時日無多了。”話音未落,已有巴結的臣子作俯跪狀,要說些什麽了。然周王卻擺了擺手,令他們退下。
“寡人在位三十有一年,保得我泱泱大周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雖偶有戰敗之時,然未有人敢欺。”他喝了口酒,走下禦座,“寡人一生為政、為民,無愧于心!卻有一事終究放不下心。”
他環顧四周,意味深長的看了周秦一眼,又接着說:“傳朕旨意,先誕下皇孫者,立為太子!”此語一出,震驚四座,竊竊私語之聲頓起。也有不少人,望向我來。
我轉頭看向周秦,他沒有看我,臉上依舊是漫漫笑意。我忽然憶起了周秦的诨名:笑面閻王。
我只知周秦乃周國的二皇子,與大皇子好習文不同,他自幼便好習武。
周國的科舉是舉國共襄的大事,文試需隐姓埋名,試卷由專人謄寫,武試則需蒙面戴帽,武器和衣服也是統一配置。
大皇子周粟和二皇子周秦曾先後拿下周國的文武狀元。
然二人的關系,卻是水火不容。坊間傳言是二人因母妃不同,致使二人一為長,一為嫡。因此二人從小便無甚兄弟情誼。如今周粟并未選妃,只有兩個美人在側。而周秦在我之前,還未曾有過女侍。
二人相差三歲,卻處處被世人拿來作比較。便是太子該立長還是立嫡,該立文還是立武,也是争論不休。諷刺的是,周國的五個皇子,三皇子尚且不到幼學,這生子之事便又是在他二人之間做比較。
如今天下人皆知,周秦自趙國帶回名曰趙姬的皇子妃,已然有孕在身。然周粟身邊的二位美人還無甚動靜。皇帝願讓周秦做太子的意願,再明顯不過了。
原來,我既入了這政治的漩渦,便再也出不來了。
我只求無人謀害便好。
作者有話要說:
☆、拾貳·出征
昌隆二年五月,槐花正開,周國二皇子正妃趙姬順利誕下一男嬰。周王倍感欣慰,遂立二皇子為太子,立大皇子周粟為闵王,賜封大漠芒棘城為其屬地,其意與發配無二。
同年年末,初雪未至,周王駕崩。周國臣民大恸,新君周秦即位。改國號為隆武,立趙姬為皇後。
隆武元年九月初三,略有秋意。闵王以“清君側”為由,于屬地發動兵變。周王周秦禦駕親征,北跋千裏,行軍月餘,始至大漠。
兩軍于古涼城正式對壘。
那日靈兒慌着跑回寝宮,與我說周粟發動兵變一事之時,我正抱着剛滿一歲的孩兒逗趣。周秦為他取名為周梁,是有“國之棟梁”的意思。
我本就不喜聽聞有關政治與戰争之事,然卻在聽到周秦于朝廷之上已然宣布禦駕親征之後,揪緊了一顆心。
那是我頭一次,為周秦擔心。
我怕他回不來,再也回不來。
面臨如此窘境,我全然不知該做些什麽。一來,我并不願周秦前去冒險;二來,是一旦周秦去往前線,那麽群龍無首,萬一有人趁機起事怎麽辦?
我讓靈兒抱了梁兒去找奶媽喝奶,獨自一人在房中踱步。
然雖留下我一人在這房間之中,頭腦卻又亂的很,不知該找周秦如何說起。心情便瞬時煩躁起來。剛要走到桌前坐下喝杯茶,便有人從身後溫柔地抱住了我。
周秦熟悉的氣味飄了過來,我轉身便抱了回去。
雖至周國還未到一年,周秦卻讓我慢慢解了心防。他的照顧,他的保護,讓我對他慢慢地産生了依賴之情。許是做了母親,以前對呂相的抛棄我的恨意,對周秦強奪我的怨念,如今竟也覺得沒什麽了。
只是我有時會有些許困惑,周秦為何會對伶人出身、無甚背景的我這麽好。我知我姿色上等,卻也沒有傾國傾城。然他對我的一切,能讓我感知的到,那是一種真心實意的溫暖,決非單純物質的給予。
“聽說了?”他挑眉問我。
“梁兒還小。”我擡頭看他。
他哈哈笑了起來,複又問我:“百姓口中的笑面閻王是誰,你可曾聽說?”
