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三日前,師泱在密室內暈過去,最後是衛若漓将她帶了出來。

衛若漓與她做了一個交易。

賭她出密室的機會。

宴會之上,衛若漓在滿朝文武的見證下,當衆将師泱送給範青做府上舞姬,範青無法,只得收下了師泱。

敵國餘孽,本就沒有任何人權,淪為下等舞姬娼妓,都是常有的事情。

那些俘虜來的女人,帝王有權将她們賞給朝中大臣。

而作為大臣,更是沒有資格拒絕天子的賞賜。

衛若漓與師泱做交易,讓她在今夜子時,殺掉範青。

臨行前,師泱服下了衛若漓給她的毒藥,如若天亮之前她沒能回得來,便就會毒發身亡。

如果是從前,對師泱來說,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她如今內力損耗,要殺掉一個比她高壯的男子,談何容易。

可這是她唯一脫身的機會,無論如何,她不能就這樣被衛若漓囚在密室裏一輩子。

宴會結束之後,師泱跟随範青,一同出宮。

範青是一個文官,不近女色,府上姬妾,也不過三兩個。

師泱跟随範青回了範府,正愁不知該從何下手,可卻在下一刻,範青看向身後的女人,想起她與衛若漓的那些傳聞,開口道:“跟我進來。”

師泱微怔,擡起盈盈水意的雙眸看向眼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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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中,衛若漓身陷南玥之時,就是這個女人收留了衛若漓。

整個南玥都知曉,當朝長公主的宮殿裏,養着一個禁|脔女寵,可卻沒有人知曉,那人竟然就是衛若漓。

兩人暗自茍合了七年,他曾以為,衛若漓會舍不下師泱,卻不料,她竟會将這樣的絕色美人拱手讓與他人。

範青年紀輕輕,縱然是不喜女色,可到底血氣方剛。

更何況,是師泱這樣的絕色。

窺觊天子的女人,是一種莫大的誘惑。

沒有人能夠抵擋得住,這樣送上門來的絕色。

師泱聽見男人的話,輕輕垂下頭,長睫微垂蓋住眼中神色,溫聲說了個是。

她能做的,只有在一招之內斃命。否則,今晚,她在劫難逃。

正思索間,手腕被人扣住,男人拖着師泱進房。

沒有任何前兆,範青将人拉至床間,俯身壓住她。

師泱猛然雙手握拳,努力穩住她慌張的神色。

縱然她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可這一刻,她到底還是慌張的。

範青俯身看着身下的人,容顏昳麗,絕色傾城,怪道衛若漓會淪陷不自知,冒着私藏餘孽的罪名偷偷将人帶至大梁禁宮。

範青伸手,拔掉師泱頭上的步搖,三千發絲揉散在身後床榻上,師泱眉眼輕垂,眉間眼底生出一種妖致絕豔的美來。

範青将那步搖反手插在了自己的發髻上,師泱擡眸,視線随着輕移過去。

那根攢金步搖,是衛若漓交給她的,銀根部分,淬了劇毒。

“公主傾城絕色,豈可辜負。”範青擒起師泱下颌,肆無忌憚地打量着這張面容。

說着便要壓下身去靠近師泱。

師泱屏住呼吸,錯首一偏,幾乎在一瞬間,臉頰上展開一抹笑顏,她重新看向眼前的人,雙臂自然圈住男人,等待時機,拿到那根步搖。

“陛下不再要我了,大人可願意真心待我?”聲音清冷,卻透着另一種撩人姿态。

範青聽聞過這位南玥長公主的事跡,傳聞中她嚣張跋扈,意氣風發,做事情轟轟烈烈,名動京城。

可今日一見,不想如此溫婉纏綿,一時意亂情迷,忘了諸多防備。

師泱手指漸漸往那根步搖上探去,卻在觸及到的那一瞬間,被人反手握住了手腕。

範青神色突變,一把抓住師泱的手腕,質疑她:“是衛若漓派你來的,是不是?”

