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陸峰對吃的并不在意，要了一盅釀酒，一盤酥花生米，還有一道涼粉，易澈給他加了一盤鹵菜。
陸峰撚着有點烏黑的手指拿了花生米丢進嘴裏，“你不吃？”
“等會兒打包回去和陸一一起。”
陸峰抿了口酒，笑道：“喲，你這娃娃還有點意思。那混小子長這麽大還沒見過誰要主動跟他吃飯來，他吃飯跟貓一樣，每回就吃一口那麽點兒，看到都煩。”
易澈半眯起眼，打量着這位剛下工有點蓬頭垢面的長輩，從他的神态裏倒是真看不出來哪裏煩了。
“喂，你娃娃不會也跟混小子一樣話少吧，半天都不蹦個屁聲。”
易澈搖搖頭，“我只是不太習慣和長輩聊天。”
“我想也是，要真跟狗兒子話一樣少，那你們兩個就是悶葫蘆看悶葫蘆，哈哈，那也是副好場景了。你也別拘束，老子今兒就是開心，害，今天明明輸了錢，開心個錘子，你媽的。”
還沒喝多少，陸峰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易澈只能按着自己的理解去想他說的什麽。
“叔叔你是看到陸一在笑所以開心吧。”
陸峰盯着易澈看了會兒，發出長長的一聲“啊”，像是大腦終于接上了反射神經，興奮說道：“對對對，我兒子估計屬王八的，一天天臉都綠的，誰看誰氣。不過啊，他随他老娘，聰明，诶，你說老子怎麽有這福氣生了個這麽聰明的兒子。小學我以為他腦子不正常，肯定學習不好喲，我一生氣就扯着膠鞋就揍他，揍他他都不哭不鬧的，你說是不是傻子。”
易澈沒接話，有點心疼，但陸峰言語間流露出來的落寞和難過又讓他生不起氣來。陸峰揍陸一，可能只是想和陸一說說話。
易澈心裏悶，很想抽根煙，擡眸看了眼對面的陸峰，還是忍住了，只是輕輕地“啧”了一聲。
陸峰灌了幾口酒，吃了點鹵菜，還不忘誇這酒特別香，說完像是後知後覺才意識到剛剛對面的人發出的聲音，瞪着眼看過來，一開始眼神沒聚焦，慢慢地看清眼前人神色便倏地輕松下來，“太好了，太好了！”
高聲感嘆兩聲他又悶頭喝起酒。
易澈感覺陸峰這兩句太好了是覺得他那不愛說話的兒子有朋友了，所以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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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易澈也跟着說了句：“是啊，真是太好了。”
“問你哈，你這小娃娃給老子說實話，狗兒子成天在網吧裏打那什麽游戲真能掙錢？我不懂這個，就聽老徐他們聊過，說看到娃娃打游戲就得揍，但狗兒子不許我管他，我就想問問，老子要不要去網吧拉他出來揍一頓？”
易澈失笑，突然很疑惑，這麽可愛的爹，陸一怎麽就不願意跟他說話呢，想想自家爹，真不是親生的。
這玩笑話在腦子裏倏然打了個結，他默默改掉想法：親生的肯定是親生的，但耐不住人家有兩個親生的。
“陸一是個好孩子。”
“恩，肯定是個好孩子，随他老子。”
陸峰說話開始哼哼，易澈有點想問問店員這酒多少度，兩杯就把他喝成了這樣子。
“我看你這娃娃也不錯，我再問你，你還是得說老實話，要是讓老子知道你騙我，我脫了鞋就往你腦門兒揍！”
陸峰說着作勢要脫鞋，易澈趕緊攔下：“叔叔，肯定說實話，你問。”
“诶，老子要問什麽來着。”陸峰撓了撓頭，易澈眼睜睜看着花生米上的鹽粒沾到了那亂成一窩的頭發上。
陸峰想了半晌，又默默喝完一杯酒才拍着腦門說：“想起來了，狗兒子他們老師給我打過一回電話，就多久來着？不到半年吧，反正就一回，狗兒子從來不給他們老師留電話，那回不知道怎麽打電話到我頭上啦。”
“然後呢，老師說什麽？”
“這酒真的香，一會兒帶一盅回去。”說罷陸峰咂咂嘴，又仔細品了會兒酒香才道：“說有什麽隊哦找混小子，那會兒也沒聽明白，老師就跟我說讓混小子不要被外面的世界誘惑了，那些金錢都是一時的，還說了個啥，哦，說混小子現在這成績指定能上好大學。你猜猜老子怎麽回的？”
陸峰眯起眼，故作神秘。
易澈笑問：“怎麽回的？”
“我說啊，老子的兒子想怎麽就怎麽，礙不着他們什麽事兒！老子都管不了的混小子，憑什麽讓他們管。”
陸峰揮了下手，憤憤不平的樣子，手落下的時候拍在桌上，發出一聲響，“我就想問問你，你知道混小子到底怎麽想的不？”
易澈聽明白了，陸峰拐彎抹角就是想知道陸一是不是走的正途。陸峰的心态再正常不過，就像萬千普通父母一樣擔憂着子女。
不過要說陸一怎麽想的，他還真不知道。易澈也誠實地對陸峰搖搖頭。
“我就猜你不知道，我是他老子都弄不清他想的什麽，你怎麽可能知道。”神色間難免露出驕傲來。
