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霧霭清晨,大梁禁宮中。
慕容筝一早受姑母之邀進宮,剛進承和門,迎面就和人撞了個滿懷。
鼻子吃痛,她捂着鼻子擡頭看去,是一個身穿男裝的女人。
身形高挑,眉清目秀,擡眼望向人的時候,目光之中若有一種清冷的美。
慕容筝一下呆愣住站在原地,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眼前的女人,瞥了她一眼,擡腳離去。
慕容筝愣愣看着人遠去的背影,清晨的宮道上,那人籠罩在白色的霧霭之中,仿若谪仙一般。
身後婢女扶住她,匆匆連忙喊了她好幾聲,“小姐,小姐……”
慕容筝這才返過神來,恍惚問她:“剛剛那個人,你認得麽?”
婢女小盈搖了搖頭,說:“小姐都不認得,奴婢哪裏會知道呢?我們快走吧,娘娘在鳳宣殿等着您呢。”
慕容筝又轉頭看了眼剛剛衛若漓離開的方向,有些留戀地兀自呢喃:“也不知姑母突然叫我進宮做什麽?”
小盈道:“肯定是好事兒!娘娘以前最疼小姐了,之前還答應,讓您将來做皇後呢。”
慕容筝輕嗤了下,想起她那個枉死的表哥,之前姑母一直讓她嫁給衛詢表哥,還說将來她就會是皇後。
可衛詢表哥長得着實難看,她不甘心,又更害怕。
男人都是粗魯的,又何況那種又醜又笨的臭男人。
慕容筝想起剛剛撞上的女人,天真地怨怼:“皇後又算什麽?姑母不也是做了一輩子的貴妃麽,臨到了也不過是個太妃,誰稀罕呢!”
小盈忙噓了聲,擡手制止道:“小姐,當心隔牆有耳!”
Advertisement
慕容筝不以為意,揮開小盈的手,道:“怕什麽?如今這禁宮又不是姑母當家,我還怕她做什麽?爹說了,姑母如今,還得仰仗着咱們慕容家呢!”
說完,慕容筝轉身往西六宮方向去了。
璇玑殿,衛若漓從前朝處理完範青的事情回來,懷則侯在門口等她。
範青被殺,朝中沒有人敢置喙,這是屬于皇帝與慕容氏的一次正面對抗,昭示着,朝中敢與衛若漓作對的下場,就是範青。
“她怎麽樣了?”衛若漓立在廊庑下,問門旁的懷則。
懷則垂首:“回來的時候就暈了過去,渾身發燙,大概是傷口潰爛帶起的炎症。”
衛若漓擰眉,問:“請太醫了麽?”
懷則:“還沒有。”
“去找裴嫣來。”
裴嫣是宮中的女醫,也是太醫院裏,衛若漓最為信任的人。
懷則未言其他,俯首說是,随後轉身出了大殿。
鐘懷則剛出了璇玑殿,二門上忽然有人喊了她一聲:“姐姐——”
懷則回頭,發現是懷珍。
懷則愣了一下,忙道:“懷珍,你怎麽來了?”
懷珍是鐘懷則的同胞妹妹,只比她小了兩歲。
這些年來,她們姐妹相依為命。只不過母親去世的那一年,懷珍只有十一歲。她跟随衛若漓去往南玥為質子,這一去不知生死,她不忍心,所以就留了懷珍獨自一人留在了大梁。
一晃十年,這十年裏,她們會互通信件,只是怕洩露,從未見過面。
一直到今年除夕,攻城大計确定,她才将懷珍接到了南玥,姐妹倆才得以團聚。
懷珍當年留在大梁時尚年幼,她也一直養在深宮之中,做了一個粗使丫鬟,但好在有裴嫣與她作伴,日子雖然清貧,卻也還是快樂的。
她也依舊還是從前那個活潑愛笑天真姑娘。
懷珍沖過去抱住姐姐的胳膊,眼睛彎得像月牙兒,笑着說:“我昨夜聽姐姐出宮了,今早才回來,就來看看你。對了,漓姐姐呢?”說着,一邊探着身子往影壁裏瞧。
懷則笑着抓住她,提醒道:“不能這麽叫,她如今是女帝,要一起随着叫陛下,知道麽?”
懷珍撅了噘嘴,說:“以前都是這麽叫的嘛!”
她們姐妹倆,和衛若漓從小是一起長大的。她最大,衛若漓比她小了一歲,懷珍又小了一歲,她們母親鐘代雁和姜皇後是多年摯友。名份上,她們姐妹是衛若漓的貼身婢女,但因為年齡相當,雙方的母親又認識,所以小時候,她們三個常在一塊兒玩。
那時候衛若漓是女扮男裝,母親再三囑咐她們,不得洩露出去,更要替衛若漓保守住這個秘密。
所以,這些年來,懷珍也誰都沒有說起。
懷則擡手揉了揉妹妹的頭,笑着說:“現在不一樣了,聽姐姐的話,要注意分寸,知道嗎?”
懷珍低下頭,抿了抿唇,低聲說着知道了。
她拉着懷則,再次擡頭,說:“對了,清晨我聽宮女說,姐姐從宮外帶回來一個刺客,怎麽,你有沒有受傷?那刺客是什麽人?怎麽還帶進了宮?”
