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叁拾肆 ”高樓坍塌不過一瞬“……
晁珩眯起眼, 藏在外衣下背起的手悄悄縮緊,居高臨下的看着面前這位顯然對自己有意見的人。
高位者所帶的凜冽氣勢,即便在病中也是不容小觑的, 就好比猛虎于山野中, 永遠都會占據高位。
而對面的人顯然也不甘示弱,整個場面一觸即發。陳鏡嬌發覺出兩人之間微妙的氛圍, 輕輕拉扯身旁人的衣袖, 這點小動作被晁珩盡收眼底,不免微皺眉。
“這位是...”
“爹,怎麽了?”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晁珩那尾音還沒發完就差點被自己嗆到,連忙用袖子掩住嘴咳嗽了幾聲。
“嗓子還是不舒服?我再熬些梨湯差人給你送去吧。”
“不必麻煩了, 今日的梨湯讓我好很多了。”晁珩彎起嘴角一副溫和的模樣, 好似剛才那劍拔弩張的不是他一樣沖着樓下的人點頭示意,“久仰久仰。”
晁珩話都說完, 陳天昂不做表态不好, 慢悠悠一回禮,爾後不再多看他一眼上了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爹突然回京,太突然了, 還有那個梨湯真的不要嗎?”
陳天昂上樓後發現她沒跟上來, 喊了一句“嬌嬌”,陳鏡嬌說到一半還得沖着樓上的方向回一句“哎馬上來了。”
晁珩輕輕搖頭道:“太麻煩你了, 一頓熬這麽久,回去我讓下人熬些就行了。”
“這嗓子要是不好好保護着以後落下病根就麻煩了,不行的話就再抓幾副藥吃幾頓,還有你熬的時候別讓他們加川貝啊,川貝性寒, 你這是風寒。好了我要上去了,不然我爹又要叫我了。”陳鏡嬌說完就提着裙擺上了樓梯,路過晁珩時一股溫柔的力量輕拉住她的胳膊。
“你爹...好像不太喜歡我?”晁珩猶豫半天終于還是試探性的反問,話裏帶着點小委屈的意味,在陳鏡嬌眼裏活像一個耷拉着耳朵的還因為病着而蔫了的大黑背。
她“噗嗤”笑出聲來,安撫着“怎麽會,你可是大理寺少卿,這京城裏多少人沾着你的光呢”,大黑背才有點精氣神兒,點點頭滿意地離開,臨走前一步三回頭看陳鏡嬌的背影,心裏嘀咕着:
嬌嬌。
陳鏡嬌趕上去時,看到陳天昂進了文墨間,正背着手滿屋溜達觀察呢,偶爾停在一處仔細端詳,時而展眉點頭,時而蹙眉搖頭,陳鏡嬌也不上去打擾,就在他身後站着看,等陳天昂把整個屋子的邊邊角角都看了個遍才開口問。
“爹,你看我這屋子可還有哪裏能改進的,我也不懂,當初裝修時找了兩個師傅,估計兩個人想法不一樣呢,這東西就突兀了點。”
陳鏡嬌說的委婉,陳天昂聽後果然來了興趣,一張嘴,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偷偷瞄了一眼自家閨女,還笑的呢。
但還是砸吧砸吧嘴決定不說了,“裝修的挺好,挺好,沒毛病。”說完還盯着放着文房四寶的案桌小聲嘀咕,“這桌子怎麽能配那料子的筆擱呢?”
“真挺好的嗎?要是沒問題的話,那我過幾天該換茶肆了,就還按照這個布置了。”
陳天昂一聽陳鏡嬌要換新樓,還要按照這種布置就急了,“嬌嬌,不急不急,等爹爹再看看啊,這看的太匆忙了還沒看全呢。”
陳鏡嬌笑着點頭,沒想到陳天昂意外的好相處些,但看起來從前原身應該驕縱不好說話,不然陳天昂也不至于說的這麽隐晦怕惹她不高興。
“好,那就等爹爹仔細幫我看看。”陳鏡嬌偏頭跟身旁的觀瀾囑托了幾句,讓觀瀾下去拿套茶具跟茶來。“我讓觀瀾下去拿東西,今天爹爹嘗嘗我的手藝可好?”