“可如今你是一國之君!怎可随便出征蠻夷之地!”我有些生氣,芒棘城位置偏遠,處在周國邊境之地,與趙國接壤。自先王聖旨頒布那時起,兩年來,周粟并未有過任何動靜。便是周秦登基那天,他也是一臉平靜。想必那時他已在暗中籌謀,如今羽翼已滿,自是有備而來。
他沒有說話,手撫上我的發際,像一潭深水一樣的眼眸就這樣看了我許久。
良久,我聽見自己的嘆息聲。
他笑着抱住我說:“信我一回如何?”
九月初四,天色微白,我領着一幹命婦在城門下為大軍送行。
他騎着高頭大馬,身披亮銀甲胄。我站在馬下仰頭望他。
他低頭微笑,對我說:“等我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拾叁·戰争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然縱使我每隔兩三日便會修一封信,卻從未敢寄出。我不想讓無辜的士兵為送這一封信丢了性命,更不願讓他在戰場上為我分了心神。
我想許是那時,我便已經徹底從呂郎帶給我的傷痛之中走了出來,睜眼閉眼,早已經盡是周秦的身影了。
然而戰争遲遲未能結束,彼時唯一能帶給我些許慰藉的,便是前方傳來的捷報。
自芒棘城至古涼城,途經有十餘座城鎮,無一不駐紮着周粟的兵将。周粟本沒有兵權,此次他發動兵變所用的士兵,一半是他從封地征上來的老弱殘兵,而另一半,則是他向魯國借來的精兵——以登基後割地為代價。
戰事伊始,周秦的大軍似破竹般擊潰周粟的前線。每隔幾日,便會有捷報傳來。然繼收複了漠西、漠東、祈雨、黃土四座城之後,捷報傳來的速度開始變慢。
我知這是因為這四座城本就人煙稀少,而其所處的位置也不是什麽易守難攻的隘口。然之後的城鎮,便會愈攻愈難。
最終,半年後,周秦的軍隊才将周粟逼回了芒棘城。
彼時,周粟的軍隊,只剩下了一些後勤部隊,以及魯國的部分兵力,若是真的再打一仗,是全然不可能勝得了周秦的。然芒棘城地勢險惡,比起一般的城鎮來,要難攻太多。本就是用來防禦外敵而建的城牆,竟似屏障一般橫亘在兩軍之間。而身處大漠多日,那些自出生起就生活在魚米之鄉的士兵,歷經嚴寒、幹旱,已有不少如強弩之末一般了。
于是,周粟便躲在城中久久不肯出戰,而對周秦的軍隊來說,攻城卻又是如此之難。再加上此時尚為初春,堅冰尚未解凍,便是稱其為無毛之地也不為過。于是,天寒地凍,再加上糧草緊缺,周秦的隊伍竟被拖得如同已然打了一場敗仗一般。
正當兩軍僵持不下的時候,便有人報,說有趙國軍隊,往芒棘城方向趕來。來人不知是敵是友,周秦便做好了應戰準備。
等來的,是趙國呂相派來的使者。
他告訴周秦,若是周秦肯将趙姬送回給呂相,非但從前封呂相為王的約定不必履行,而且今日的趙軍,也可作為周軍的支援。如若不能答應,趙軍會去何處,望周秦好生掂量。
周秦思量片刻,卻并未作答複,只吩咐了下人,要好生招待使者,為其備了宴會,讓其用了晚宴再走。那使者不知有計,以為周秦定會答應趙國,便欣然應允。
待得趙國使者出了帳子,周秦便速遣人,備快馬前去芒棘城與周粟談判。要其告訴周粟,城外駐紮的趙軍,是周秦的援軍。如若周粟肯投降,那麽周秦看在兄弟情義的份上,便可使其與家人周全,并賜別院,保其終生衣食無憂。
周秦知道,趙國的呂相并不是只靠着會寫兩筆讀書人的酸文章才坐上丞相之位的。呂相的出身是軍師,并以奇謀聞名天下。
