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二十九章

由春聽見?師泱的話, 神色頓住,她震驚地看着她,失聲問她:“公主,你?說?什麽?我是由春啊, 您不記得我了麽?”

衛若漓依舊撐着頭?坐在那裏, 她沒有動, 眼?眸微眯起來, 靜靜等着師泱的回應。

師泱頭?疼欲裂,她擡手扶上額頭?上的紗布,眼?眶裏有眼?淚不自覺地湧出來,她疼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卻本能地躲開由春的碰觸, 像是害怕似的, 渾身縮瑟着說?:“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

衛若漓終于站起來, 她立身站在窗前, 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雙眸凄惶, 眼?睛裏只?剩下縮瑟的畏懼和?難捱的疼痛, 絲毫不見?往日的強硬和?高高在上。

額頭?上的紗布因為掙紮沁出血跡來,衛若漓微擰了下眉, 轉身叫太醫。

所?有的太醫皆上來診治, 可除了額頭?上的傷口, 其餘沒有大礙。

重新上藥,又換了紗布。

師泱縮瑟在床角,看見?誰, 眼?裏都是一副害怕的神色,就連由春也無法靠近。

衛若漓見?着她的模樣, 轉身走向?外室,問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幾個太醫知曉衛若漓對師泱的重視,對她的傷勢并不敢隐瞞,如實地說?:“臣等全都檢查過,傷在額頭?,雖然?口子很?深,但只?是外傷。失憶這種事情,也不好?說?。但姑娘也确實撞到了腦袋,不排除會帶起失憶的症狀。只?能稍帶以後,等傷勢好?一點,再觀察看看。”

衛若漓聽見?這模棱兩可的話,略有些不耐煩,只?問道:“那多?久能好??”

太醫說?:“無法确定,可能一陣子,也可能永遠都不會好?。”

衛若漓垂下長睫沉默下來。

就如此湊巧,她從假山上摔下來,撞破了額頭?,又失去了所?有的記憶。

“都下去吧。”衛若漓無力吩咐。

Advertisement

鐘懷則從內室裏出來,衛若漓擡頭?看過去,問:“怎麽樣了?”

鐘懷則:“好?不容易換了紗布,一句話也不說?,也不肯躺下來,只?坐在落地罩旁底下,由春端着碗過去,也不肯喝藥,誰也不許靠近。”

衛若漓看她,問:“你?覺得有幾分可信?”

鐘懷則愣了一下,她擡頭?看她,明白她所?指何意,順着她的話反問她:“陛下是懷疑,失憶是她裝的麽?”

衛若漓失笑,嘴角噙着一抹譏诮,吩咐她:“去叫方芊來見?我,不必張揚。”

鐘懷則未知她心中确切想法,只?好?躬身說?是,轉身出了大殿。

一刻鐘後,璇玑殿書房內,方芊身着一襲勁裝,從密室而進,看見?案邊燭臺下立着的人,走過去單膝跪地,與白日裏的方昭儀判若兩人,她躬身喊她:“少?主。”

衛若漓聽見?她的聲音轉過身來,問她:“朕問你?,白日沁芳亭內,到底發生了何事?究竟是慕容筝推了她,還是她自己故意失足掉下去的?”

方芊是衛若漓安插在妃嫔中的眼?線,新朝建立,朝中虎視眈眈的人不少?,衛若漓盡管面上再防着也終免不了會有疏漏,暗地裏派人時刻監視着,才能實時知道那些人背地裏的手腳。

有時候,她忽然?也覺得,做這個女帝太過心累,比起她南玥時的如履薄冰,未必就得意多?少?。

方芊如實回禀她:“當時人多?雜亂,屬下也确實看見?慕容筝擡手揮了一下師泱,只?是那樣的力道,屬實倒也不至于就此會滾下去。只?是……”她微頓了一下,繼續道,“師泱如今沒有內力,屬下也不确信,到底是不是慕容筝推了她的緣故。”

