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師泱拿自己作?為賭注, 是篤定,衛若漓心中放不?下她?。

不?論從前還?是如今,師泱都是這場關系的主?導方,而處在下風的, 一直都是衛若漓。

衛若漓不?願意承認這樣的屈辱, 她?用無情嘲諷的語氣拒絕了師泱的算計。

以此自欺欺人?地證明, 她?不?愛師泱。

她?也不?該愛師泱。

衛若漓離開, 片刻之後,師泱看見了随後而來的鐘懷則。

她?手裏拿了一件藕粉纏枝紋披風,瞥見地上衣衫不?整的師泱,沒有擡頭?, 将手裏的披風送過去, 道:“我來帶姑娘回宮。”

師泱撐手坐起來,順着視線擡眸望過去, 看見鐘懷則畢恭畢敬地躬身站在那裏, 她?身形挺闊, 背影輪廓和?林葉很?相像。

師泱也從未想過, 與?林葉師從同門的鐘懷則, 竟是衛若漓的人?。

師泱伸手扯過她?遞過來的披風,慢條斯理地披在身上, 擡手将寬大的帽檐蓋在頭?頂上, 兩袖滑落至手肘處, 露出?兩只雪白的臂膀,上面有淡紫色的抓痕。

她?低頭?去系領口上的束帶,淡聲問她?:“林葉還?活着麽?”

鐘懷則忽然見她?提起林葉, 神色不?由地一怔,她?抿唇看向師泱, 躊躇片刻沒有開口。

衛若漓并未允許她?向師泱透露過林葉的消息,所以思來想去,她?終究是沒有告訴師泱。

師泱穿戴好身上的披風,慢慢站起來。

沒有等來眼前人?的回答,師泱也并不?繼續盤問下去,她?徑直走過鐘懷則身旁,淡聲道:“走吧。”

下山的路很?長,有一條長長的天道通往山腳下。山腳下停着一輛馬車。

Advertisement

師泱朝前走着,鐘懷則跟在她?身後,手裏提着一盞燈火。

從前她?們也算是主?仆,雖然交往不?算深,但鐘懷則好歹在南玥做過官職,算是她?的部下。

只是,師泱未曾想過,她?會是大梁的人?。

“你與?林葉,是何時相識的?”寂靜的山林之中,師泱凝望着腳下那微弱的光亮,忽然開口淡淡問道。

她?們之間能夠這樣交談的機會并不?多,鐘懷則也是第一次這樣與?她?談論起林葉的事情。

其實,到了如今這般境地,她?對師泱并不?厭惡。

更何況,她?是林葉拼死也想要守護的人?。

她?不?虧欠任何人?,唯獨談起林葉,是愧疚的。

漫長冷冽的長夜,鐘懷則心裏,忽然裂了一道口子,漏進去一絲柔軟。

她?提燈跟在師泱身後,淡聲與?她?道:“我是十三歲時與?她?相識的,無措山上師出?同門,整整十年。我見到林葉的那一年,她?雖只有九歲,但武功造詣卻皆在我之上,她?不?喜與?人?說?話?,向來獨來獨往,但每年的比武測試,她?都是第一名。後來,師父只收兩名入關弟子,其中一個就有她?。我知她?被南玥長公主?選中,将來是要進宮的,所以那時候,我為了與?她?接觸,日夜苦苦練功,終于與?她?一起入選了師父的關門弟子。再後來,她?常常進宮,我們見面的時間少了很?多,但只要她?上山,我們便在一起練功切磋。再後來,便是她?引薦我入宮……”

鐘懷則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後面事情,師泱大概也猜了出?來。

林葉到底也并不?知道,鐘懷則與?衛若漓勾結,這些年來,她?們師姐妹的同門情誼,全數付諸于東流。

鐘懷則慢慢垂下了雙眸,神色落寞,曼聲說?:“終究是我騙了她?。”

師泱沒有應她?,可卻能夠感知到,鐘懷則對林葉的愧疚。

字裏行間,師泱也并沒有探得林葉如今究竟是死是活。

兩人?行至山腳下,師泱看着不?遠處停着的馬車,她?腳步略躊躇慢了下來,踏上那輛馬車,她?就又?要回到那暗無天日的禁庭之中了。

無所依靠,任人?欺辱。

駕轅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身形纖弱,身量也不?高?,看着約莫只有桦兒那麽大。但女兒家比男孩長得快,較起真來,她?或許比桦兒大也說?不?定。

那姑娘來扶師泱,師泱瞥眼睨她?,忽然開口問:“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兒微怔,似是沒想到師泱會突然與?她?搭話?。

她?擡眼看她?,畢恭畢敬地回道:“奴婢叫方芊。”