陳鏡嬌笑的甜美,看的陳天昂心花怒放,以前的陳天昂哪裏見過這麽愛笑的閨女,他恨不得将世間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只為她笑一下。
“好,好,好。”陳天昂連道三句好,笑眯眯的盯着陳鏡嬌煮水沖茶,眼神都沒離開過自家閨女的臉,閨女瘦了好多肯定是開店累的,但是氣色好了很多,看起來更有精氣神了。
直到陳鏡嬌泡好了茶,陳天昂壓根都沒注意到陳鏡嬌泡的是什麽,當茶水滑入口腔的一瞬間,才驚訝的看向茶盞。
金黃的茶湯帶着甜又透着花果香,清爽純正,綿順滑口,讓人好生舒爽。陳天昂竟然不知道一時該驚訝的是陳鏡嬌的手藝還是這茶盞裏的茶
“這是...金駿眉?”陳天昂端着茶碗,将注意力轉移到上面,從口感跟香味來說分明是他南下拼搏半年的金駿眉,但這口感跟香味同他以前嘗過的完全又不是一個層次的東西。
莫非陳鏡嬌這裏竟有更好的金駿眉?
他捏起茶罐中存放的散茶,肥壯緊實,色澤烏黑有油光,茶條上金色毫毛較多,跟他所得并沒有太大差異。
“爹爹別看了,這就是你那份金駿眉。”陳鏡嬌不準備跟陳天昂繞兜子了。
“美中不足這金駿眉搖青火候欠缺些,不過也沒太大關系。”陳鏡嬌将沸水沖入茶壺中焖泡十幾秒後倒出。
“我在古籍上看得,這金駿眉搖青,要循序漸進,轉速由小漸多,力則由輕漸生,攤葉由薄漸厚,時間由短漸長,發酵由轼漸重。”
陳天昂小口抿着茶,“沒事,我這次只是臨時回京,住個三天五日就得回去,等我回去時跟茶農們提一句,你那古籍倒是個好東西,裏面可還提到什麽關于搖青的?”
這陳鏡嬌可有話說了,金駿眉各大歷史跟制作步驟她都快背個滾瓜爛熟。
“這搖青須得五看,一看品種:葉多搖,薄葉輕搖;二看季節,春茶消,夏暑皺,秋茶水守牢;三看天,南風輕北風重;四看葉,葉嫩多曬少搖,老葉輕曬多搖。”[1]陳鏡嬌說得爽心,但突然發現陳天昂不說話了,端着杯子靜靜看她。
她渾身發毛。
壞事了,一提到金駿眉她就激動,要暴露了!
“嬌嬌,你這古籍是從哪裏得到的,竟然如此詳細了得,确是不可多得的。”陳天昂說得認真,“搖青不是五看嗎?你這只說了四看,最後這剩下的一看是什麽?”
陳鏡嬌尴尬的扯起嘴角,“看曬青,曬青輕就重搖,曬青重就輕搖。”
後面看青三步驟她都沒敢說,怕說了更惹得陳天昂懷疑,只能扼腕嘆息,這大好的信息資料,從前是求之不得的,如今有了捷徑,到也會怕說太多而出錯。
“爹,你有不喜歡的顏色嗎?”陳鏡嬌趁機轉移話題,多說無益,只能一點點偷偷透露,陳天昂若是再懷疑,那便搪塞推脫說自己因緣碰上了個大師,行蹤不定,古籍借她看完便連人帶書一塊消蹤匿跡了。
“有啊,綠的緋的紫的,這種都不喜歡。”
陳鏡嬌哽住。
綠的緋的紫的怎麽這麽熟悉,這不就是官袍的顏色嗎!
她想起陳天昂對晁珩那個不能說是不冷不熱反倒是有點針對的态度,陷入沉思。
她可能需要告訴晁珩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她爹不是單獨讨厭他,壞消息是是她爹估摸着是讨厭穿官袍的。
這種環境下陳鏡嬌不相信陳天昂會帶着惡意,最起碼誰會跟錢過不去啊?
“嬌嬌,我跟你講,一定要跟那種年輕的為官者遠點,宦海浮沉,也許他現在平步青雲,但是後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朋友就罷了”說到這裏,陳天昂擡眼看她,若有所指,“但是你挑夫婿,一定不能挑這種的。”
陳鏡嬌:......
