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衛若漓出了寝宮,正要往中元殿去,宮道上忽然有宮娥迎上來,朝她福拜道:“陛下萬福。”
衛若漓擡眸看她,認得她是鳳宣殿裏的嬷嬷素安。
她眯着眼睛,等着人開口。
素安低着頭,恭敬地回複:“陛下,今日立春,太妃宮裏備了年新的碧螺春,邀您過去一道品賞。”
衛若漓默聲,沒有立時應承她。
慕容音邀請她去喝茶,不知道又在玩什麽把戲。
她留了慕容音一命,并非是打算就這麽放過她。對她如今來說,沒有了丈夫和兒子,孑然孤自活在這個她籌謀了半生的皇城內,最後一無所有,老死宮中,才是對她最大的懲罰。
衛若漓神色自若,輕笑着說:“難得太妃有興致,竟有空閑邀朕喝茶,朕若是不去,豈非辜負太妃一片美意。”
素安是慕容音身邊的老嬷嬷了,不論什麽場面,都鎮定游刃有餘,她低頭也笑着,把話說得不卑不亢,道:“陛下說笑了,太妃日日都在念叨着陛下,祈願陛下身體康健,大梁國運昌盛。”
衛若漓睥睨着眼前的老婦,默默盯了她許久,忽然輕諷笑起來,随後邁腳往西六宮的方向走。
素安知她沒有拒絕,也提步跟了上去。
鳳宣殿內,慕容音坐在落地罩內的銅鏡旁,陽光從捎間照射進來,正好落在她的膝頭。她輕輕垂眸,神色惘然,看着空氣裏的那些灰塵在那道光亮裏漂浮游蕩着,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
“姑母,這只鳳釵好看麽?”身後傳來一道輕快悅耳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滿懷期待地問她。
慕容音轉頭,看向站在妝奁臺旁的姑娘,笑靥明媚的拿着手裏鳳釵,往自己的雲鬓上插戴。
十六七的姑娘,總愛戴花穿粉。
她想起自己十六七的時候,也似這般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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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音牽唇,道:“筝兒,你先下去。”
慕容筝聽罷放下手裏的鳳釵,有些不高興地努了努嘴,随即又伸頭往殿外望了望,小聲地問她:“姑母,她真的會來嗎?”
慕容音知曉她的心思,自那日她進宮撞見了衛若漓,就有意無意向她提起,慕容音這才知道,慕容筝是看上了衛若漓。
她笑了下,遮住眼中盤算,溫聲道:“放心吧,你先到外間,等姑母的傳喚。”
慕容筝抿了抿唇,說好,然後出了內間。
一刻鐘後,素安帶着衛若漓從殿外進來。
慕容音起身,笑道:“陛下來了。”
衛若漓站在門檻上,沒有應她,擡眼打量着這座曾經奢華的鳳宣殿,半晌之後才嘆道:“數月不見,太妃日子過得可還順遂,朕瞧着,這鳳宣殿比起往日,倒清減了不少。”
慕容音慢條斯理牽唇,兩人之間暗潮洶湧,彼此的恩怨也心知肚明,可放在明面兒上,說出這些客套話來,忽然覺得可笑。
慕容音轉身往地屏寶座旁走,淡聲附和:“托陛下的福,哀家日子過得雖然清減,卻也時時刻刻紀念着陛下的恩惠。”
衛若漓沒有再與她多費口舌,邁腳跨進門檻,提袍坐在旁邊,開門見山道:“太妃叫朕前來,有事麽?”