周秦此番派人前去借着呂相的軍隊作為底牌進行說和,并不指望着能用這等小聰明,騙過呂相。但他知道,既然呂相派了人來談判,便是要先看周秦的意思。若使者沒回去報信,呂相那裏也不敢輕易動兵。就算使者遲遲不歸,呂相起了疑心,但到那時,周秦的人馬應該會更快一步拿下周粟,因此,他周秦打的是時間差。
如今天下形勢正處在一個微妙的平衡之中,誰都不願打破這等平衡,成為第一個主動侵略的國家。因為一旦成為了第一個,便很有可能會演變成為,其他四國同心協力共同抗敵的局面。如此一來,即便國勢再為強大,被四國同時攻打,也不可能承受得住。加上如今趙國略有衰微之勢,呂相不可能考慮不到這一方面。
也正因此,若是能夠在晚宴結束之前,周粟便棄城投降,那麽趙國軍隊的存在也就沒什麽意義了,到時呂相即便不想退兵,也還是會退兵回國。
然這方周秦派去的人還沒配好馬鞍,那方的周粟竟然也派了人來。
來的竟不是使節,而是刺客。
那人趁着天剛剛擦黑,便廢了帳外的衛兵。他隔着門簾的縫隙,瞅準了周秦背過身的一瞬間,便溜進了帳子。本想用暗器直取他心髒,卻未曾想周秦久經沙場,即便是卸了甲,身處帳中,也是保持着警惕之心的。暗器剛出,周秦便側身躲了過去,旋即便抽刀回身,與其纏打起來。
原來兩軍僵持不下這麽多天,着急的也不只是周秦一個人。
周粟雖是個書生,從沒領軍打過仗,但在起事之前,也知道為自己留條後路。他的後路,便是這個他養了将近十年的刺客。
十年前,周粟尚處志學,卻已經看出了老皇帝的心思全在自己弟弟身上。從那時起,他便開始隐忍,雖處處與周秦争着風頭,但卻并不與周秦有任何明面上的交集,只讓老皇帝覺得他是孩童間的争強好勝,更不知他背地裏打的是造反的主意。
偶得一日,周粟信手翻看百姓間傳看的話本小說。其中便有一本說道,若是想要培養一個如用兵器一般趁手的殺手,則定要找尋一百個孩童,自年少時起,便開始教授殺人之法。其後每隔半年,使其捉對厮殺。直至最後剩下唯一的一個。将其盡心培養,方可得到無情無義泯滅人性的完美殺手。
據說那時周國的老皇帝因周粟的母妃犯了錯而被打入冷宮,便深覺虧欠周粟,時常會賞他些價格不菲之物。而彼時的周粟,也深知自己因着庶出的身份,并不被老皇帝看做當太子的第一人選。因而借着天時地利,将受賞的物事換了銀子,偷偷買了府邸。又培養親信,在自己府邸的別院中,養了一百個從乞丐難民之中抓來的孩子。他周粟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一顆心卻可以要多狠有多狠。
自那時起,別家男兒都在考慮該娶哪家女兒的舞象之年,周粟則在宮中表面只讀聖賢書,暗地裏培養刺客。因此,那刺客既不會認字,也沒有情感,只是一把殺人的利刃。他是周粟手上最後一張王牌,也是他唯一的退路。
周秦本就不曾在心中瞧得起過他的這位兄長,也正因此,他在與之纏鬥之時,并未加注太多心神。就這樣,一個不經意,竟被那刺客刺傷了前胸。周秦本不想取他性命,然這刺客步步緊逼,又與周秦武功不相上下,周秦便不再纏鬥,下了殺招。
彼時周粟看到趙軍的時候便已經開始有些慌亂,然而卻忘了搶先一步派出使節前去試探趙軍。危急時刻,周粟以為那是周秦的援軍,一時亂了陣腳,便派了刺客準備刺殺周秦。
于是那日,周粟見到來使帶來刺客的項上人頭之時,頹然倒地。
周秦便這樣,贏下了這場戰役。
一月之後,正是清明時節,周秦率兵回國。