精準打擊。
陳天昂放下茶盞,語重心長的說:“嬌嬌,爹也能大言不慚的說,爹的朋友是做什麽的都有,我看過太多了,我只希望你能平平淡淡的就好了,不求大富大貴。再說了,只要我還在一天,就不會有一天讓你因為吃喝用度犯愁。”
陳天昂說着說着就說到了陳鏡嬌小時候各種雜事,滔滔不絕。
陳鏡嬌看陳老爹這模樣狀态,拿壺小酒端碟花生米能講到明早地頭的太陽探出來。
她連忙岔開話題,“爹,你可知道這金駿眉我是如何得來?”
“如何?”
“這事說來話長,總之我是從林盛铎那裏買到的。”陳家一事後,林盛铎曾來過一次茶肆,好像就是來喝茶的,別的也沒多說。
而陳鏡嬌從離開陳家就惦記着那金駿眉許久了,恨不得連夜坐車南下買點金駿眉回來,這送到嘴邊的肉怎麽能飛了呢?
于是在林盛铎的強烈要求下,陳鏡嬌以低于市價的價格買了點金駿眉回來。
陳天昂一挑眉,陷入沉思,一盞茶後才緩慢開口道:“家裏可有什麽事?”
陳鏡嬌是真沒想到陳天昂直覺這麽準,自家老爹給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大大咧咧粗線條。
“我跟林盛铎合作許久,此人城府頗深又有計謀,從我這裏拿來的茶葉,多半賣給達官貴族,或是走西域,絕不會随意賣給店鋪,更何況是金駿眉,除非是想要結交新友。”
“我雖做生意走南闖北,但很少提及家中,沒有多少人知道你是我女兒,他此舉應是想要同你交好,跨過我來找你,這中間應該是有什麽事。”
陳鏡嬌對這之中的利害關系不清楚,但她并不想插手,于是将經過潤色了一下,刨除家常瑣事通通告訴了陳天昂。
“他們不懂金駿眉,應該是因為沒見過,聽完我說後便明白了。”
陳天昂說:“是我忙忘了,這金駿眉我從前也見得少,這次南下突然獲得來源,恰好他們也要紅茶便進貨了,忘記他們之前沒做過這金駿眉的生意。”說完略一思索,“不過他們找上門時,你三伯父可在?”
“不曾見到。”陳鏡嬌确定整個家中除了女眷跟她同輩的,再沒見到過三伯。
“我說呢,要是你三伯在,也不至于讓你回去撐場子,林盛铎兩人跟他也有交情。”
陳天昂走後,陳鏡嬌一直在思考這件事,總覺得那裏有些不對。
直覺告訴她這件事沒這麽簡單,為什麽林盛铎要挑她爹跟陳家老三不在的時候來?
這導致陳鏡嬌将制作好的米漿置在層蒸籠中或布上逐張蒸成薄皮,撒上餡料時都手抖多撒了那麽點在薄皮外面,廚子實在看不下去了,自家掌櫃這心不在焉的模樣,他都怕什麽時候切菜切肉的刀太快閃着掌櫃細嫩的手。
“掌櫃我來,你快去做些別的,這剩下的不就是把料撒上去放進蒸籠裏蒸嗎?”
陳鏡嬌呆愣的看着廚子把東西從她手裏奪下去,然後她才回過神來,這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就不用逼自己想了,反正跟她沒關系,于是仔細跟廚子叮囑幾句便去做醬汁了。
在她做醬汁時觀瀾湊來跟她說陳宋來了,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陳宋标志性的聲音:
“姐!”
陳鏡嬌頭皮發麻,陳宋哪裏都好就是這個嗓門委實有點大了。
醬汁調好後她擦淨了把後續工作交給了廚子,陳宋在一樓已經快坐不住了,一直跟身旁規矩站着的觀瀾說話,而觀瀾時不時點頭勉強敷衍着陳宋,看到陳鏡嬌回來後求生目光及其強烈。
小姐,二少爺可太能說了!
