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滿朝文武,除去衛若漓親信,有近六至七成的人全站在了丞相身後。
枚舉了幾十項衛若漓的罪責,全都反對她做這大梁的天下之主。
殺兄長,忤逆太後,隐瞞女子身份,隐匿高宗皇帝的逝世,禍亂宮闱,罔顧祖宗規制……一樁樁,一件件,仿若衛若漓是這天下最罪孽深重的人,她早就應該十年前死在南玥,不應該回來。
明明她才是這大梁開疆擴土的功臣,是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現在,只因為她是女子。
就否定了這一切。
懷則沒有跟随衛若漓進入太元殿內,而是應衛若漓吩咐,調遣了京中所有禁軍,将太元殿圍了個水洩不通。
她帶兵在殿外,并不知殿內究竟發生了什麽。
可出來的時候,她看見滿殿的文武大臣,全都跪地高呼萬歲。
貴妃與丞相臉色鐵青,獨立站于大殿之上,楊閣老撞柱身亡,倒在身後的血泊之中,秦王楚王皆惶恐垂首跪地,不敢言語一句。
衛若漓挑劍指向禮部尚書,問他何日是吉日。
禮部尚書渾身抖似篩糠,支吾地說了一句明日便是吉日。
衛若漓輕笑,知道他是阿谀之詞,卻也只淡淡說了一句:“朕的吉服還未縫制好,後日吧,後日還是吉日麽?”
禮部尚書再次磕頭,高聲道:“後日也是吉日!”
“那便好。”衛若漓淡聲道,提劍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又想起來,回頭對那禮部尚書說:“對了,吉服要改成女子樣式,知道了麽?”
禮部尚書不敢擡頭,只連忙應道:“臣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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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若漓扔掉了手中的長劍,磕托一聲,跌在地磚上,發出一記沉沉的悶響聲。
她邁腳跨過太元殿的高門檻,站在那裏,看廊庑外的天空。
一連多少陰雨的天氣,這會居然竟然放晴了。
太陽隐在薄霧之中,光芒若隐若現地透過雲層照射下來,滿地的雨水還未幹,照得波光粼粼,給這寒冷的天兒,增添了一絲暖意與生機。
衛若漓看着那天空,看了好長一會兒,才默默呢喃道:“天晴了。”
懷則會意,引身後所有将領跪地高呼山河萬歲。
其實沒有那樣難,衛若漓手中握着大梁一大半的兵權,即便那些人反對又如何,她依舊成了這天下的新君。
且以女子的身份,成為了大梁歷史上第一位女帝。
衆人心中再腹诽又有何用,誰也不敢說出來。
這是強權政治下的形勢,即便衛若漓不願意走到這一步,可到頭來,卻是唯一的方法。
整座大梁禁庭,全都籠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即便是即日而來的登基大典,也依舊沒有一絲熱鬧與溫度。
衛若漓穿着新制的暗紅色吉服,頭戴十二旒白玉串珠冕冠,獨自一人站在奉天門那節龍紋神道之上,聽着文官頒布诏令,昭告天地社稷宗廟。
再之後,文武百官朝拜高呼萬歲。
那天的風極大,吹得她寬大的襕袖翻飛,她終于站在了這最高處,俯瞰衆生。
天地之大,仿若什麽都沒有,只有她一個人。
愛她之人,早已多年前離去。
觸目所及之處,她看着那些芸芸衆生,不知道為何,這一刻,她忽然想起師泱來。
這些年來,她最熟悉的人,還是師泱。
也不知是不是悲哀,她曲意逢迎,茍合取容她所有的喜怒哀樂,可究竟,她最了解熟悉的人,依舊還是她。
姜幸柏主動請辭,辭去了禁衛軍統領的職責,說要回無月剎度過此後餘生。
衛若漓沒有多挽留,準奏了他的請辭。并将禁衛軍統領的職權,交給了懷則,還許她在禁宮中來去自如。
這些年,懷則跟着她,替她在南玥做掩護,吃了很多的苦。
她虧欠于她,可能夠給的,也只有這些身外之物。
衛若漓也知道她不在乎這些,可她卻不想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她而去。
懷則有一個同胞妹妹,叫懷珍,只比她小兩歲。
衛若漓要替她們姐妹倆在宮外建宅子置田産,可最後她們姐妹倆不願意,只願意留在宮中,衛若漓也就沒有再提議,任由她們住在宮中。
朝中大臣紛紛奏請,要她封慕容音為太後。
她知道,其中有大半都是丞相慕容籍在後策劃的功勞。
衛若漓沒有準奏,只按祖制封了她為太妃。
高宗駕崩後,遺留下了不少妃嫔,按照規制,有子嗣的可以留在宮中封為太妃,沒有子嗣的,皆需跟随大殓之後,去往泰陵為先帝守靈。
衛若漓沒有按照規制讓人去清清冷冷的陵墓裏守死寡,而是皇恩大赦,讓她們來去自由,願意離宮的可以離開,并建宅賞銀獨自過活;不願意的,也可以留在宮中,頤養天年。
只有慕容音,由原來的貴妃制變為太妃,身邊的人裁去了大半,份例相比她從前的貴妃,也一應少了許多。
慕容籍以為衛若漓登基大典之時,沒有将她的親生母親封太後,就認定此事能有轉機。
所以聯絡衆臣紛紛奏請,讓她給慕容音太後的位份。
可衛若漓誰都沒有封太後,封了太後,也就意味着百年之後,需要和先帝同葬。
那個人,害了她母親一生。
活着時不能忏悔,死後才要做孤鬼。他不配任何一個人同他死生同穴。
五更天上朝,一直到大天肆亮,還未散朝。
衛若漓夜裏沒有睡好,眉眼間皆是倦意,一個人坐在龍椅上昏昏欲睡。
朝臣一半議論朝事,一半對她進行人身攻擊。
衛若漓恍若未聽,輕輕阖目假寐。
禦史谏官們有他們的職責,拿了俸祿,專愛罵人。從上到下,都能找出不合心意的事情,然後公然提出來罵一罵,以此滿足他們的變态心理。
起先衛若漓還會聽一聽,漸漸地,她已經不在意了。
天下都在她的手上,強權可以叫人屈服,卻不能堵住悠悠之口。
這樣想一想,她也還算是有容人的雅量,能容常人不能容之事,是個明君。
大殿歸于安靜,衛若漓知道時辰差不多了,掌事太監高聲喊了一句:“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拉長的尖銳刺耳聲,刺得她太陽穴突突跳起來。按照慣例,她應該要起身離開了。
誰知這時候有人出來,開口說了一句:“陛下既已滅了南玥,就不該将敵國餘孽養在禁宮,為除後患,臣奏請即刻誅殺南玥長公主師泱。”
話畢,衛若漓不動聲色睜開雙眸,擡頭看向底下站出來的人。
良久未語,一雙漆黑的眸子裏像是淬了冰,肅穆死寂。
沒有人再敢說下去,大殿重新歸于安靜,衛若漓輕啓紅唇,冷冷吐出“退朝”兩字,随後起身,留下衆人獨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