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鐘懷則調遣了城中所有的暗衛,短短半個時辰,就将整個盛京城翻了個遍。
最後有人報上來,說看見有個穿着夜行衣的人,從妓院帶走了師泱。
漆黑的夜裏,衛若漓眉眸幽深,隐忍着問:“是什麽人?”
暗衛:“天黑看不真切,只是說輕功極好。範府出事的時候,應天府尹派出的飛燕軍帶兵搜尋,有侍衛看見,但是沒有人能追得上,看身形,雖然穿着夜行衣,但背影纖削,大約是個女人。”
衛若漓神色沉肅,緊緊抿住唇瓣。
輕功極好,是個女人。
能在大庭廣衆帶走師泱的人,除了林葉,沒有第二個人。
“往哪裏去了?”衛若漓聲線森寒,問。
暗衛:“帶人去了城南,有一處破舊的廟宇,裏面有住人的跡象,仵作比對了足跡,也确系是人運功背着人的足跡,只是現下不見了蹤影。卑職帶着的人,還在找。”
衛若漓沒有再停留,只身就要出去追尋。
她趕到了那處破廟裏,看見地上一片淩亂的稻草,還有滿地的血跡,整個人身形微顫,僵在了原地,臉上終于露出一種絕望而痛苦的神色。
或許,她不該把她放出密室。
也更不該和她做那個什麽狗屁的約定。
如果沒有這些,至少,她還在她的身旁。
城外空桑山下,師泱渾身濕透,沒有一點力氣地閉目靠在石階旁,她身上赤|裸,只穿了一件林葉脫下來的長袍。
林葉坐在她的身旁,只穿着潮濕的白色裏衣,她生了個火堆,火堆旁架着師泱潮濕的衣裳,橙紅色的火光映着兩人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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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桦兒了麽?”師泱依舊閉着眼睛,無力開口問道。
林葉聽見她的話,神色微怔,随後如實回禀她:“還沒有。那日城亂,我只在街旁找到了大伴,大伴說陛下去了悅樓,等我趕過去的時候,悅樓被燒,我沖進去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陛下。”
師泱心揪起來,隐忍着咬着顫抖的唇瓣,眼眶不受控制地濕潤。
一場宮變,叫她失去了生命裏所有重要的東西。
林葉繼續開口:“我又在洛城停留了數日,可一直遲遲沒有陛下的下落。我擔心他會被奸人掠至大梁來,遂又只身來了盛京,才知曉,你被困在大梁禁宮中。”
師泱淡聲問她:“你又為何沒有來救本宮?”
林葉緘默沒有做聲,一聲“本宮”似乎将她們的距離拉得無限遠,所有的绮思全都幻滅為泡影,她無聲垂下頭去,說:
“臣怕救不出公主,又辜負了公主囑托的事情。”
師泱輕笑,随後睜開了眼睛,一雙美眸裏再無往日俏麗風采,只剩下滿目瘡痍,她看着遠處漆黑無邊的深夜,目光如炬,冷冷說道:“你做的不錯,你救不出本宮,所以就不該白白地折在衛若漓的手上。倘若你死了,本宮就再無依靠和指望,你記住,找到桦兒,是你唯一要做的事情。”
林葉凄哀地轉頭看向她,一張鵝蛋臉龐上沒有一點血色,只剩下了無生氣的慘白,潮濕的青絲披散着,虛弱地像是一瞬間要消失在她的眼前,明明那麽小小的一具身體,可卻叫她生出了敬畏。
也只該有敬畏,不應該再有別的情愫。
林葉想開口和她再說些什麽,可終究還是沒有勇氣開口。
其實,她多想,這一刻就這樣帶她離開,永遠離開,遠走高飛,叫衛若漓再也找不到她的下落。
衣服已經烘幹了,林葉伸手取下,轉身遞給她。
師泱沒有接,林葉會意,将幹淨的衣裙放在她的身旁,然後轉頭背過身子。
兩個時辰前,林葉帶着身中春|藥的師泱到了空桑山,這裏有一處天然的冰魄湖,此刻又是寒冬,湖水寒涼,她帶了師泱在湖水泡了整整兩個時辰。
春|藥不可解,這寒涼的冰魄湖卻可以替她緩解許多。
只是一冷一熱,師泱又受了傷,難免元氣大傷。
“你肩上的傷要上藥,否則就會潰爛加重。”林葉聲音低低地囑咐她,然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問她,“她,折磨了你麽?”
