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汽車緩緩駛入雲琅山莊。
顧謹深蹙眉,正想回撥電話,車門外的泊車員恭敬拉開了車門。
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
收回手機,躬身下了車。
盛瑞證券目前正着手一個并購案,今天和目标公司的負責人約在雲琅山莊洽談并購事宜。
負責人熱絡不已,又是遞酒又是吹捧。
酒席上也是旁敲側擊,明裏暗裏的想要多讨幾分好。
顧謹深顯然不吃這套,任憑負責人說破了嘴皮子,也只是神色淡淡地來了一句。
“我知道陳氏尋求的事最高的價格和盡可能少的意外,陳總放心,我們盛瑞會為陳氏帶來最大化的利益。”
話雖說得謙恭,但陳歡顯然聽出了顧謹深話裏堅決的态度。
顯然他是讨不到半分好。
陳歡心裏也着急,好不容易約到了顧總,他是萬萬不肯放棄這個機會的。
推杯換盞間,心裏暗測測打着小算盤。
想着該怎麽讨好,才能讓顧總松松口。
包廂內光線柔和,淺淡低柔的樂聲在席間緩慢流動。
這裏的設計很別致,包廂是半包圍式的。
顧謹深擱了高腳杯,透過镂空玻璃,目光落到外廳拉奏大提琴的樂手身上。
他忽然想起剛才被挂斷的那通電話。
家裏的小可憐應該是不開心了。
一整個酒局,陳歡的心思都在顧謹深的身上,此時他細微的眼神動作,陳歡都敏銳地捕捉到了。
廳外樂臺上,大提琴樂手容貌姣好,身姿袅娜。
一頭黑長發到腰,美的極致。
陳歡暗自腹诽,果然男人都對漂亮的女人沒有抵抗力。
就連顧總也不例外。
他和侍應低語了幾句,過了一會兒,臺上的大提琴樂手就放下琴,朝他們的包廂走了過來。
張悠然在雲琅拉了兩年的大提琴,知道能來這裏的都是非富即貴。
她長相出色,時常會有包廂內的大佬看上她,叫她過去倒到酒,說說話。
末了會給她一筆豐厚的小費。
有的還會給她送些名牌包和珠寶。
因此,這次侍應過來跟她說讓她過去,她也已經見怪不怪了。
放下琴就走了過去。
“幾歲了?”
“二十六。”
張悠然低聲答道,目光偷偷看了一眼坐于上首的男人。
泰然沉穩,清冷英俊。
和在座的一衆油膩男都不一樣。
她粗粗掃了一圈,從男人的衣着到小件配飾,都可以看出價值不菲。
她不認識他,但依稀能感覺出這個人地位的不一般。
“二十六了啊,”陳歡說,“你這琴拉的不錯。”
“謝謝。”
“去給顧總斟上酒。”
顧總?
在淮城顧姓的大佬不多,她記得沒錯的話,遮了淮城半邊天的盛瑞集團就是顧姓……
也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不是……
張悠然添好酒之後,陳歡又說,“你坐顧總旁邊。”
張悠然早已習慣了這種事,也不扭捏,放下酒瓶就要坐到顧謹深的身邊。
還未坐下。
顧謹深就擡手稍稍擋了一下。
“不必。”
陳歡和張悠然皆是一怔。
“那你就坐那邊吧。”陳歡指了指另一邊的一座小沙發,“有需要再叫你。”
張悠然聞言坐下,臉上卻有些挂不住。
這人居然拒絕了她坐在身邊?
片刻後,席間又開始了談話聲。
說的都是些商業話題,張悠然聽得昏昏欲睡。快要睡着的時候,忽然聽到了“盛瑞集團”這個名字。
她倏地就清醒了。
再細聽之後,她恍然才知這個男人真就是盛瑞集團的顧總!