師泱恢複冷峻臉色,沒有回複他,以她往日身手,根本不用如此周旋,可如今內力不夠,她拼盡渾身招式,反手以巧勁掙開男人的手腕,掣肘攀住肩膀,劃起那根毒簪,動作流利迅速,在一瞬間劃開了男人的喉頸。

那是致命要害,範青甚至都還來不及掙紮,雙目混睜,在頃刻之間就斃了命。

鮮血鋪滿整床,血腥之氣令人作嘔。

師泱站在床頭,發絲淩亂披散在肩頭,她手掌間滿是鮮血,目光泠然看着床榻上斃命的男人。

這是此生,她親手殺的第一個人。

這一刻,她忽然厭惡這雙沾滿血腥的雙手。

窗戶未關,寒風呼呼吹進來,吹得燭臺之上光芒四下搖曳。

師泱邁步過去,剛跳下了窗,身後大門被撞開,有守衛高喊抓刺客。

師泱慌亂,連忙往外沖去。

她不熟悉範府地形,夜色漆黑,她連來時的方向都無法辨別。

身後火光漸近,師泱用盡全身力氣跳上高牆,可卻在一瞬間,身後一只弓箭襲來,射中了她的右肩。

悶哼一聲,師泱咬住唇,忍住肩上鑽心的疼痛,從高牆之上跳下去。

城中很快遍布搜尋侍衛,師泱躲進深巷之中,肩上的傷口太過深,鮮血染紅了她半件衣裳。她本就體力不濟,衛若漓給她的恢複丹藥,也不過撐了半日。

現下,她如果獨自一人回不去,待到天亮,她服下的那枚毒藥便會毒發。

長街上滿是追捕侍衛,眼看着越來越近,師泱緊緊咬着牙,臉色慘白,擡頭望見樓上亭臺光亮,在外面侍衛搜尋到這裏的前一刻,師泱縱身一躍,跳上高臺。

跳上來,師泱才發現,此處竟然是妓院,還是後院。

正門外有侍衛搜尋的聲音,來不及細想,師泱往裏面躲去,從後門破窗而入。

房間內無人,只有一片暖香襲來,味道是刺鼻的劣等脂粉味。

師泱擰眉,忍着肩上的疼痛,往房間裏隐蔽之處躲去。肩上傷口流的血越來越多,她能感受到身下的鮮血泥濘一片,師泱無力地靠在牆角裏,意識也逐漸浮沉,太陽穴突突的跳得厲害。

她大概是要死了,可是死之前,她還是想見一見桦兒,想知道他到底如今好不好……

不知昏沉了多久,最後師泱是在一片燥熱中醒來的。

雙眸渾濁酸脹,她努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依舊還在這個房間裏,只是有點不對勁。

雙拳緊握使不上一點力氣,額頭滿是汗珠,她皺起眉,側首看見旁邊案桌上燃着的香爐。

香有問題。

只在一瞬間,餘光中忽然瞥見一雙皂靴。

師泱猛地擡頭,看見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的陌生男人。

“莫娘說今日有絕色佳人,果然如此。”男人顯然是認錯了人,可看見師泱的面容後,一時也全都抛在腦後了。

男人剛要上前,身後忽然有人點住了他的穴道。

師泱擡眼,看見從男人身後走出來的林葉。

她驚了下,“林葉?”

林葉身穿一襲男裝,擡起手刀,動作淩厲利索,将男人擊暈,随後沖了過去,激動地喊她:“公主!”