師泱換好衣服,眸光卻始終未落在林葉身上,她冷冷道:“與你無關,你走吧,天就要亮了,衛若漓遲早會找到這裏。如果找到了桦兒,”她輕頓了下,繼續道,“你若是找到桦兒,不要輕舉妄動,更不要帶着他主動聯系我,我會想辦法與你聯系。”
師泱沒有告訴她,自己吃了衛若漓給她的毒藥的事情。
她在賭,賭衛若漓舍不得她死,會在天亮之前找到這裏,然後替她解了毒;又或者,她賭輸了,自己毒發身亡。不論結果如何,她都不能成為林葉的牽絆,她要她去找到桦兒的下落。
林葉回過身來,看見她已然穿戴好,只是襦裙染血又重新洗過,皺得厲害,不像她從前穿的那些華服那樣齊整。
林葉望着她蒼白虛弱的面容,抿着唇起身,道:“臣明白了。”
臨走前,師泱忽然又開口叫住她:“林葉。”
聲音清冷,隔着寂靜的夜,一時叫人聽不出除了冷漠,是不是還有別的情意。
林葉停住腳,聽見她說:“夜裏涼,把袍子披上吧。”
林葉長睫微垂,回頭看她,看着她靠在那裏仰頭看着自己,雙眸裏平淡沒有波瀾。盡管此刻居高臨下的是自己,可那眼前坐着的人,依舊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君主。
林葉略有些失望,無奈地說:“公主受了傷,還是留着吧。臣走了。公主多多保重。”
說完,她沒有再停留,運功飛身而去。
林葉離去,師泱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
篝火依舊在燃燒着,是這空谷內唯一的光亮。
半個時辰之後,衛若漓果然找到了這裏。
随同她一起的,還有鐘懷則。
衛若漓看着不遠處山谷靠在石壁上閉目的人,衣裙完好,三千發絲潮濕淩亂。
如果不是發現了林葉的蹤跡,她大概還找不到這個方向。
衛若漓邁腳,朝着師泱慢慢走過去。
師泱聽見她的腳步聲,睜開眼睛看着她,沒有意外,像是意料之中似的。
衛若漓舍不得她死,至少她還沒有折磨夠她,豈會任由她便宜地死去。出宮殺掉範青,不過是羞辱加上試探。
兩人四目相對,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衛若漓看見她身上披着的黑色長袍,知道是林葉留下的。
她走過去,然後慢慢蹲下來,與師泱持平,看着她平靜的眼睛。
知道她沒事了,活着出現在她的眼前。
從腰間掏出那枚巫金丹的解藥,她捏起讓師泱服下。
師泱幹噎住,忍不住俯身嬌|喘咳嗽。
“是誰替你解的毒?”衛若漓冷聲問她。
師泱目視着她,沒有回答她的話,唇角牽起一抹譏诮的笑容,随後不再看她。
衛若漓伸手擒住她的下颌,逼迫她重新擡頭看着自己,她看着她堅毅固執的眼睛,再次問她:“是林葉,是不是?”
師泱終于笑出聲來,那抹笑容,在衛若漓看來,極盡嘲諷與羞辱。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問?”
衛若漓抓不住林葉,她的輕功,不要說城中的禁軍和暗衛,就算是她自己,也無可奈何。
因此,讓林葉離開,是正确的。她不能讓林葉白白地死在衛若漓手上。
桦兒在與不在衛若漓的手上,她如今不清楚,無論如何,她都要做兩手準備。
衛若漓聽見她篤定的反問,一剎那間,像掉進了無邊深淵之中,滿身全都是涼意。
她忍着難堪,重新提聲問她:“她碰你了,是不是?她親自替你解了媚石散,是與不是,我要你清楚地告訴我。”
這樣的話,在師泱聽來,無盡可笑。
她身形單薄,故意對上衛若漓,語氣嘲諷:“衛若漓,你在意我與別人發生關系,是不是?是,我清楚地告訴你,是林葉替我解了春|藥,媚石散除了交|歡外,還有其他的解法麽?怎麽,你忘不掉我在吃醋麽,我要誰碰我,那都是我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幹涉!衛若漓,你知不知道,你叫本宮覺得惡心,覺得下賤!你不過是本宮養在身邊的替身,一日奴仆,終生下賤,又有什麽資格來質問本宮?!”
一張利嘴,比從前更甚。
她還以為自己是曾經那個高高在上的驕傲長公主麽,将所有人的尊嚴踐踏在腳底,無盡嘲諷謾罵。
她沒有心,一顆堅硬無比的毒蠍心腸,哪裏會知曉別人的真心與無奈。
從前如此,到了如今這樣的境地,國破家亡,淪為他人的階下囚,卻依舊這樣。
衛若漓一把甩開她,師泱跌趴在地上,拳頭緊握。
衛若漓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着她,苦笑着開口:“吃醋忘不掉你?呵,師泱,你如今與我當初又有什麽分別,從前你是如何對我的,我都會加倍償還回來,好叫你認清楚,我到底會不會愛你。”
即便不愛,她也不讓她離開自己身邊半步!
“懷則,将人捆起來,帶走。”衛若漓轉身離開,吩咐一旁的鐘懷則。
懷則站在原地,看着恩怨糾纏的二人。
知曉一切都無解,除非衛若漓能夠放手,亦或者殺了師泱,可這兩樣,她都無法做到。懷則無法,只得聽從衛若漓的吩咐,将人捆綁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