陳鏡嬌從觀瀾眼中讀出那股子無奈跟求助,不由得轉頭問陳宋老家是不是特別大。
陳宋疑惑,但還是仔細思考後說:“确實不小,不過沒這裏大,可能因為老家人比較少所以顯得寬闊點了。”
聽到陳宋的解釋後,陳鏡嬌點頭,“怪不得聲音這麽大,看來通訊基本靠吼,仆從跑路來不及。”
陳宋一臉迷惑,但當廚子端上來熱騰騰香飄飄的腸粉時,整個人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小小的盤子上了,陳鏡嬌說什麽都只會點頭跟“嗯嗯嗯”了。
陳鏡嬌做的是廣式抽屜腸粉。腸粉又叫卷粉,在皮裏裹上各種餡料蒸熟後卷成長條,剪斷淋上醬汁就可以上桌。
粉皮白如雪花、薄如蟬翼、粉嫩而又晶瑩剔透,吃起來香滑可口細膩爽滑卻又帶着一點韌勁,餡心精致而豐富雞蛋豬肉蝦仁。
其中蝦仁是陳鏡嬌讓廚子去買的新鮮的,去殼,挑去蝦腸蝦線,用姜絲腌制而成。她不喜歡海腥氣,因此做的海産品裏大都注重腌制去腥。
吃腸粉的精髓就是醬汁調料,因為腸粉本身是沒有味道的,因此醬汁就更顯得重要。
鍋裏加油蒜末煸炒入味後再加入提前泡發的幹香菇,一起炒到焦黃,滴進生抽耗油提味,最後加上調好的澱粉水蓋鍋蓋熬煮。
粘稠的湯汁澆在晶瑩剔透的腸粉上,炸蒜跟香菇的味融入腸粉中,讓人唇齒生香。
腸粉吃多了容易膩,陳鏡嬌特意為陳宋配了杯黑豆湯解膩,這才不會讓胃裏難受。
“姐。”陳宋吃到一半突然把筷子撂下,鄭重其事的叫她,陳鏡嬌差點以為陳宋在裏面吃出沒扒幹淨的蝦殼了,結果陳宋卻說:“我怎麽以前不知道你做飯這麽好吃呢?你說這要是你過幾年嫁人了,我是不是就很難吃到了,也不知道誰上輩子修了這麽大的福氣,這輩子娶你。”
陳鏡嬌一愣,反應過來陳宋是在打趣自己,敲敲他的頭說:“別貧了,趕緊吃,一會兒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新茶樓?前幾天那邊人告訴我差不多修好了,等空個幾天就能搬進去了。”
陳宋一聽着急了,嘴裏的腸粉囫囵吞了下去,噸噸噸灌完一碗黑豆湯後拿起身邊幹淨的帕子邊擦嘴邊說自己好了,這就要走。
“別吃這麽急,對胃不好,而且你看看你吃這麽着急,哪裏還有什麽儒雅風度,以後哪家姑娘家會看上你。”禮尚往來,陳鏡嬌笑意盈盈。
提到茶樓,陳鏡嬌想起來陳父聽到她要換地方後還略怪自己沒告訴他,一個茶樓他出手買還是簡單的,陳鏡嬌告訴他自己已經買下後,陳天昂還有些驚訝,沒想到陳鏡嬌竟然一年內賺了這麽多錢。
“酒樓老板是我朋友的好友,恰好老家中有事不得不變賣酒樓回老家,正好我就撿了這麽個便宜,又加上那老板跟我投緣,說什麽都要便宜賣我,所以總的來說我也算撿了個大便宜買下酒樓了。”
陳鏡嬌知道陳天昂不太喜歡晁珩,因此并沒有指名道姓的說出來,只是用朋友簡稱代替,陳天昂回來一次不容易,她也不想自家爹因為這個上火,能順着他心意就順着他心意就是了。
“那裏面可裝修好了嗎?要是錢不夠的話一定要要跟爹說。”陳天昂反複叮囑陳鏡嬌,生怕自己閨女因為錢的事而煩惱,縱使陳鏡嬌百般推脫,陳天昂還是塞給了觀瀾銀票,待他走後在拿給陳鏡嬌。
陳鏡嬌搖頭,陳天昂這個爹在這個朝代來說算是非常不錯的了,可惜原主沒這個福氣,而于她而言,這也算冥冥之中的緣分了。
我會帶着你的份,替你接受這份緣。
陳鏡嬌心中默念着。
當她回憶的功夫,兩人已經到了茶樓前,還是跟從前一樣,陳鏡嬌不想成為焦點,拉着陳宋從偏門進了茶樓。
陳宋好歹是從大家出來的,沒有太太驚訝的樣子,也只不過是一邊在前樓挪不開眼到處逛,一邊咋舌驚嘆。“姐,這是什麽”、“哎姐,這是水車嗎?居然可以做成這麽小”、“姐,這刻上去的是仙鶴嗎!”
