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師泱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身下撕裂開來一樣疼。

衛若漓在折磨她,她千裏迢迢将她帶到這裏來,為的就是折磨她,報當初她強迫她為替身的仇。

所以她不願意殺她,比起煎熬地活着,死又算得了什麽?

由春渾身是傷地回來,并師泱一起被關在了密室之中。

她看見師泱慘白的臉色,忙奔過去,跪在地上查探,擔憂道:“公主,公主你怎麽了?”

師泱睜開眼睛,煞白的臉上滿是汗意,她動彈不了,掙紮着皺起眉頭,如今的她甚至都不如由春。

由春替她拉攏好衣裳,扶起她靠在牆邊,眼眶含淚地喊公主。

師泱看向由春,昏暗潮濕的密室裏,她依舊也能聞得到她身上混着泥土的血腥之氣。

衛若漓知道了她洩露消息的事情,由春也必定被拷打受了刑,她沒有武功,也沒有體力,只怕也不會比她好多少。

漆黑裏師泱看着她,聲音沙啞,低徊道:“她對你用刑了是不是?”

由春抿着唇低下頭,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眶裏低落下來,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卻是這月餘以來,唯一的溫度。

師泱伸手去拉她,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由春忽然哆嗦了下,鑽心的疼痛從指尖蔓延至全身,她怕公主發現,硬是咬着唇一聲未吭。

師泱感受到由春的顫栗,她擰起眉,試探地問她:“是……夾棍麽?”

十指連心,她不知道,由春究竟承受了多少苦痛。

宮中刑訊的那些手段,她是知道的,連習武之人都無法忍受,又何況一個沒有半點內力的由春。

由春鼻腔忽然一酸,她跪在師泱身旁,努力平穩情緒,安慰她:“公主不要擔心,奴婢一點都不疼,真的。奴婢什麽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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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泱長睫低垂着,有絲絲愧疚湧上心頭,她無奈地說:“由春,就算你招認,出賣了本宮,本宮也不會怪你。”

由春朝她磕頭,哭着搖頭道:“奴婢不離開公主,公主就是奴婢的主子,不論什麽時候,奴婢都不會背叛公主。奴婢從小家裏窮,五歲起就被人倒賣,轉圜來去,不知賣了多少個爹,每日連吃飽穿暖都是奢望,後來進宮裏當丫鬟,和我一起進宮的那些人,有些死了,有些不見了,可只有我好命,遇上公主這樣好的人,日子過得像是比上輩子都還好,不愁吃,也不愁穿,公主還常賞賜給我好多銀錢首飾,我留了好一些,全都寄回去給了我爹娘。公主是奴婢此生遇到的最好的人,如果沒有公主收留奴婢,奴婢哪裏還有機會過上這樣好的日子呢,也許早就沒了命了。 ”

師泱聽得動容,她如今為人階下囚,往日曾經都猶如上輩子的事情,她不僅保不了自己,連身邊的人都保不了。

可就是這樣的境地,也竟然還有人不離不棄地願意跟在她的身邊。

師泱眼眶微酸,喉頭哽咽地問她:“這樣的日子,好麽?”

師泱不懂得人間疾苦,她竟不知,即便是吃飽穿暖,也會是一個人最大的恩惠。

可由春卻很樂觀,她咧起嘴笑,一邊笑一邊掉眼淚,肯定地說:“只要跟着公主,日子就是好的。是公主給了奴婢再生之命,奴婢沒有念過書,可奴婢的娘從小就告訴我,人要懂得知恩圖報,公主是好人,所以不管公主讓奴婢做什麽,奴婢都願意做。奴婢知道,公主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匡扶南玥,是為了救桦兒陛下,所以,就算今日奴婢沒能回得來,也是值得的。”

師泱聽得掉眼淚,是她利用了由春,将那塊和田龍紋玉佩扣在了她的腰間,引了慕容氏安插在璇玑殿的眼線發現,她怕由春背叛她,所以從頭到尾都沒有告訴她。

卻原來,她什麽都知道,即便知道會沒命,卻依舊義無反顧地去做。

師泱心疼地揪起來,她耗盡最後的力氣,伸手将人湧入懷裏,淚水像是絕了提,此刻她什麽都沒有,只有由春了。

“由春,是我對不起你。”她埋進她的肩頭,終于隐忍痛哭,“我也只有你了。”

由春回抱住她,眼淚止不住地流淌,“由春一直陪着公主,永遠都不會離開。”

整整三日,衛若漓将這主仆二人關在密室裏,沒有水也沒有食物,由着她們自生自滅。

好在由春之前偷偷藏了一塊幹糧,分作了好幾塊給了師泱,師泱要與她分,可由春不肯吃,直說着自己不餓,在外面吃了飽飽的,挺個三五天也沒有關系,還說她從前沒有飯吃的時候,也是這麽挺過來的。

師泱從沒有了解過由春的過去,可卻在這一刻,體會到了由春口中說的吃飽穿暖,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幸福。

最後一點幹糧也耗盡了,師泱看着頭頂上的漆黑,意識浮沉,一點光亮也看不見,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活着還是死去。

終于,在第三日的深夜裏,她看見了密室裏透進來的一道月光,那微弱的光芒,像是她生命裏最後的一道光。

有雙手将她攔腰托起,額間有溫軟的唇瓣,師泱想睜開眼睛看一看,可終究是連這一點的力氣也沒有了。

師泱的身份被洩露,滿朝文武全都知曉了,大梁新君,将敵國餘孽長公主師泱,藏在寝殿密室之中。

朝中沸沸揚揚,就連昔日衛若漓在南玥做禁|脔女寵的事情也被人宣揚了出去,當朝新君曾經在蟄伏南玥之時,賣身求榮,茍合于敵國公主。如今國破城亡,卻依舊戀戀不舍,将人藏在寝殿之中,日日歡好笙簫。

不用猜也知曉這些輿論出自哪裏,除去鳳宣殿裏的慕容音,沒有第二人。

所有人都認定她舍棄不掉師泱,認為捏住了她的把柄,可以以此來要挾她!