衛若漓沉默住,現?在徹底沒有人能夠證明,師泱到底是自己故意掉下去,還是被人推下去了。

可眼?下的事實擺在眼?前,師泱的确什麽也不記得了。

恩怨糾葛了一場,到頭?來,她竟然?就這樣将一切都忘了。

到底是造化弄人,還是師泱在騙她。

衛若漓雙眸被燭光映得頹然?,她輕輕垂下長睫,鴉翅一樣烏黑濃密,在眼?睑下映出一片黑影。她忽然?有些力不從心。

或許從她将師泱帶進大梁的那一刻起,這一場博弈,就是她輸了。

從她舍不得對她下手開始,從她時時刻刻将人挂在心尖上開始。

“你?退下吧。”衛若漓背身淡淡地說?,揮手叫人離開。

方芊餘光瞥見?她的側影,知曉她還在為師泱的事情而煩惱。

禁中誰人不知,她依舊還在意着師泱,可她自己不願意承認,最終陷入這樣又愛又恨,卻又無可奈何的矛盾之中。

抽離開來,是唯一最正确的事情。

可眼?下看來,她似乎做不到。

作為屬下,沒有資格過問她這樣的私事。

方芊心裏有任何的想法,都不會主動說?出來,大殿裏歸于寂靜,她輕輕起身,轉身從密室通道中,無聲離開了大殿。

夜涼如水,窗外的天?還沒有亮,仍舊是一片漆黑。

衛若漓看向?那裏,心底深處忽然?一陣踏實下來,不論師泱是否騙她,也不論她到底有沒有将過去的一切全都忘記,而事實是,她都無法放手。

靜靜站了好?一會兒,她轉身走向?內殿。

伸手撩開罩簾,她看見?落地罩旁地上坐着的人,她雙手抱着膝蓋,纏着紗布的額頭?抵在雙膝上,也不知有沒有睡着,一動不動光腳坐在那裏。

由春蹲在離她四五尺遠的地方,師泱不讓她靠近,但她也不敢再離開她半步。

她手裏端着藥,已經熬了一遍又一遍,可不管她怎麽勸,師泱都像是一個刺猬一樣,雙手緊緊抱住自己,把自己封閉在那一小塊的天?地裏。

衛若漓擡步走過去,由春看見?她,忙要開口,衛若漓擡手制止了她,揚了揚下巴叫人出去。

由春又轉頭?看了看旁邊地上的人,躊躇了片刻,然?後放下手裏的藥碗,轉身出了大殿。

大殿裏一片寂靜,衛若漓看着地上的人,她渾身是傷,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緋色刺繡軟衫,漆黑如瀑的長發從肩頭?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肩膀,像是一只?受了傷的巨大蝴蝶。

衛若漓慢慢走過去,地上的人沒有動彈,直至走至身邊,衛若漓才探得她氣息平緩,大約是睡着了。

衛若漓蹲下去,手指剛觸及到她的肩膀,指尖就感受到一陣涼意。

她渾身冰涼,沒有一點溫度。

上半夜發了高燒,才剛剛降下去幾個時辰,這會又渾身冷得像冰。

冰火兩重天?,再厲害的人也被折騰得沒有力氣了。衛若漓甚至不知,她到底是睡着了,還是再次昏了過去。

沒有再想其他,衛若漓一手抱住她的腰,一手穿過她的膝蓋,直接将人抱了起來。

她輕了很?多?,比之在重華宮那時。

後背抵在她的手臂上,竟有了嶙峋之感。

衛若漓單膝抵在床上,輕輕将她抱上了榻,随後俯身用手背探她的額間,沒有發燒,只?溫溫的,她又去伸手探她腕間脈搏,還算平穩,只?是氣若游絲,是太過虛弱的緣故。

額角的傷口還在微微沁出血跡來,那個傷口很?深很?深,将來只?怕會留疤。

她記得她最愛漂亮,往常臉上一點點的瑕疵都無法忍受,如果醒過來看見?這道疤,大約會難受許久吧。

衛若漓看着這張毫無血色的臉龐,虛弱地像是下一瞬就要消逝一般。

她忽然?有個念頭?,倘若她真的将一切都忘了,忘記所?有恩怨,忘記所?有仇恨,她們之間,會不會還有另一種的可能……

這樣的念頭?像是突然?生了根,在她腦海裏生根瘋長。

衛若漓擰起眉,下一瞬就為自己這樣的想法而感到顫栗。

她們生來是死敵,生來便就是要鬥得你?死我活的,如果妥協了,她如何對得起曾經所?受的搓磨和?苦難。

可她到底有奢望,奢望着,師泱的心裏有她的存在……

衛若漓頹然?拉起被褥将她蓋上,餘光忽然?瞥見?旁邊地磚上,有一灘濕濕的斑跡。

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衛若漓掀開她身上的被褥,分開她的雙膝,探至裏間,這才發現?,她來月事了。

她向?來月事不準,是從前練武傷了內裏的緣故。

好?不容易來一回月事,便就疼得死去活來,渾身冰涼。

她是極寒的體質,宮裏太醫給她開了多?少?的方子,全都不管用。

再加上她從耐不下心來調理身子,她也勸過她多?次,可這人固執得很?,萬事獨斷專行?,不允許旁人言語分毫。

在她的世界裏,自己永遠都是對的,即便是錯了,也不願意承認。

這樣的人,其實很?叫人讨厭,非得哪一天?,被人狠狠折磨得跪地求饒,才算痛快。

衛若漓替她換下衣裙,又給她墊上了衛生帶。

知道她怎麽捂也捂不暖,衛若漓無法,又只?得脫了衣裳,用自己的溫度溫暖她的身體。

往常她來月事的時候,衛若漓都是這樣照顧她。

衛若漓從身後擁住她,手臂攬住她的細腰,将人撈進懷中,她運氣,手掌貼在她的腹上,将內力全都渡給她。

小腹冰涼,像是一塊怎麽也捂不熱的寒冰。

不知過了多?久,衛若漓感受到懷裏的人冰涼的身體,逐漸變得暖了起來。

原本蒼白的面色,也慢慢染上紅潤,聞着她身上熟悉的淡淡馨香,瑞腦一樣浮至鼻息之間,衛若漓手臂緊緊擁了擁她,難得的卸下所?有疲累,竟不知不覺就這樣貼在她頸間睡着了。

像是感受到那片暖意似的,懷裏的人後背貼在她的胸前,意識逐漸恢複了些許。

她明明知曉,身後的人是衛若漓,可渾身疼痛地叫她來不及思索任何打算,本能地貼近她。她應該要趁着清醒的時候,計謀着下一步的打算的,可那鋪天?蓋地的疼痛壓過來,幾欲侵占了她所?有的理智和?思緒,于是,她就這樣在這片溫暖與混沌之間,徹底失去了最後的意識。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