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清瑤沒來得及擦幹眼淚,睫毛上還挂着淚珠。

一雙眼睛濕漉漉的。

顧謹深低眸凝視她,心上好像被輕輕揪了一下。

一難過就躲起來,悶在被子裏偷偷地哭。

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瑤瑤。”

這一聲“瑤瑤”,讓清瑤倏然清醒過來。

手忙腳亂地去擦臉頰上的眼淚。

“不是……叔叔,我沒有……”

“我只是……”

她極力想掩飾自己偷偷哭的事實,然而越說越亂,怎麽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顧謹深在她的床沿坐下。

擡手,将她額邊的發捋到耳後。

手指碰到了她的臉頰,指尖溫熱。

這樣無意中的溫暖,是清瑤久違的。

“只是什麽?”

“只是想偷偷哭,不讓叔叔發現?”

她抿着唇,眼淚蓄在眼眶裏,就是沒讓它掉下來。

顧謹深扶着她的頭,讓她輕輕靠在自己的肩上。

“想哭就哭。”

清瑤任憑他的動作,靠在他的肩上,雙目放空,看着小臺燈的氤氲光暈。

眼淚毫無預兆地,再次滾了下來。

一滴接着一滴,浸濕了他的襯衫。

硬是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顧謹深聲音很沉,“哭出來吧。”

“你顧爺爺還在江城,今晚不會回來了。”

從她到顧家的那一天,她就極力告訴自己要懂事,要聽話。不能讓爺爺煩心,更不能讓顧家的人讨厭了自己。

顧連銘小的時候很愛哭,他一哭,爺爺的眉頭就皺的緊緊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清瑤的心裏,哭就和不乖劃上了等號。

她不能哭,不能不乖。

從小顧連銘就不喜歡她。

把她的作業本藏起來,看她急的團團轉。

故意把她鎖在小黑屋裏,還在門外吓她。

故意把墨水點子灑在她的衣服上,在她背後貼小紙條。

和他的小夥伴們合起夥來欺負她,排擠她。

只是,任憑顧連銘怎麽做,她就是一聲不吭,沒在人前掉過一滴眼淚。

難過嗎?

難過。

彼時她不過八歲,怎麽可能不難過。

只是她習慣了躲起來偷偷哭罷了。

還好。

後來她有了叔叔。

叔叔會保護她,為她撐腰。

在她躲在被子裏偷偷哭的時候,将她抱在懷裏安撫。

房間內靜谧無聲,時間好像悄悄得靜止了。

清瑤心裏的情緒上湧,像小時候一樣,抓住他的襯衫,埋進他的胸口,哭出了聲音。

顧謹深眼下微動,輕輕拍在她的背上。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聲才轉為低低的哽咽聲。

“想爸爸了?”

清瑤靠在他的胸口點了點頭。

顧謹深沒說話,輕輕揉了揉她的頭。

清瑤低垂着眼眸,悶聲說,“今天沒有月亮。”

顧謹深:“嗯,可能要下雨了。”

“以前爸爸跟我說,月亮旁邊那顆最亮的星星,就是月亮的守護者。”

“我是月亮,爸爸是那顆星星。”

“可是今天沒有月亮了,瑤瑤也沒有爸爸了。”

他的視線往下,毛茸茸的發頂就在他的胸口。

許久,他說。

“你有叔叔。”

翌日清晨,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細雨。

地上積着水窪,昨天夜裏應該是下過一場雨了。

今天清瑤學校裏請了一天假,她要和顧爺爺他們去長山陵園看爸爸。

顧天成昨天去了一趟江城,今早上才匆匆趕回來。

回來之後就有點咳嗽。

他早早地就拿着祭品等在門口了,一身深灰色中山裝,顯得人幹練又精神。

只是微微佝偻的背影,仿佛無聲地在說,爺爺已經不再年輕,早在不知不覺中變老了。

雖意氣風發,但身體卻大不如前了。

驅車開了一個半小時,才到達長山陵園。

天灰蒙蒙的,雨還在下着。

顧謹深替她打了傘,并肩走在路上。

清瑤把白菊放在爸爸的碑前,“爸爸,瑤瑤來看你了。”

顧天成眼睛很紅,偷偷抹了一把眼淚。

“鐘先生,我顧天成這一輩子最感激的人是你,最對不起的人也是你。”

顧天成那天意外落水,正巧下班回家的清瑤爸爸撞見,毫不猶豫就跳了下去救人。

人救了起來,自己卻因為力氣耗盡,沉入了江底。

救援趕到的時候,已經沒了生命特征。

後來才知道,爸爸救的人是淮城鼎鼎有名的金融巨鱷顧天成。

她被接去了顧家。

臨走前,鄰居奶奶一遍遍地叮囑她。

“大戶人家規矩多,你一定要乖,一定不要惹他們生氣。”

掃墓的時候,顧謹深接到好幾個電話。

說的都是工作上的事。

清瑤知道,他昨晚回來應該是推掉了不少的工作。

包括今天陪她一起來掃墓,也是忙裏擠出來的時間。

從陵園出來之後,顧謹深就徑直去了公司,沒和他們一起回南灣。

上完上午的課之後,清瑤和趙眠眠準備一起去食堂吃飯。

走到一半,趙眠眠忽然要上廁所,又臨時變道先陪她去上廁所。

因為是吃飯的點,廁所裏空空蕩蕩的沒人。

趙眠眠一邊洗手,一邊看鏡子裏的清瑤。

“昨天是你爸爸的忌日,你是不是又偷偷哭了很久。”

“你看你的眼睛,都腫成什麽樣了。”

清瑤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眼睛有點紅。

“十二年了,這麽多年過去了,想起來還是會難過。”

趙眠眠:“開心點,當年你爸爸不顧自己奮勇跳江救人,報社媒體都說了,你爸爸是大英雄!”