放在身前的手指收攏和松開,她莫名緊張起來。
盛瑞集團的顧總是何等的尊貴,若是能和顧總……
她就再也不用來這裏拉什麽大提琴了。
思及此,她就站起了身,扭着盈盈細腰走到顧總身邊,重新給他倒上了酒。
旁邊一人揶揄,“你們學古典樂的手都這麽嫩的嗎?”
“您說笑了,悠然從十二歲開始學琴,手上早就長滿繭子了。”
“那學了有十幾年了,剛才都沒聽夠,再給我來一首!”
說着,幾人又讓她拿琴過來拉首曲子。
這一次,她拉的曲子是《天鵝》。
琴音響起,顧謹深終于緩緩擡起眼眸,淡淡掃了她一眼。
張悠然也在此時擡起頭來,察覺到顧謹深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明顯多了幾分柔和。
她心下一喜,臉微微熱了。
夜色深濃。
散局之後,顧謹深再泊車廊上了車。
微阖着眼靠在後座椅上。
泊車員正要關上車門,一雙手卻攔住了。
“顧總——”
他睜眼,側頭看。
張悠然正站在車旁邊,氣息微喘,顯然是跑過來的。
他擡眼,“有事?”
“顧總,很抱歉打擾你。我的高跟鞋壞了,也打不到車……”
顧謹深:“所以呢?”
張悠然猶豫着,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失陪。”
眼看車門要被關上,張悠然鼓起勇氣,“我就住在這附近,顧總您能不能送我回家?”
見男人沒什麽反應,張悠然繼續暗示。
“或者……您不介意的話…可以來我家裏坐坐,我知道顧總喜歡聽大提琴曲,我可以拉給你聽。”
她暗示得已經很明顯。
臉紅着看着他,緊張地不行。
須臾的停頓之後。
“不好意思,不感興趣。”
張悠然怔住。
她被拒絕地直截了當,這時連一旁的泊車員都偷偷看她。
張悠然臉紅得像燒,曾經有多少男人想送她回家都被她拒絕了,這次被拒絕的人居然輪到了她?
她仍強撐着笑,“顧總是不喜歡聽我拉的曲子嗎?”
“嗯。”
“太難聽。”
車門被關上,汽車絕塵而去。
今天在酒局上顧謹深喝了不少酒,此時有些微醺。
他拿出手機,撥出了一個電話。
過了一會兒。
“喂?”
電話那頭溫溫軟軟的聲音傳來。
“嗯,瑤瑤。”
他交疊雙腿,身體往後靠,“剛才為什麽挂叔叔的電話?”
那頭沉默了兩秒鐘,才低低道,“不小心點到了……”
顧謹深沒再深究她說的是真話假話。
松了松領結,問,“在做什麽?”
“剛洗完澡,準備睡覺了……”
“不再和叔叔聊聊了?”
“不了。”
顧謹深餘光瞥了一眼已經排到下月的行程單。
又擡手揉了揉眉骨,嘆息幾不可察。
“瑤瑤。”
“忙完這陣子,就帶你去騎馬。”
“不用……叔叔你忙工作就好了。”清瑤頓了下,“我也不是很想去騎馬。”
“不想去?”