當我見到那道自左肩至右腹的傷痕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如此可怖的傷疤,深紅色的疤痕,黑褐色的痂,像一條蜿蜒的大蛇趴在他的身上。
“嫌棄我了?”周秦笑着,一手摟住我,一手将我的手放上了他的前胸。那觸感如此明顯,我一動不敢動。
“我從沒想過,你也會有受傷的一天。”我悶聲說。
他哈哈笑了起來,手撫上我的發際:“不嚴重,你不害怕就好。”
那日我趴在他懷裏久久不肯擡頭,想着時光如若能夠靜止該是多好。
可我知道,深處皇室,終歸有一天是要面對突如其來的人事物。
作者有話要說:
☆、拾肆·質疑
那之後,周秦一心忙着為新朝奠基,并不在意後宮之事,也未曾選妃。
起初我以為前朝之事,兩三年之後便可不再讓他操心費神,許是到了那時,他便會選妃。于是我便暗中早早做好了打算。
人人都說,女人處在深宮,若是無甚背景,便要母憑子貴的好。我只想着我的梁兒是周秦的嫡長子,若是從小便悉心培養,待到選定太子之時,我才可高枕無憂。
自梁兒懂事時起,我便讓周秦為他請了太學最好的太傅,武學更是讓周秦親自教導。我想若是周秦越多時間跟梁兒在一起相處,那他們二人之間的感情也會更加親厚些。
好在梁兒自小便甚是懂事。聽太傅說,他天生便是識字的料,看過幾次的書竟能倒背如流。而在周秦的熏陶下,他竟也愛上了武學。周秦說他骨骼雖不是天生習武的材料,然對武學的興趣也不輸周秦幼時。
而令我未曾想到的是,白駒過隙,我竟過了十五年這樣的日子。
從前以為離我甚是遙遠的“相夫教子”,我竟真的體會到了。
十五年間,周秦給了我太多太多的眷顧。
他在朝堂之上的狠戾從不帶回到後宮,望向我的時候,從來都是一副笑顏。他也從未在我面前用過“朕”做自稱,我便也樂得不提“臣妾”二字。
十餘年來,他只字未提過選妃之事,每日也都會留宿在我的寝宮。便是偶爾因國事熬夜,也要孩子似的叫我陪着。我雖表面不情願,也會去廚房為他煮了粥備做夜宵。也因此,記不清曾多少次俯倒在他的案臺上睡着,醒來卻是在他懷裏。
在周國的日子裏,雖身處深宮之中,然每逢節日、先祖祭日又或是為國民祈福之日,他均會帶我一同出行;怕我在宮中閑的無事,也會偶爾替我化了男裝,帶我偷溜出宮;他知我喜愛“紫雲”這名字,竟差人将歷代皇後住的“栖鳳宮”匾額拆了下來,親自提了“紫雲宮”安了上去。
我雖是面上随和的性子,但如若發了脾氣,便是神仙也不好哄,然卻偏偏每次都是他一把摟過來便好了九分。
如今我憶起那時,雖恍如昨日,卻又忘了具體他說過什麽話,做過怎樣的小動作。只是眼前常會現出一張俊臉對着我溫柔地笑,那抹明黃色的身影挺拔又安全,讓我總覺得像吃了蜜果子一樣甜膩。
我不知我有什麽能耐,能讓他做到十五年如一日的對我好。他讓我忘了在趙國的一切,讓我第一次覺得有個地方是家。
若說呂郎如水,那周秦便似火。即是多愁如我,竟也覺得一顆心被他包了起來。起初的忐忑,在他炙熱的感情烘烤下,全化作了今日的溫暖。
我感謝上天賜予我的一切,也無時無刻不擔心會因為梁兒,而失去這一切。我被周秦溫暖了十餘年,可心頭的石頭也挂了十餘年。
梁兒是我最親的骨肉,周秦是我最愛的夫君。若是能保我孩兒的秘密永遠不被發現,便是終我一世都要忐忑不安,我也願意。
于是,日子就這樣慢慢滑過,梁兒很快便到了志學之年。
周國有條不成文的規矩,若是嫡長子到了志學之年,而皇次子還未出生,那麽此時的皇長子,便是鐵定要成為太子的不二人選。