陳鏡嬌連着解釋陳宋好幾個問題,終于忍不住讓他自己逛逛去,她趁機溜到後面看看她最寶貝的地方。
她是那種有好東西一貫留到最後享受的,因此先去看了旁的許多廂房,都比較滿意,因為廂房并沒有太大的改變,之前酒樓老板裝修的就很上心。
然後她忐忑着,推開了那扇即将屬于自己的門。
團墊是她差縫紉師傅做的,比市場上賣的更大也都軟和些,堆在角落裏,陳鏡嬌強忍住一頭紮進去的心,繼續往上逛。
很可惜這裏沒有落地窗,陳鏡嬌便讓木匠給她重新做了大的木窗,恰好朝陽,擺着小案桌,冬天在這裏曬曬太陽,喝一杯熱茶,想想就讓人興奮。
陳鏡嬌非常滿意,并且決定下個周翻翻日歷找個合适的時間就搬進來。
這剩下的時間就是跟廚子阿周他們一起琢磨要為開業做什麽打算了。幾個人一拍即合,就決定做些糕點給來的客人吃了!
雙色糕、如意糕、千層糕、卷心糕、青米糕、馬蹄糕、豆沙米糕、桂花元宵、五色小糕。
這東西看起來讓人眼花缭亂的,實際上做起來也讓人眼花缭亂,陳鏡嬌最後幹脆累的拿着鍋碗瓢盆去一樓找了個僻靜地方坐着揉面了。
看着阿周忙活了幾天但仍舊精力充沛的樣子,陳鏡嬌好生羨慕,年輕有活力真好。就連觀瀾都端着小碟子走來走去,時而給她送杯熱茶,時而給她送點小點心之類的,額角晶瑩的汗珠閃着光,“掌櫃,你快歇會!我們來就行了。”
陳鏡嬌:......是因為這具身體太脆弱了嗎?但是她從一年前穿越而來就注重養生了啊,不應當啊。
她想起來曾經書中所寫,原身的陳鏡嬌身體确實不太好,時常病弱,原身曾經用着病美人的人設,但其并非菩薩心腸雷霆手段,反而引起了宋戚的反感,最終傷人傷己。
開業當天鞭炮轟鳴鑼鼓喧天,人群摩肩接踵,門口送糕點的臺子擠滿了人,客人源源不斷的進了茶肆裏,吆喝聲,交談聲一時交織在一起。
中間有許多人來恭賀她,亓清纨也來了,還為她準備了幾套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衣物飾品。
“我也不知道你這店需要什麽,你這店向來是跟別人不一樣的,我怕送那些個俗氣的反倒敗壞了靈氣,別的你也不缺,索性給你準備了幾套衣物首飾,恰巧深秋降溫,這些應該會适合你。”亓清纨解釋道。
陳鏡嬌忙讓觀瀾将東西收下,要領着亓清纨進去坐坐,亓清纨看她委實太忙便找了個借口拒絕了。
“對了!令季姐,東西我已經送到了。”陳鏡嬌在亓清纨轉身離開的一瞬間想起來亓清纨托付自己的事,因為人太多,便大聲的叫亓清纨。
人群中的亓清纨端莊優雅,跟周圍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她笑着沖陳鏡嬌點點頭。
直到亓清纨走後,陳鏡嬌還望着她離去的方向,舉起的手緩緩放下,心中暗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希望亓清纨可以得償所願。
然而她也會有入局的一天,只希望若是那一天真的到來之時,她也可以跟亓清纨一樣,幹脆利落的詢問本心。
周圍嘈雜繁忙的環境不容她多想,她不得不接送顧客,偶爾插手煎茶泡茶,介紹茶味茶點,半天下來人就不行了,看店裏沒太大問題了後将事情丢給觀瀾跟紅香等人,自己偷偷溜到外面散散心。
花橋果然是個好地方,人流量大,連店鋪都比她從前的地方多的多,恰逢一老丈推着小車走來,厚厚的布子打開,下面鋪着幹幹淨淨還散着熱氣的竹筒子,是竹筒米。