顧謹深只當她是埋怨他沒帶她去騎馬,所以不接電話還語氣冷淡。
他耐心解釋:“叔叔這段時間真的抽不開身。”
“我知道……”
他不再多話,只說:“好了。早點睡覺,別熬夜。”
窗外夜色沉沉,烏雲在天邊翻湧。
雲層壓得很低,像是要下雨了。
自顧謹深打來的那通電話,已經過去了一周。
這一周來,顧謹深沒回過南灣,也沒再給鐘清瑤打過電話。
從顧老爺子的只言片語中得知,顧謹深忙得席不暇暖,偶爾給顧天成打來的電話也只是寥寥幾句,彙報一下工作進度。
清瑤也懂事地沒去打擾。
不打電話,也不發短信。
至于騎馬……她早就不去想了。
她趴在書桌上,翻開日歷,指尖輕輕滑過上面圈紅的數字。
明天,是她爸爸的忌日。
桌上放着一本《愛麗絲漫游仙境》,翻開扉頁,裏面是一張證件照。
她爸爸的證件照。
劍眉星目,笑容爽朗,還是舊時模樣。
爸媽離婚得早,從她有記憶開始,生活裏就只有爸爸。
在她的記憶裏,爸爸一直都是很高大,很厲害的存在。
而且從來都是笑着的。
直到爸爸忽然離世,她才恍然其實爸爸也沒那麽厲害。會哭,會痛,會消失不見。
爸爸走的那天,她拿着第一名的成績單給爸爸看。
爸爸看了抱着她轉着圈圈,她又是笑,又是尖叫地抱住爸爸的脖子。
他答應她,下班回家了給她買個新書包,獎勵她。
還是最流行的帶翅膀的小書包,粉色的。
小清瑤開心地不得了,頭點得像小棒槌,一整天都在門口探着小腦袋,等着爸爸買來自己的小書包。
可是小書包沒等到,等到的卻是爸爸離世的消息。
大人們說,她的爸爸死了。
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帶着同情。?輕.?吻?戀?.芯?
見到她就會長長嘆氣,“唉真是可憐的孩子,這麽小就沒了爸爸。”
她住到了鄰居奶奶家裏,社區的阿姨過來找她聊天。
阿姨說,彩虹院裏會有很多小朋友和她一起玩,還會有漂亮老師照顧她,問她想不想去。
小清瑤拒絕得很用力,“我要等爸爸回來!爸爸還要給瑤瑤買新書包呢!”
出殡那天,小清瑤看着不會動的爸爸。
第一次哭出了聲。
哭得震天動地,誰也拉不住。
門外響起腳步聲,塵封的回憶也在這個時候戛然而止。
門被推開,進來的是顧連銘。
顧謹深忙于工作不在南灣的這段日子,顧連銘又開始放縱自我,浪得飛起。
眼看着離期中考試越來越近,他也沒有收心的打算。
此時,他穿着一身紅黑色的機車騎行服,手裏抱着一個頭盔。
看來剛從外面飙車回來。
“喂,爺爺還沒回來吧?到時候爺爺回來了你別說出去啊,如果爺爺問到你,你就說我今天在家看了一晚上書,知道沒?”
清瑤合上書本,沒理他。
“喂!”顧連銘走過來,拍在她前面的桌子上,“跟你說話呢!”
清瑤擡頭瞪他,“你能不能出去?我要睡覺了!”
“睡覺?”顧連銘瞥過她壓在手下的書。
剛才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她看着書鬼鬼祟祟的。
“在看什麽書啊——”
他一個快動作,搶走了書,幾步跑到門口。
“愛麗絲夢游仙境?”
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天吶,你幾歲了啊還看童話故事?”
“你還給我!!”
清瑤跑過去搶。
顧連銘卻把手舉過頭頂,不讓她拿到。
顧連銘比她小兩歲,個子卻已經高出了她整整一大截。
一米八的大高個,清瑤踮着腳,怎麽也夠不到。
“顧連銘!!你還給我啊!!”
“我就不給你,你要怎麽樣?又去小舅舅那裏告狀啊?”
清瑤血氣上湧,紅着眼睛,對着他又是抓又是撓。
整個人都豁出去了。
顧連銘有點被吓到了。
“給你給你!給你還不行嗎!”
“我的天吶!你屬貓的啊?”
顧連銘看了眼手臂上的抓痕,脖子上也有點痛,顯然也被抓了好幾道,“一本破書至于嗎?”
鐘清瑤抱着書,指着門口。
“滾出去——”
顧連銘讪讪嘀咕了幾句出去了。
清瑤撲在床上,被子一拉,蒙在了被子裏。
抱着書慢慢蜷縮起身體。
眼淚無聲地掉了下來。
她哭了很久很久,一直都沒有發出聲音。
只是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忽然,身上一輕。
被子被人拉開。
光線轟然照在她的臉上,視野一片明亮。
“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