師泱暗自記下了她?的名字,沒有再多寒暄。任由着方芊扶她?上馬車,掀簾進去的一刻,師泱忽然停住腳步,回頭?去看鐘懷則,隔着漆黑的夜色,她?聲音冷如冰玉,道:“林葉如果在天有靈,想必也明白你心中有苦衷。只是我與?她?主?仆一場,她?終究也是為我喪了命,鐘護衛如果還?念着舊情,就替我給她?燒些紙錢吧,也算是我對她?的愧疚。”

說?完,師泱沒有再停留,回身就要進馬車。

卻在那一瞬,鐘懷則忽然開口道:“她?……還?活着。”

師泱掀簾的手微頓,得到了她?想知道的消息,眼底裏再沒有了剛剛的落寞,在一瞬間恢複了冷意,頭?也不?回地掀簾上了馬車。

興德宮中,慕容筝穿着薄衫在床榻邊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緩緩回過神來。

冊封之夜,慕容筝獨守空閨的消息,在一夜之間,傳遍了六宮。

而衛若漓突然像是變了個人?一樣,自冊封那夜之後,就再也沒有踏進興德宮中。

慕容筝這才明白過來,一切不?過是黃粱夢一場。

衛若漓從頭?到尾都未對慕容氏介懷,她?徹底地陷進了這座暗無天日的宮廷之內。

短短幾日,慕容筝還?未從這屈辱和?絕望中走出?來,就聽聞衛若漓又?新添了四五個貴人?,昭儀,才人?選侍。

全都是前朝大臣們送進來的,往常雖也有,可衛若漓全都一一打發了,但此刻卻又?不?知為何,衛若漓一個也沒有拒絕,全部照單全收。

一時之間,後宮中比往常熱鬧了許多。

那些貴人?昭儀,有尚書的女兒,有大将軍府上的歌姬,甚至于有宮外的妓人?……不?管什麽出?身,衛若漓全都招了進來。

整整兩個月裏,衛若漓都再未踏進興德宮一步,可她?卻流連于其他各宮後妃處。

同樣的,這兩個月裏,衛若漓也未再見師泱一面。自從那個她?們再次談崩的夜晚。

衛若漓很?雨露均沾,幾乎每個人?都會照顧到,陪着她?們吃飯逛花園。

只是依舊不?會留在她?們那裏過夜。

卻只有一個例外。

衛若漓召幸了一個叫方芊的昭儀。

她?常常留在柔儀殿過夜,直到清晨去上早朝。

衆人?都默認,方芊是後宮中最受寵的人?。

只是為人?雖然看着溫順,只是骨子裏有些清高?,從不?離開柔儀殿半步,與?其他後妃也幾乎沒有什麽接觸。

不?似其他衆人?,得了一點恩寵便就跋扈嚣張起來,到處立威。

有了衛若漓的照拂,衆人?雖對這個方昭儀嫉恨,但明面上對她?還?算客氣巴結。

有種馬首是瞻的意思。

五月裏春花燦爛,天氣也逐漸熱騰起來。

張尚書的女兒,張選侍邀方芊去禦花園裏聚會賞花。

張尚書算是丞相慕容籍的同僚,兩人?曾經一同共事過,但近來,衛若漓親近尚書,女兒又?進宮為妃,在衛若漓那裏還?算是寵臣。

因此後宮衆人?,對張燕燕也算客氣。

張燕燕邀請了方芊賞花,為避免巴結之意,又?一同邀請了其他衆妃們。

衆人?都苦于無有機會與?方芊相處,正?巧張燕燕同邀,自然樂見其成,紛紛相約聚于沁芳閣。

張燕燕一同邀請的名單之中,也有慕容筝。

兩人?在閨中也算是相識,只是因為慕容筝的父親是當朝宰相,她?向來看不?起京中官家這些女眷,所以得罪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張燕燕。衆人?都忌憚着她?父親當朝宰相的頭?銜,敢怒不?敢言。