沒想到到這裏還能吃到她心心念念的竹筒米,她幾乎是沒有猶豫的買了兩個。老丈為她裹上白糖放在油紙中包着,幹淨又利索。
這竹筒米是她喜歡的純糯米,個個顆粒飽滿,軟糯生香,沾着綿軟細膩的白糖,這比現代許些筒子米好了不知道太多,那米硬的吃着難受,還都是米馇子,完全吃不出那糯米的軟糯感,味同嚼蠟。
她找了個幹淨的石凳坐下,舉着手中的竹筒米,面對花橋跟護城河汩汩的流水,看橋上的人來人往,吹着小風,感嘆人生美好。
其實這種沒有電子設備,沒有現代化的慢節奏時代也有獨到的好處。剛來時陳鏡嬌別提有多不适應了,就連拿着那茶碾子茶羅子都得皺上個半天的眉,不是嫌棄太舊就是嫌棄不夠美觀。
“怎麽自己在這,今天不是開業嗎?”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陳鏡嬌吃的正開心,聽到聲音後一轉頭不小心讓米粒蹭到了臉頰。晶瑩的米粒粘在白淨的臉頰上,頗有點可愛。
晁珩抿着嘴角拿出幹淨帕子,微微躬身替她将那粒米擦淨。
後知後覺的陳鏡嬌整張臉“騰”一聲就紅了,尴尬的舉着油紙包着的竹筒米,不知道該做什麽。
然後,為了緩解尴尬,陳鏡嬌将另一個油紙包着的竹筒米遞給晁珩,還沖身邊挪了點位置給他。
“這竹筒米真不錯,嘗嘗嗎?”看晁珩盯着自己看沒有接,以為是他不相信,又張口咬了一下,邊嚼邊點頭以證明“真的不錯”。
晁珩終于繃不住,笑了一聲後又用袖子捂住嘴角,接過陳鏡嬌遞來的油紙,坐在她身邊。
“我出來偷懶了,店裏實在是太忙了,搞得我腰酸背痛的,恰好看到街邊有賣竹筒米的,就買了兩個,當時想着好事成雙嘛,其實我也在思考這兩個我是肯定吃不完的,沒想到是有主的竹筒米,這就等來主了。”陳鏡嬌趁機打趣一下晁珩。
“我以前可喜歡吃這個了,但是吧有些家做的就不好,他們的米又硬又糙,吃着沒味道,這還不算過分的,更過分的有些吃起來都喇嗓子。”
陳鏡嬌這話說完,晁珩略一皺眉,“喇嗓子?”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又說漏嘴了,連忙解釋道:“就是挂在嗓子,磨嗓子,總之就是不舒服,我這是從我家那些老仆聽到的,老仆家不是這裏的,可能是他們的方言啦。”
最近一定是因為太累了,這腦子都抽了,總是差點露餡,得趕緊捂好馬甲,她決定從今天開始早早休息,防止自己再出現低級失誤。
“哎你嘗嘗,是不是這個糯米蒸的特別好,我看裏面還摻着黃米呢,更香了。”陳鏡嬌眼神示意晁珩趕緊嘗嘗,然後後者在她的注視下終于打開油紙,在那還散發着熱氣的竹筒米上面咬了一口,點點頭表示同意陳鏡嬌的說法。
晁珩一偏頭就能看到陳鏡嬌認真的看自己,在得到認可後,笑得彎下眼角,“對吧,我就說嘛。小時候我就立志吃遍全國各地所有的竹筒米,因為我覺得這些會煮好吃的竹筒米的人都很厲害,曾經我也去讨教過,不過回去怎麽都煮不出人家那個味道,索性放棄了,所以特別羨慕這些人。”
陳鏡嬌說這話時眸子盛着璀璨的星辰大海,讓人也逐漸被感染。
“你也很出彩,不要羨慕他們。”晁珩盯着她的眸子認真的說。
有那麽一瞬間,隐藏顏控陳鏡嬌心跳突然漏掉一拍,莞爾一笑,“那怎麽辦,我就是做不好這個竹筒米,要不,你幫我一起做?”用着開玩笑的語氣化解自己的尴尬。
結果堂堂大理寺少卿竟然答應了。
陳鏡嬌更尴尬了。
“有幸居然能得大理寺少卿的幫下手,不錯不錯。”她将最後一口竹筒米吃下肚,起身拍拍衣服,“好啦我也該回去了,你呢,不回大理寺嗎?”