懷則眸光微垂着發怔,默了半晌才開口告訴她:“那人不是刺客,是南玥長公主師泱。”
懷珍也愣住了,她縱然沒有見過那個長公主,卻也聽過她與漓姐姐的傳聞。
宮裏早就都傳開了,她以為不過是謠言,一個敵國的公主,國破家亡,能有什麽好的下場,可如今看來,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樣簡單。
懷珍沮喪着低頭,聲音有些落寞,問她:“所以,關于漓姐,陛下的那些傳聞,都是真的麽?她當真,還在意那個亡國公主?”
懷則看着眼前天真的妹妹,眼神單純清澈,天真到什麽事情都寫在臉上,一清二楚。
她知道她對衛若漓有着什麽樣的心思。
年少绮麗夢一場,可終究物是人非,單純天真的姑娘,不曾體會過身處深淵的人所受過的搓磨苦難,她們也早已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懷則怕她越陷越深,忍着狠心告訴她:“懷珍,陛下早已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漓姐姐了,她與你,有着雲泥之別。”
懷珍聽見姐姐的話,整個人如遭雷劈,愣怔地站在原地,被人看穿了心事,難堪地耳根羞紅一片。
她咬着唇,似是不甘心,輕聲問她:“為什麽不一樣了,她不記得我了麽,她把我忘了麽?”
懷則看着她,輕輕嘆氣,沒有回答她的話,只道:“回去吧,以後不要再到璇玑殿來了。”
懷珍看着姐姐漸漸遠去的背影,咬着唇瓣落寞流淚,一跺腳就轉身跑開了。
璇玑殿寝宮內,師泱昏睡在床榻之上。
大殿裏無人,只剩下衛若漓一個人站在床榻之前。
她不喜人靠近,所以寝殿內随侍的人,全都侯在捎間之外。
衛若漓看着床榻上的人,臉色蒼白如紙,雙目安靜地緊緊閉着,唇瓣上也一點血色沒有,只有漆黑濃密的長睫輕輕蓋在眼睑之下,在那張小巧蒼白的面孔上,顯得異常的黑。
她沒有一點生氣,就像是死了一般。
衛若漓慢慢走過去,坐在了旁邊腳踏上,就像從前在重華宮裏一般。
她打量了床上的人好一會兒,才慢慢移開視線,落至她垂在床沿的手指上。一雙纖細如蔥的手指,此刻滿是斑跡傷痕。
曾經養尊處優,一雙手養得豐腴的人,昨夜也不知受了什麽樣的折磨,傷成了這樣。
衛若漓輕輕伸手,食指在她指尖輕碰,只輕輕一下,像羽毛飄下。
她朝外吩咐:“找一套幹淨的衣裳來。”
侯在外面的宮女聽見,道了一聲是,随後拿進來一套幹淨的廣袖交領藍裙。
師泱傷得很重,衛若漓替她換下了身上破舊皺巴的衣裳,随手扔在了遠處的桌下。衛若漓怕她身上還有其他的傷,從頭到尾又檢查了一遍,一番折騰之下,床上的人也沒有轉醒的跡象。
肩上的傷口過了一整夜,還在微微往外沁血。
除此之外,只剩下一些小的皮外傷。手掌和纖細的小臂上,還有大腿上,都是指尖的掐痕,像是克制隐忍自己掐出來的。
她不知道林葉到底有沒有碰她,可師泱身上的媚石散,的确是解了。
殿外有人禀報:“陛下,裴醫女來了。”
“進來。”
懷則帶着裴嫣進殿,裴嫣跪地請安,衛若漓淡淡道:“起來吧,過來看看她的傷,我見她有些發燒。”
裴嫣起身,溫聲道:“是。”
裴嫣上前,替她把了脈,又查探了下肩上的傷口,翻了翻眼皮,說是傷口潰爛引起的炎症,再加上身體虛弱,營養不良,需得要好好調養才能好。
衛若漓又問她:“體內可還有未解的毒?”
裴嫣再次把脈,許久才回複道:“體內似有用過催情的藥物。”
衛若漓告訴她:“是媚石散。”
裴嫣點頭,再次說道:“許是在寒冰湖水中浸泡過,有緩解的跡象,但終究是外物壓制,沒有洩出來,對身體還是有傷害。”
衛若漓輕愣,反問她:“寒冰湖水?”
裴嫣:“不錯,她此刻渾身發熱,不止肩上傷口緣故,也有寒症帶起的高燒不退,”她稍頓了下,然後又道,“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探了探她的小腹,此刻必是寒涼至極的。”
衛若漓重新看向床上的師泱,這才弄清了事情原委。
林葉沒有替她解毒,而是讓她在湖水中浸泡壓制了燥熱。想起師泱對她說的那些話,無非是在故意激怒她。
幼稚至極。
衛若漓薄唇輕抿,淡淡道:“朕知道了,下去煎藥吧。”
“是。”裴嫣應答,開了藥房,囑托人煎藥,又替師泱肩上的傷口包紮,臨走前還是多說了一句,“媚石散終究是春|藥,解毒之法,歷來也只有交|歡洩得最幹淨,一時壓制住,終究對身體不利。”
衛若漓明白她的意思,垂眸輕聲說:“朕明白了,你下去吧。”
裴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