但如今風水輪流轉,慕容氏一門失勢,連同慕容筝也成了整個京中的笑話?。

張燕燕今日故意邀她?前來,只是為了趁機羞辱她?,報當年之仇。

起先,慕容筝并不?肯赴宴,但張燕燕不?依不?饒,多番邀請她?前去。

再加上,慕容筝對那個受寵的方芊很?好奇,自從方芊進宮之後,她?還?未曾見過那人?的面。

她?想知曉,除去師泱之外,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會入衛若漓的眼。

阖宮上下誰人?不?知,慕容筝冊封侍寝當夜,被貼身婢女截了胡。

那貼身婢女不?是旁人?,正?是那個女帝口口聲稱已經暴斃的舊朝亡國公主?。

女帝與?前朝公主?的往事,已經不?是秘密之事了。衆人?都以為,女帝對前朝公主?舊情不?舍,所以将人?帶來了大梁。

可數月過去了,女帝已經整整兩個多月再沒有踏入興德宮了。

而那位亡國公主?,早已失寵,成了大梁禁宮裏人?人?可以踐踏的最低等奴婢。

沁芳閣是一處假山石上的亭子。

此處是整個禦花園內的最高?處,也是欣賞美景的最高?之處。

再加上有加假山陰涼遮蔽,很?是涼爽。

張燕燕作?為賞春發起人?,所以果蔬點心一應全都是提前準備好了的。

衆人?陸陸續續到場,就連同慕容筝也帶了師泱而來。

最後登場的,是方芊。

師泱遠遠看見方芊,就認出?了是那日在青華山上接她?回宮的宮女。她?才知曉,原來深受衛若漓寵愛的方昭儀,竟然就是方芊。

确切來說?,師泱并不?知道她?到底是誰,但可以确定的是,她?是衛若漓的人?。

方芊身形嬌小,弱柳扶風。她?穿了一條湖藍色抹胸襦裙,在碧綠的禦花園之中,遠遠看過去,叫人?眼前一亮。

張燕燕最先迎過來,親自去饞了她?過來。

方芊莞爾一笑,柔聲道:“謝謝張姐姐。”

随後又?看向其他人?,甜甜地問候:“各位姐姐好。”

其實幾個人?之中,方芊是年齡最小的那位。

只有十五歲。

衆人?看着這麽一個嬌弱無力?的美人?,溫順又?好相與?。來時都以為是一個冷若冰霜高?傲跋扈的人?,誰知熱臉貼過來,又?彎起小月牙兒的兩只眼睛沖着笑。即便之前有些什麽想法,這會也全都抛之腦後了。

說?到底,大家都是女人?,女帝也是女人?,比起尋常後妃們,多了一絲不?可言喻的關系。

與?其耗費力?氣冒着風險鬥争,不?如巴結來得省力?氣。

衛若漓要寵幸誰,沒有人?能夠左右得了。

眼前就有一個,自然會笑臉相迎。

在場的人?,唯有慕容筝對此嗤之以鼻。

從小到大,從來只有別人?巴結她?的份,她?從不?會輕易低頭?。只一次遇上衛若漓,她?一見鐘情俯低姿态讨好她?,可到頭?來,得到的又?是什麽。

皮相再好又?有什麽用,早晚都有凋零的那一日。

師泱立在慕容筝之後,淡淡打量着眼前的那位方昭儀。

她?雖身量纖纖,可腳步之間,沉穩有力?并不?虛浮,師泱一眼便就認出?來,這位方昭儀是習武之人?。

衛若漓安插了一個自己身邊的人?入宮為妃,到底是什麽意圖?

可不?管是什麽意圖,她?都無法再在興德宮裏待下去了,整整兩個月,衛若漓不?肯見她?,這樣下去,遲早是死路一條。

她?不?能白白地耗費在這裏。

或許,這位方昭儀,是一個新的突破口。

師泱正?想着,慕容筝忽然站起身,一臉不?悅地說?:“本宮身子有些不?适,就先走了,諸位妹妹自便吧。”

說?完,便不?再逗留,作?勢要走下假山去。

張燕燕見狀,忙看過去,故意笑着說?:“慕容姐姐這是怎麽了?莫不?是嫉妒我們方妹妹得寵,心裏不?爽快了麽?”

張燕燕父親如今正?得女帝器重,所以調侃起慕容筝來,絲毫不?避諱。

她?笑着同衆人?說?:“話?說?在這事上,慕容姐姐是最該大度的人?,畢竟,有前車之鑒麽。”

師泱就立在邊上,衆人?對張燕燕說?的話?,立馬就反應了過來,于是都掩着帕子失笑不?語。

慕容筝見狀,咬着牙轉身就要走。

張燕燕繼而變本加厲,忙朝着旁邊的師泱,道:“還?不?快送你主?子回宮,既然身子不?适,就不?要出?來吹風了。”

師泱捏着掌心,她?望向方芊,心中盤算還?未實施,不?論如何,她?總要攀上衛若漓,與?她?見面,一切才有轉機。

可眼下,都被慕容筝攪亂了。

師泱正?躊躇間,她?忽然站在高?處,瞥見不?遠處而來的衛若漓,正?朝着這邊走過來。

她?咬住下唇,望見人?越走越近。

不?動聲色垂下雙眸,她?朝着慕容筝走過去,此處峭壁,她?伸手扶住慕容筝的胳膊,指尖剛碰觸到她?,慕容筝不?耐煩地揮手一拂,師泱忽然腳跟踉跄,整個人?背身朝着假山,摔滾了下去。

衆人?驚慌呼喊,驚動了正?趕來的衛若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