晁珩搖頭,“今天沒事。”
其實他事情真不少,今天知道是陳鏡嬌開業之日特意出來的,在繁忙的茶肆裏沒見到她,聽觀瀾說才知道是出來了,好在稍微一找就找到了。
“那我給你看個好東西,以前受你那麽多恩惠,我說要給你個驚喜,現在這個驚喜就來了。”陳鏡嬌調皮的眨眨眼,這驚喜可是她精心準備許久的,晁珩一定會喜歡的。
于是她興奮的領着晁珩穿過擁擠的人潮,從偏門進了茶肆,“前門實在是太急了,迫不得已帶你走了後門,別介意。”
晁珩看着面前雀躍的人兒,“不介意”,眼中是自己都沒注意到快溢出來的寵溺。
二樓雅間以為今日開業人太多因此不接客,從一樓拐上二樓,那吵鬧的聲音就像一堵堅硬的門統統擋在外頭了,只剩兩人走在木地板上的輕輕的聲音。
陳鏡嬌将他領到走廊最深處的雅間面前,故作玄虛的擺擺頭,“來吧,快來拆禮物了。”那雅間上赫然是晁珩後來替她重寫的‘文墨’兩字。
當木門被打開時,縱使是淡定如常的晁珩也驚訝到了。
這是兩個雅間砸通薄牆合并的大雅間,尤為寬闊。
朝陽一側放着高案桌,上面整整齊齊擺着文房四寶跟厚厚的宣紙,對面則是高木架,上面擺着書跟精致的瓷器。
另一側則是立着高屏風,繞過去看是舒适的竹榻,可供人休憩,木窗微開,紗窗被吹起,映在地上的影波動着。
而中間則是茶桌,上面擺着各式各樣齊全的茶具,茶桌身側是潑墨山水圖,讓整個空曠的雅間瞬間豐滿了起來。
“快,進來看看,怎麽就站在門外。”陳鏡嬌輕輕扯着他的袖子将他拉進來,順着她的目光,晁珩才看到還有個巨大的木櫃。
那木櫃上面擺着些小茶罐,晁珩若是想喝哪種的茶,甚至可以自己拿來泡或是拿回家泡。而下面卻是空的,瞧那模樣比放茶罐的框子大,放茶具不合适,放茶罐也不合适。
放案卷合适。
晁珩走到那櫃子面前,背對着她,将手輕輕搭在冰涼的木櫃上。
“頭幾次見你,你說你看案卷忙的都脫不開身回家吃飯,上次又是熬夜在大理寺看案卷,沒關窗受了涼,以後若是你不嫌棄,這裏到也可以算個歇腳的地方,好歹這裏冬天應該比大理寺暖和,還能随時吃到廚子做的飯,不至于少卿大人為了民耽誤了自己,對吧?”陳鏡嬌走過來,尾音微微上揚,說罷看向晁珩等待他的回答。
晁珩張了張嘴,環視四周,“這...這是給我的?”
陳鏡嬌沒想到晁珩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裝作嚴肅的模樣,但語氣中還是忍不住。“你看門口挂着的牌子都是你寫的,厲害的少卿大人居然沒發現除了文墨間,其他雅間都是普通牌子嗎?”
說完,湊到晁珩身邊微微探過頭,“怎麽樣,喜歡嗎?不過我也不太會這個裝修,就按照原來的模式改動了一下,但是你看這個東西都是我精心挑選的,絕沒有敷衍。”
晁珩偏頭,以這個角度恰好能看到房頂。普通的房梁換成粗壯結實的樹幹,既不會突兀,反而讓文墨更脫俗通靈,中間的吊燈映着,更能看清樹幹古老的紋路。
“喜歡。”晁珩嗓子有點啞。
“怎麽了,嗓子還是不好嗎?這秋天的病就是難逃點,要好生保養,待會兒我便讓廚子再給你煮點梨湯送上來。”陳鏡嬌話音剛落便轉身要下樓找廚子,晁珩連忙上前要拉住她。
于是觀瀾一拉開木門,就看到她家小姐正要出去的樣子,而大理寺少卿則在身後拉住她家小姐的袖子不讓走。
霎時,三個人大眼瞪小眼。
觀瀾猛地反應過來還有更重要的事,換做是從前,她尚且還能多尋思尋思,但現在沒時間了。
她一把拉住陳鏡嬌的手,急迫緊張到快說不出話來:“小姐,出...出事了,樓下出事了!”
話音剛落,兩人同時皺起了眉,陳鏡嬌安撫着觀瀾:“慢慢說,怎麽了。”
“樓下...有人吃了咱家的東西中毒了!”
接下來輪到陳鏡嬌愣住說不出話了,不知所措的呆站在原地。
溫暖的手攬住她的肩膀,在帶着冷意的深秋源源不斷的給予她可以行走的溫度。
“別擔心,有我,我們下去看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看着原木樓梯,一眼望不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