“而且你爺爺把你接去之後,一直都對你很好。而且不是因為你爸爸救了他而表面上對你好,看的出來,爺爺是真心疼你的。”

“我知道。”

清瑤關了水,“走吧,去吃飯了,好餓啊。”

兩人走後,廁所最裏面隔間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姜妤瑜從裏面走出來。

她在這裏上廁所,卻沒想到聽了全程。

趙眠眠的話還在她的耳邊久久回蕩。

原來鐘清瑤的爸爸死了?

聽趙眠眠話裏的意思,鐘清瑤似乎還被接去住在了被救人的家裏。

她看到鐘清瑤每天上下學都有豪車接送,因此她知道鐘清瑤應該家境不錯。

只是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麽一個故事在。

豪車、好家境、高高在上的姿态。

原來只是空有其表。

說到底,就是一個假公主罷了。

姜妤瑜給一個高中同學撥了電話。

她的這個高中同學,爸爸是《淮城晚報》的總編。

“喂,唐唐,有個事情麻煩你爸幫幫忙,是關于十二年前的一個新聞,能不能查到啊?”

“真的可以嗎?那太好了!”

“那就拜托你啦,到時候請你吃飯!”

董思良的演奏考核定在兩個星期之後。

樂團裏的排練也越來越緊張,今天排練完已經是晚上的八點之後了。

大家背着樂器陸陸續續離開排練廳。

清瑤過去找姜妤瑜。

“姜首席,董大師要考核的琴譜還沒下來嗎?”

姜妤瑜笑着說,“還沒呢,到時候下來了我會給你的,你別着急。”

清瑤撓了撓頭。

“也不是着急,眼看考核日子就快到了,琴譜再不下來,我怕我沒時間練了。”

“你練那麽好,琴譜下來你肯定很快就能練好的,用不了幾天的。”

清瑤又和姜妤瑜說了幾句就走了。

姜妤瑜目光看向放在桌子上帆布包,神情微動,咬了咬嘴唇。

姜妤瑜和蕭娜是同一幢寝室樓,不同樓層。

晚上,兩人在樓道裏碰到了,蕭娜和姜妤瑜打了招呼。

姜妤瑜心裏有事,朝她微微一笑,沒再說什麽。

蕭娜努了努嘴,往樓下走。

“哎——”

姜妤瑜忽然叫住她。

“娜娜,你等一下——”

姜妤瑜幾步跑下去,站在蕭娜的面前,問道,“我記得你跟鐘清瑤是一個班級的吧?”

蕭娜聽到“鐘清瑤”的名字,臉上滿是不屑。

“是啊,怎麽了?”

“是這樣的,我剛剛收到了董大師考核的琴譜,剛在複印室複印好。”

姜妤瑜一邊拉開帆布包的拉鏈,一邊說,“我家裏有事,要請幾天假,清瑤晚上又不在學校,我怕等我回來再給她她就來不及練習了,到時候影響她的考核。”

姜妤瑜把幾份琴譜遞給蕭娜。

“這些是要考核的曲子,你和清瑤是同班,正好明天幫我給她吧。”

蕭娜接過,随手翻了翻。

姜妤瑜:“曲子比較多,也不知道董大師會抽到哪一首,現在就要抓緊時間練了,要是晚幾天再練,再怎麽有能力也會影響考核的。”

“所以娜娜,清瑤那邊就拜托你啦。”

蕭娜“哼”了一聲。

“她有把演出放在心上嗎?昨天也請假沒來排練,不知道去幹嘛了。”

姜妤瑜:“我聽說昨天是清瑤爸爸的忌日……”

蕭娜擡眼。

姜妤瑜繼續說,“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她爸爸很早就死了,為了救一個有錢人,把命都搭進去了……”

……

清瑤足足晚了一個星期才拿到曲譜。

曲譜塞在她座位的抽屜裏。

清瑤給姜妤瑜發短信。

姜妤瑜:[不會吧,我那幾天請假了怕來不及給你,所以一早就托蕭娜轉交給你了,你晚了一周才收到?]

清瑤盯着姜妤瑜發來的信息許久,捏着譜子的手緊了緊。

眼看離考核的日子只有一周了,清瑤埋頭就開始練琴。

考核的日子如期而至。

董思良坐在評審席,學生們抽簽之後依次上臺演奏。

蕭娜胸有成竹地上了臺,一首《幽默曲》完成出色,贏得了董思良的點頭。

她拿着琴下臺,昂着下巴,驕傲地從清瑤的身邊走過。

下一個演奏的,是鐘清瑤。

她抽到的曲目是布魯赫的《晚禱》。

琴腳放到合适的位置,調整好姿勢後,開始緩慢拉動琴弓。

弓在琴弦上摩擦。

音色時而委婉綿延,時而沉郁冷冽。

在場的一衆人都沉浸在了動人低哀的樂聲中。

蕭娜坐在臺下,微微變了臉色。

她明明晚了一個星期才把曲譜給鐘清瑤,她居然能在短短一個星期之內,将曲子演奏得這麽好!

這不可能!

考核結果公布。

鐘清瑤将于跨年音樂會上于董思良同臺演奏。

樂團成員們來恭喜她,“清瑤你的《晚禱》真的太好聽的!你也太厲害了!”

“好羨慕你能得到和董大師合奏的名額哦。”

越過熙攘人群,清瑤看到蕭娜背着琴往外走。

她跟了上去。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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