起初,我曾想過為周秦再生個孩子。便不是個皇子,即是公主,也是他的親生骨肉。然日子一天天過去,肚子卻未曾有半點隆起之勢。詢問了太醫,也只道是生長子時傷了底氣,再懷着實太難。
我為此曾難過許久,卻又轉念想着,這樣也好,梁兒的太子之位多了個保障。于是自太醫為我看病那日起,便不再将生子之事挂在心上。
皇宮之中,心懷鬼胎之人數不勝數,我只認為我的心思并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心思。這樣安慰自己,便能得到片刻安心。我知我于他有愧,因而陪伴他時,便會盡我所能地溫柔賢惠。我只求,能讓我的孩兒順利的登上太子之位。
可世事無常,我擔心的事情,終歸還是來了。
梁兒日漸成長,就在離他十五歲生辰還有半年的時候,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個谏官,在朝堂之上提出,民間都在議論梁兒是否是皇上的親生子。
民間有這等說法,并未讓我感到意外。
自周國先皇頒布的那道聖旨之日起,我便成為了衆人口中争論的焦點。然我和周秦卻并未将其認真對待,只道是民間的以訛傳訛,任這些謠言自生自滅。
我雖明白三人成虎的道理,卻也清楚地記得那日診病,郎中說出了我的肚子尚不足兩月的孕情。我想這些周秦也是明白的,便一直未将這些閑言碎語放在心上。
而如今,那谏官竟公然在這大殿上提了出來,是真真讓我始料未及的。
好在我平時沒少打點周秦的貼身太監。那老公公也是機靈,瞅着周秦臉色不對,便趕緊給邊上端茶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小太監便一溜小跑,來了我的紫雲宮。
初時聽了這消息,我着實有些慌亂,竟失手打翻了茶盞。連邊兒上站着的靈兒,也急得直出汗。那小公公不知內情,以為我是被那史官氣得說不出話,趕緊上前為我擦了茶水,連聲說着“主子息怒!”
帶我稍稍定了心神,便趕緊點了靈兒去為我備轎。
我知于皇宮之中,居心叵測者不在少數,因而我十餘年來,每次進食均以銀針試毒,出行必要靈兒親自備轎,才肯出門。
我腦中閃出的唯一一個念頭,便是滴血認親。
我要在朝堂之上,讓周秦和梁兒滴血認親!
我知道,這臺下的大臣一個個都是紙糊的老虎,只敢妄加議論。
在他們看來,這些來自民間的謠言本就站不住腳,若是動了真格的,定會生出極大的怯意。況且,便是太醫,也不敢做出有傷龍體的事情來。更何況若梁兒真的是周秦的親生骨肉,那些谏官比誰都清楚,梁兒登基之日,他們會有何種處境。
他們只不過,是想讓自家的女兒進宮當娘娘罷了。
想到這兒,我趕緊拔下頭上戴的兩根簪子,交予那小公公。讓他自留一支,再代我轉交給老公公一支。随後便讓他扶着我,出了殿門。
待得坐上轎子,一路緊趕慢趕到了大殿之時,朝堂上已經是大臣議論紛紛,周秦面色陰沉,默不作聲的場面了。我站在屏風後面,偷偷望了望那班道貌岸然的臣子,又望了望周秦。
我現在不出聲,只是因為想看周秦會作何回應。
作者有話要說:
☆、拾伍·太子
朝堂上面,議論之聲愈大。那些臣子們,一個個臉上神情,似乎都是要置我于死地一般的痛恨。
終于,周秦拿起茶盞,呷了一口茶。
議論之聲,頓消。
周秦放下茶杯,問道:“哪位愛卿,能告訴朕,他有十成十的把握,說如今的皇長子不是朕的親骨肉?”