慕容音看向她,神色淡然,笑道:“自然是喝茶的好事。早前兒,底下呈上來一小罐碧螺春,哀家嘗了倒好,所以便想起陛下來。要說碧螺春,曾經南玥盛産的碧螺春是天下一絕。也不知陛下在南玥待了多年,是否嘗過。”
衛若漓眸光微凝,神色在一瞬間驟變。
慕容音擡眼觑她臉色,瞥見她一言不發的難看面容,無聲輕笑了下。她提起南玥,無非是要借機羞辱衛若漓,目的得逞之後,笑着擡頭朝外道:“給陛下上茶。”
不一會兒,慕容筝端着茶盞進來,她今日是特意打扮過了的,宮裝襦裙穿得鮮亮,人還未進殿,鼻尖下就飄來一陣脂粉香氣。
衛若漓從不用香,因此對任何稍濃郁一點的香味,都會覺得沖得頭腦發暈。
她擡眼看去,只覺得面容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面。
“陛下,請用茶。”慕容筝将杯盞端過去,與眼前的人對視了下,臉頰頓時染上一抹飛霞。
自那日一面之緣,慕容筝就像掉了魂一樣上了心,後來她打聽才知,那人竟然就是當朝女帝衛若漓。
那日一眼萬年,四目相撞的那一瞬間,慕容筝記了很久很久。那雙眼睛溫潤清冷,就像天上的谪仙一般,高貴無塵。
衛若漓坐在那裏,鼻尖下濃重的脂粉味刺得她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她輕蹙眉,并沒有伸手去接那茶盞。
慕容音目光在兩人身上打量了個來回,随後開口解釋介紹:“這是哀家的侄女,叫慕容筝,今日進宮陪伴哀家。哀家聽聞陛下丹青寫的好,不知道有沒有空當,教教哀家這個笨侄女。”
這話說得不敞亮,衛若漓從不知道,自己的字有一天居然也有會被別人稱贊的時候。
她重新擡頭打量眼前的女孩兒,面容圓潤稚嫩,瞧着年紀應該比她小了不少。
一雙眼睛生得倒是漂亮,細瞧起來,竟和師泱有那麽兩三分的相似。
慕容音的意思再清楚不過,她好女風的事情天下皆知,自從那之後,朝內朝外有不少人給她送女寵。
有巴結,有讨好,當然,也有送奸細的,只是不知道,眼前的慕容筝,是屬于哪一種。
衛若漓收回視線,輕笑着接過她手裏的茶盞,她捏着茶蓋刮了刮杯裏的浮沫,靜默了片刻,并沒有喝杯子裏的茶水,随手放在了一旁桌上。
“朕的丹青并不出色,只怕教壞了太妃的侄女。”
她并不打算安插一個明晃晃的奸細在眼前,所以沒有多周旋,起身便就要離開。
“是麽,陛下可識得這個?”
衛若漓還未邁出門檻,聽見身後的聲音,回頭去看,看見慕容音的手裏勾着一枚龍紋玉佩。
她一下怔住,目光緊緊盯着那塊玉佩。
那塊玉佩她不陌生,是師齊随身佩戴的東西,上面纏着的宮絡還是師泱親手做的。
衛若漓猛然擡頭,目光淩厲,看向慕容音。
質問她玉佩的來歷。
慕容音慢條斯理牽起唇瓣,知曉衛若漓是認得這樣東西的。
她淡淡笑道:“陛下果然是認得此物的。”
“他在哪裏?”衛若漓沒有與她多費口舌,她派人找了近數月的人,沒有任何音訊,可卻沒有料想到,人竟會在慕容音的手上。
慕容音起身,将那塊玉佩扣在衛若漓腰間,不動聲色地輕聲道:“人,哀家會替陛下好好照拂的,陛下不必擔憂。筝兒,将碧螺春端來,陛下還不曾品嘗過。”
慕容筝聽罷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忙要再去端那杯茶。
衛若漓搶先開口:“不必了,朕的書房裏還缺個研墨的随侍,”她看向一旁的慕容筝,“姑娘若是不嫌棄,今日便過來吧。”
說完,沒有再有任何猶豫,轉身出了鳳宣殿。
慕容筝看着遠遠離去的颀長背影,一時有些沒明白過來,前一瞬還說了拒絕的話,可看了塊玉佩,轉眼就又答應了。
她神色恍惚地問:“姑母,她這是什麽意思呢?”
慕容音默了半晌,才慢慢開口:“不妨事,筝兒。如今天下易主,姑母的将來,都要倚仗你了。”
慕容筝聽見她的話回身看她,姑母說要倚仗她,可那雙眼睛裏,分明帶着另一種得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