易澈看着陸峰的憨态，偷摸着給陸一去了條消息：你爸酒量不太好
陸一很久都沒回過來，易澈上了直播app，卻沒見陸一開播，“七月底随緣播，八月晚上七點到十一點播”的公告還挂在個人首頁。
易澈估摸着他又回家悶着生氣了，又給他發一條：一會兒帶飯給你，在家等我
“你叫什麽？”喝得暈乎乎的陸峰總算想起來還沒問對面小孩兒的名字。
“易澈。清澈的澈。”
“奧，名字起這麽複雜，也不嫌難寫，當初我抱着混小子去上戶口，那不會寫字嘛，就寫了個一，多好。現在長的也好，賤名兒好養活，瞧瞧你這嬌生慣養的模樣，啧，不如我家狗兒子。”
易澈哭笑不得，不知道該跟着誇陸一還是反駁兩句關于自己的部分。
不過陸峰也沒指望他接話，平時自己叨叨慣了，又接着說：“你是陸一的第一個朋友，真是嗎？我咋有點不信呢？算了，能讓混小子笑我就算你是他朋友。那你……”
陸峰說到這兒就斷了，垂着頭像是喝多了睡過去了，易澈試探性叫了兩聲，陸峰擡起頭，有點恍惚，“啊——？幾點了？”
“八點過十分。”易澈答。
“诶！草，我八點的牌局，不跟你扯了，走了走了。服務員，再給老子拿盅酒，诶對，就剛剛點的這個。”陸峰招呼着服務員，随後站了起來往門口去。
看他踉踉跄跄，易澈喊了聲：“叔叔小心點。”
陸峰反手揮了揮，走了幾步停下回過頭，“诶，那個易…叫什麽來着？算了，狗兒子他朋友，你對我家混小子好點，多陪陪他，要是狗兒子哪天跟老子告狀說你欺負他，老子可是要提着鞋來揍你的。”
說完又往外走，提了服務員遞過去的酒，他想起什麽又倒了回來，“混小子喜歡吃芹菜，你一會兒給他弄點好吃的去，反正錢花都花了，多花點不怕。”
這回陸峰是真的離開了。
夏季的天黑得晚，小店外的路燈也才亮了沒多久，暖黃的燈光将站在門邊的人影拉得很長，落在店門的門檻上。
易澈撐着下巴沉思，他記得陸一很讨厭芹菜，之前點過芹菜炒牛肉，陸一的筷子都沒碰過那玩意兒。
不過除開這一條，他感覺陸峰這個父親當得不算糟糕。
為什麽陸一會見到他爸就生氣呢？
真是個好問題。
易澈點了平時常吃的幾道菜讓打包，服務員剛應下，就見陸一從門口走進來，頭頂還扣着他那頂白色棒球帽，帽檐低得看不見眼睛，這渾身冷氣的模樣還有點拽。
“你怎麽找來了？”易澈問他，轉頭又朝廚房裏喊，“剛剛點的三樣不打包了，就這兒吃。”
陸一不說話，在易澈旁邊坐下了，沒看對面還擺着沒來得及收拾的碗筷。易澈看他垂着頭悶聲不響的樣子就難受。
“笑一笑，你不笑我就親你了。”
仗着這小店現在沒有其他人，就門口站着一個服務員，易澈大着膽子胡說。
陸一無奈擡眸看着易澈，努力了一會兒還是扯不出笑來。這模樣易澈更難受了，擡手捏着他的下巴，拇指輕輕摩擦嘴角，“陸寶，我是想讓你開心的，別折磨自己。”
“我沒事。”陸一偏了下頭，避開易澈的手指。
易澈沒在意，收了手說：“剛剛你爸說我是你朋友，我就差一點，真的就一點，就告訴他朋友前邊還應該加個字，男朋友。”
“你要說了，他能立刻抄起棍子找我去。”陸一說。
易澈發現只要他開了口，身體就沒那麽緊繃，那種情緒估計也是從小到大不愛說話慢慢養起來的。
“你爸經常打你？”
“沒，真打就一次，其餘時候都是雷聲大雨點小。”
兩人說話間，做好的菜一一端上來，這家店他們倆叫過幾次餐，味道還行。
可能是早上剛做好的補身體計劃，也可能是剛剛他爸說他吃飯跟小貓一樣，總之這頓飯一開始，陸一就被瘋狂投喂。
易澈忙碌于菜盤子和陸一飯碗之間，不亦樂乎，自己都沒吃幾口，最後被陸一瞪消停了。
“我覺得得聽你爸的，下回給你吃芹菜。你越不吃什麽，身體就越缺什麽。”
陸一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好好吃飯。”
陸一其實吃得心不在焉，不然也不至于易澈給他夾的菜快滿出來才發現。
見到他爸立刻離開是他的慣性反應，像往常一樣情緒來了就走，沒顧及到其他。後來回過神才反應過來不應該把易澈一個人丢那兒，然後就匆匆找了過來。
到門口聽見他爸嚷嚷說到老師的電話，他便沒有進店裏，一直在門口聽到最後。
他不喜歡聽他爸說話，父子倆沒什麽話說，小時候他爸愛一個人念叨，但他不怎麽注意，自己做自己的事，這還是第一次好好聽他爸和別人聊天。
以為都是胡話，卻每句都紮到了心裏去。
他在學校留電話向來留自己的，就唯一一次，是填一份競賽申請表，上面要留至少兩個電話，他想不到能留誰的，就把他爸的電話填上去了。
平時他在學校表現良好，老師也不會無緣無故給家長打電話，要不是今天聽見，他還不知道老師有聯系過他爸這件事。
偷聽到的那些話在腦海裏連成串，陸一緩緩擡起頭問：“易澈，你說，真的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