見無人應答,他便站了起來,走下禦階。
“人言可畏。”他走進臣子們中間,“枉你們讀了數十年的聖賢書,竟連民間的謠言也信了個十成十麽?!”他語氣突然加重,竟連我也吓了一跳。
周秦轉身背着手往回走,“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怎麽想的,如今你們倒是有長進,讀書人的彎彎繞竟然都用在朕頭上了?”
他上了禦階,又坐在了龍椅上。眼神一一掃過面前的臣子,竟有那膽小的臣子吓得腿抖。
未等有人開口,周秦又接着說道:“你們不是想要說法麽?朕便給你們一個說法。”他說着又站了起來,“傳朕旨意,立皇長子周梁為當朝太子!另,自今日起,舉國之內,凡再有質疑皇長子周梁血統者,格殺勿論!終朕有生之年,不再納妃!”
此語一出,四座皆驚。就連我,也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
我本想借着此事,得以提出替周秦選妃之事。我霸占了他十來年,已經很是知足。若是能做個順水人情,又能讓周秦下的來臺,那是最好不過。可我卻未能想到,周秦竟做出如此回應。
聖旨既出,便不可更改,我沒再觀察那些大臣們呆若木雞的樣子,趕緊由靈兒扶着,出了大殿。
那日,周秦一整個白天都未與我見面,待到入了夜,方擺駕來了紫雲宮。然直至就寝,他都一言不發。
我想來想去也不知這是為何,掂量着許是之後朝堂又發生了令他不甚舒心的事情,便不敢言語。可白日裏朝堂上發生的事,畢竟又與我有關,思來想去,我便準備開口認個偷聽的錯。
可剛要開口,便見他作勢要說話。于是我未等他開口,趕忙捂住了他的嘴。然後擡頭看着他說:“今日早朝,我在屏風後面。”
那一雙桃花眼,旋即彎成了月牙。他掰開我的手,輕輕吐着氣:“我、知、道~”
我便伏上他胸口,說道:“女流之輩,不可入得朝堂。”
他笑笑,說:“我知道就好。”
我便不再說什麽,情不自禁微笑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撫上我的發際,問道:“阿玉,你,願意,再為我,生個孩子麽?”
他總喜喚我阿玉。
這名字他第一次說出來的時候,我便驚了一下。本想問他是如何知道的,然想來許是呂相告知于他的,便沒有問出口。
我就這樣伏在他胸口上,流了淚出來。未等他察覺,便又抹了幹淨,點了點頭。
“這樣便好。睡吧。”
周秦,你對我如此情深意重,為何我卻在背地裏做出了如此傷害你的事?可若不是當初你強奪了我來,我又怎會做對不起你的事?因因果果都是命,一切都是命。
作者有話要說:
☆、拾陸·□□
那日之後,我與周秦之間的關系依然同從前一般并無二致,只是兩人行房之事較以往更為頻繁,因我從心底想要再為他生個孩子。
梁兒日漸成長,無論是文學還是兵法,都是學有所成,甚是讓我欣慰。
日子便在這樣的平平淡淡之中,又匆匆流過了四年。
然我的肚子依然無甚動靜。
相比從前,我終于不用再擔心梁兒的地位不保,也不用再害怕會有一日有人戳穿他的身世。最讓人舒心的事情,便是自那時周秦下旨起,再無大臣敢提後宮之事。
如今想來,那時的時間真真過的好快,如白駒過隙,如彈指一揮。我終于開始習慣踏實地過每一日,學會了如何放平一顆心。
有時候看着周秦和梁兒快樂的笑顏,便覺得這是世間最值得我珍惜的事情。心中雖然仍舊對周秦感到虧欠,卻有時也會想,他們雖無血緣關系,但至少在梁兒的心中,他是他唯一的父親。
前半生不敢奢求半分的安定,如今我正在貪婪地享受。
我想我再別無他求。
鴻嘉七年,三月十二,桃花開得正盛。
周秦牽了我的手,前去禦花園賞花。
我随手摘了一朵,便作勢要戴在他頭上。然手還未至他身前,粉嫩的花瓣便被周秦的血染得鮮紅。
他,竟咳了血出來。
那時的我,眼前只剩觸目驚心的紅,和周秦安慰的笑。
他握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