林葉瞥見她渾身是血,肩上有個很深的傷口,二話沒有說,直接攬住師泱的腰,從旁邊的窗戶跳了出去。

長街上滿是搜查的侍衛,林葉輕功極高,即便是整個大梁,也沒有幾個對手。

因此,林葉公然帶着師泱從屋頂上飛走,沒有人能追得上。

師泱早已虛弱地沒有力氣,任由林葉帶着她離開。

城南有一座破廟,是這些天來,林葉的栖身之處。

自中元節那日城破之後,林葉受師泱所托,尋找師齊的下落,這些天來,她就一直蟄伏在大梁盛京之中,可這麽多天以來,她也遲遲沒有找到師齊的下落。

卻得知,師泱深陷大梁禁宮,被衛若漓囚禁在寝宮密室之中。

她暗中蟄伏多日,甚至想好了要只身探入宮中,将她帶出來,可以她之力,連師泱的下落都不知,又怕沒有帶出她來,反而失去了救她的機會。

今日,宮中舉行宴會,她躲在宮門口準備借機混進去,誰知又聽聞,衛若漓将她送給朝中官員做歌姬,待她打聽出她身陷範府之後,人還沒來得及過去,就看見範府遭了大火,滿城都是搜尋的侍衛。

她怕自己找不到她,所以在侍衛搜尋每一個角落之前,她都提前查探過。

卻不想,自己會在妓院裏找到她。

如果她再來晚一步,她無法想象,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城外破廟中,到處都是雜亂的稻草,廟裏漆黑一片,只有外面隐約的月光照射進來,在地上投射出一片潔白的月光。

林葉将人放在地上,她看見師泱肩頭的傷口,很深很深,長箭被獨自拔出來,血肉翻出一片模糊。

林葉扶住她的肩膀,臉色凝重,心疼又愧疚地說:“公主,是林葉來遲了。”

師泱忍着肩頭的疼痛,比起疼痛,身體的叫嚣卻更甚。

原本慘白的臉色,在一路颠簸之中,變得潮紅火熱。

她伸手抓住林葉,瘦削的腕間一片涼意,叫人不自主地想貼近。

林葉不經人事,只以為師泱受了很嚴重的內傷,她扶住她,不停地喊她,怕她暈厥過去。

指尖慢慢攀岩上來,師泱攀住林葉的肩膀,唇瓣輕蹭過去,林葉轉頭,那唇瓣就擦在她的臉頰之上。

滾燙火熱,像燒起來一般。

林葉猛地渾身怔住,整個人石化了一般。

她連忙撐開師泱的肩膀,這才看清楚她臉頰上暈起的不自然的潮紅。

“公,公主……”林葉喊她。

師泱此刻全無理智,聽見林葉的聲音,虛弱地睜開眼睛,望向人的瞬間,一雙美眸像是汪滿了一池春水。

她知道眼前的人是林葉,理智告訴她,她必須要忍住。

可是,宏大的欲望鋪天而來,幾欲要叫她承受不住!

指尖掐進肉裏,師泱緊緊咬住唇瓣,一直咬到唇角破了皮鮮血溢出,才淺淺拉回她的欲望。

她看向林葉,抓住她的手指,緊緊攥住,“幫我!”

林葉忙低下頭去,知道她中了春|藥,這種毒藥,如若不交|歡,就會活活燒死。

可眼前的人,是她的主子。

是她生命裏唯一重要的人。

她如何能……在這樣的境況之下,去玷污她。

“公主,我……我……”林葉看向她,掙紮着說道。

疼痛只能消緩片刻的欲望,一旦放松,那漫天的浴火便再次蔓延上來,且一次比一次更甚。

師泱早已堅持不住了,發絲松散披在肩後,抹胸襦裙也被她自己拉扯下來,露出雪白的一片。

林葉咬唇,看着懷中那失去理智的人。

沒有任何猶豫,她伸手拉住她的披風袍子,将人裹得密不透風,抱起她運起輕功飛離。

此刻禁宮中,璇玑殿內衛若漓早已得到消息。

範青被殺,府上一片火海,而師泱早已消失不見。

跟着的暗衛跪在大殿內禀告,說人跟丢了。

衛若漓怒極,提腿一記窩心腳踹在暗衛身上,沉聲道:“不是叫你們守在範府外麽?!怎會跟丢?!”