三日後是二月二,照舊例宮裏會舉行盛宴,阖宮并朝臣官眷們都會出席。

事關師泱一事,朝臣們并沒有罷休,每日仍舊有成百上千的奏折呈上來,逼着衛若漓處死師泱。

即便是宴會之上,也依舊有人冒着觸怒衛若漓的風險,強行提起。

悠悠之口,總是堵不住的。

所有人都認定,她遲遲不願意處置,是因為在乎師泱,舍不得動她。

做了十年之久的敵國質子,臨到頭居然還自甘下賤地俯就讨好敵人,一時之間,她成了滿大梁的笑話。

開口的依舊是範青,都察院左都禦史,也是高宗十五年的甲等進士。

範青曾是丞相慕容籍的門生,與衛詢生前交好。衛若漓公然殺死衛詢,為此範青受慕容氏所蠱,以她心狠手辣殺害兄長的罪名,彈劾了近一月之久。

朝中內外,天下百姓,盡人皆知。

他算中了只要衛若漓還願意做一個開明的君王,就不會公然動他。

所以範青便肆無忌憚,越發變本加厲。

範青:“新朝初立不過月餘,為了江山社稷,臣奏請陛下,請立即誅殺敵國餘孽,也以此保全陛下聲譽。”

範青一人站在大殿之中,言至最後一句之時,語氣頗有些輕浮,等候着衛若漓開口,歌舞伎樂聲也立時戛然而止。

沒有人敢開口,大殿裏鴉雀無聲,死了一般的寂靜。

衛若漓自顧自執起案桌上的青花瓷酒壺,斟了一盞酒,捏起輕抿了一口。

随後放下酒盞,擡頭看向座下站着的人,開口笑道:“我大梁一向仁義治國,昔日即便是戰俘,也有優待的歷事,不至于趕盡殺絕,更何況是一國公主。當然了,範愛卿也是為我大梁着想,朕也理當體諒愛卿這份心。這樣,聽聞公主歌舞名絕天下,朕觀愛卿日夜為國事操勞,屬實不忍,就将公主賜給愛卿,為府上歌姬如何?”

範青一怔,錯愕擡頭看向高臺之上的女君,那雙眼眸之中,是運籌帷幄般的沉穩,四目相對的瞬間,他連忙回過神來低下頭去。

不止範青,所有人都驚訝于,衛若漓如何會做這樣的決定。

說到底,滿大梁上下誰沒有聽過那段替身女寵的傳聞,而如今,敵國長公主師泱,又的确被藏在女帝寝宮之中。

所有人都認為,陛下對那敵國公主情愫未減,這些時日以來,大臣們日日相逼,她遲遲不肯發聲,也不過是為了保住那人,可心尖上的人,又為何在這一刻,竟公然要拱手送于他人?

饒是範青也沒有想過,會是這番局面。

他只想着,如果衛若漓依舊不肯答複推脫此事,就又可以當衆羞辱一番;倘若衛若漓受他脅迫,殺了師泱,那也算是一件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不論衛若漓如何答複,都可算是為衛詢兄出了一口惡氣。

可如今這樣的局面,倒叫範青一時語塞。

他是答應也不是,拒絕也不是。

又或者,師泱在她那裏,根本就夠不上什麽資格。是他從頭到尾,用錯了計。

衛若漓見他沉默,諷笑着繼續開口:“愛卿不必拘泥,公主柔情缱绻,朕領略了多年,如今就将公主贈與愛卿,以顯朕的一片茕茕心意。公主雖為舊朝之人,卻也是一國皇戚,倒也不辱沒了愛卿。”

說完,衛若漓看着啞口無言的範青,輕笑了聲,側首吩咐懷則将人帶出來。

一刻鐘之後,懷則領了師泱出來。

她身穿一襲水碧色的齊胸襦裙,發髻梳成高堕馬髻,上面只插了一根金鳳鎏金銀杆步搖,面容被鬥笠面紗遮擋住,看不真切,可只這纖弱風骨,螓首蛾眉的身段,也當知眼前的人,是一代絕色。

更何況,師泱蓋天下有名的美人,世人皆知。

衛若漓當衆揭開了師泱的面紗,擡手勾起她的下颌,逼迫她仰起頭看着自己,她望見那雙如水盈秋的眼眸,沒有多留戀其中,只微微俯首貼過去,在她耳畔輕輕開口,用只有兩人的聲音,冷冷道:“別叫他碰你,知道麽?”

師泱一顆心提起來,耳蝸裏噴|湧進來的氣息,叫她顫栗。

她如今是一只囊中的獵物,即便待放,那根牽引的繩索,也依舊在衛若漓手中,可她賭的,不過是這一刻的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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