衛若漓內力強厚,一腳踢得暗衛五髒俱裂,他跪在地上,隐忍着說道:“屬下的确守在了範府之外,可跟着人到城中後,人在巷子裏,沒了蹤影。”

從師泱出了宮後,衛若漓就派了人跟着一起到了宮外,她怕師泱出了意外,更怕她沒能及時回得來,可如今她身受重傷下落不明,又服了巫金丹,如果天亮之前,再回不來,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

衛若漓沒有再顧得上追究,親自換了裝束,夜襲出宮。

臨行前,她拿走了案上提前留給師泱的那顆巫金丹的解藥。

人是在大春巷裏跟丢的,四下裏城中守衛都已經搜尋過,衛若漓趕到之時,也的确發現了血跡。

血跡已經幹涸,看來已經過了很久了。

四下是酒家與客棧商鋪,人多混雜,不一定就好躲,衛若漓獨自一人搜尋了四五處,終于在那家妓院的後廂房內發現了血跡的殘留。

滿地的鮮血,觸目驚心。

還有那柄被折斷了的長箭。

她受了很重的傷。

衛若漓推開屏風,發現地上躺着的男人,以及桌上此刻正燃的香爐,她眉頭一皺,不消片刻,她就察覺出來,香爐內燃的是媚石散!

衛若漓盯着那正燃着的香,神色有片刻的慌亂。

地上的男人轉醒,睜眼便看見眼前的衛若漓,吓得整個人趴在地上求饒:“好漢饒命!饒命啊!!”

衛若漓緊緊握住拳,淩厲的目光掃向地上的人,一腳踹了過去,質問:“剛才房內的女子,在這裏待了多久,又去了何處?”

男人渾身抖如篩糠,不住地磕頭,求饒道:“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饒命——”

話還未說完,衛若漓恨極,一劍刺過去,直插喉間。

衛若漓沖出房外,到處一片燈紅柳綠莺莺燕燕,她雙目四下搜尋,可遍目之處,沒有任何師泱的身影。

她不知道師泱在房內待了多久,那媚石散是妓院裏常用的伎倆,只消一刻鐘便就會起作用,一旦中了藥,在兩個時辰之內,非交合無以解藥。

房內的血跡早已幹涸,如果師泱真的來過……

鐘懷則知曉衛若漓出宮,後腳也跟了她出來,範府失火,朝中一片混亂,全都在等着她主持大局。

範青的背後就是慕容籍,範青倒臺,府上必定有二人勾結的證據,此刻也正是除去慕容氏勢力的大好時機。可偏偏,她卻獨自一人出了宮,去尋找失蹤的師泱下落。

懷則叫住她,“少主,回去吧。”

衛若漓恍若未聞,她要出城去尋師泱下落,可一時之間,四面八方,卻又一時慌了神志,不知該向何處去尋找。

她揮開懷則,正要往外走,走了兩步忽然又想起什麽來,她回頭向懷則吩咐:“懷則,帶着暗衛去城外搜尋,務必天亮之前,将人帶回來!”

說完她慌亂地向外沖,懷則沖過去,攔在她身前,恨鐵不成鋼地問:“少主,她當真那樣重要麽?一個師泱,真的比大梁的江山還要重要麽?”

衛若漓看向她,雙目恍惚哀傷,聲音裏帶着極致的卑微,終于承認:“我不能沒有她。”

她自欺欺人地将人帶回來,狠下心一次又一次地折磨她,面對奸人逼迫嘲諷,她将人送了出去……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她不愛師泱,她恨極了她,恨她那些年将她當做別人的替身,恨她即便生死關頭也說出從未愛過她的話,她恨她,恨不得将她親手殺死,即便死去,也只能屬于她一個人。

可直到這一刻,她才終于明白,她不能失去師泱。

她什麽都沒有,偌大的大梁江山,她其實什麽都沒有,她只有師泱,那陪伴了她七年,曾給過她唯一溫暖的師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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