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瘋狂盛典
“七月半,鬼門開,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十二時整,空靈女聲反反複複念着同一句話,這時,所有電子鐘都作為傳聲器播放這詭異的聲音。
舒時早在兩個小時前便按鐘如季的提醒躺在了床上,感受困意沒多久就睡了過去。
玩偶熊消失了,房門猛地打開,門板砸在牆壁上砰地一響。哪怕這樣,舒時都沒被吵醒,依然渾然不知地睡着。
穿着休閑服的男人出現在門口,他背後卻并不是客廳,而是一片荒地。那裏的黃土普遍凸起了土包,上邊插着斑駁的石碑。
是一片荒廢的墳茔。
門外聚着很多臉色慘白的人,有人一臉怨恨,有人神情柔弱,還有人死盯着屋內,似是想沖出這一片墓地,回到人間。
這些人下半身具是透明,他們已經不是活人。
男人進到房間,随手将門關上,把一衆鬼魂關在了後面。他走到床邊,凝成實體後有了屬于活人的腳步聲,清脆響亮。
他彎下腰,仔細看床上人的五官,過了半晌才一笑:“還挺聰明,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才好。這麽難得的靈魂,留在這裏多可惜啊。”
舒時睜眼時一片黑暗。
他當是天還沒亮,習慣性地要翻個身。
動了動右手,沒抽出來,似乎被鎖住了。舒時察覺到異常,清醒過來,嘗試動左手……也被鎖住了。
耳邊有人發出幾聲輕笑,接着,一件冰涼刺骨的物件抵在他的脖間。
“歡迎來到瘋狂盛典。”來自地獄的邀請。
舒時往後仰了仰脖子,那件鋒利的東西始終緊緊貼在他命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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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手握匕首,好整以暇地掃了眼其他被布條綁住嘴的人。他望向鐵網外,挑釁似的露出玩味的笑。
被阻隔在觀賞席的鐘如季長舒一口氣,手指緩緩按在腕處。
他望着對方,眼睛一瞬也不眨,就那樣死死盯着。
“準備好了嗎?游戲已經開始了哦,只有三次機會,猜不到的話……”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同時威脅地緊了緊匕首。
刀口抵在脆弱的脖子上,舒時避無可避,只好盡力往後縮,離那致命的利刃遠一些。
他笑了笑,說:“要我怎麽猜?”
想過各種場景,獨獨沒想到是這種簡單粗暴的形式。
“猜我的身份,猜對了就放過你。”對方笑着,似乎很好商量,“猜錯了,就把命留給我吧。”
這和舒時想的規則差不多,猜對了留下,猜錯了出局。
“哦,對了。”對方像想到了什麽,又補充,“為了不讓你太孤單,你的朋友,我會讓他陪你的。”
舒時脫口而出:“不可以!”
“你沒有資格命令我。”對方不悅道。
舒時臉色不太好看,緘口不言。他閉着眼,瘋狂回想第一天的場景。
鐘如季看到那個陌生男人距離舒時越來越近,匕首貼在舒時脖子上,在上面留下一道細小的血痕。
他按下心裏的暴戾,保持清醒冷靜,做好應對意外的準備。
「馬上結束了,我是……有緣再見。」
腦子裏一閃而過的畫面帶來尖銳的痛感,卻模糊了最重要的信息。
舒時咬着下唇直到泛白,往那個字眼裏死鑽。
疼痛占據所有意識,他抽不出更多的精力來承受神經的肆虐。
舒時輕吐氣,兩鬓聚着汗滴,他平複好呼吸,說:“給點提示。”
對方不為所動:“第一天提示的夠多了。”
舒時說:“我記不起來。”
“……”
對方低聲笑了下,換回原音色說話:“那這樣呢,記起來了嗎?”
戲谑的,玩世不恭。
年輕男人的聲音才入耳,更多的熟悉感引出那些被忽略的畫面。
舒時沉默了好幾分鐘。被蒙住眼睛,耳力會更加敏銳,他聽見了啜泣和喊叫,但這些聲音都離他很遠很遠。
他摒去所有雜念,将記憶錄像帶調回他和對方第一次見面的第一句話。
舒時顱內隐隐作痛,有點艱難地道出那個被遺忘的姓名:“……仇宵。”
仇宵勾起唇角,匕首松了些:“不錯,想起來了。”
他用拇指腹揩去對方脖子上的血色,又說:“想起了名字,猜個身份不是難事吧?”
舒時深深吸氣,将所有對話綜合起來一字一句地分析。
他嘗試轉動手腕,活動範圍極小。仇宵用來捆他的是鐵具,不是繩,靠自己掙脫毫無可能。
仇宵這麽問,那他的名字和身份多少有關聯。
舒時回想自己對仇宵的印象,數來數去總共那麽幾點:引人注目的紅發,不正經的說話方式,還有一句“動物雜技還是沒有人表演來的有意思”。
瘋狂馬戲,馬戲團,雜技表演,仇宵……
舒時心思微動,将仇宵的名字多念幾遍,很快便發現了匿于其中的線索。
他有三次機會足夠揮霍,錯一次也無妨。而且除了這個,他想不出更合适仇宵的身份。
肌膚還能感覺到隐隐的冷氣,舒時低聲給出答案:“小醜。”
馬戲團的人類表演是小醜雜技,仇宵的姓名單論文字倒過來念,是“小醜”的諧音。
幾道金屬碰撞聲響起,舒時輕扭手腕,那種被束縛住的感覺仍在,但他已經擺脫鐵具的桎梏了。
“一次就猜出來,沒意思……算你運氣好,我找其他人去了,再見吧。”仇宵的聲音由近及遠,還是那種随意的味道。
舒時松了口氣,低頭解布條。
将黑色布料握在手心,舒時從餘光注意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他踩着一塊只夠一人站立的木板,腳下是高空,帆布鞋的前端已經有部分在木板外。
眼前一陣暈眩,幾乎是控制不住地腿軟。
在倒下去的時候,舒時白着臉罵了句:“……操。”
失重和墜落只在剎那間,舒時死死閉眼,耳邊風聲呼嘯,心髒緊縮着泛起疼意。
腦袋一片空白。
“砰!”這是意想之中的碰撞。
舒時腦子暈乎得很,摔下來之後什麽動作都做不出來,連身體的疼痛都無法顧及。
恐高這種心理障礙,在關鍵時刻真的要人命。
“起來。”
鐘如季的聲音,似乎正極力忍耐着什麽。
舒時倏忽睜眼,暈頭轉向之間看見鐘如季緊蹙着眉在自己身下,自己還壓在他的胸膛上。
他掉下來的時候,鐘如季給他當了墊背。
鐘如季顯然被沖擊得不太好受,但比舒時面無血色的模樣好多了。
“……抱歉,我現在不太舒服,沒力氣,你能讓我抱會兒嗎?”舒時很輕地說,他嘗試過起來,但手和腿壓根不聽使喚。
恐高是從小就有的毛病,他也想過克服,但卻一次比一次嚴重。一開始只是有些心慌,到後來是手腳冰涼,現在已經嚴重到容易眩暈和惡心的程度了。
從掉下來到現在為止,他一直在不受控制地細顫,心髒狂跳。他完全無法抑制這種生理性反應,一時之間無法恢複行動能力。
鐘如季沒有回答他。
舒時嘆了聲氣,雙手支在他身體兩側,再次嘗試自己起來。
然而他才剛擡頭就被人摁了回去,鐘如季生硬道:“抱。”
舒時埋着頭休息,小聲說了句謝謝,嘗試去攬鐘如季的腰。
對方沒有拒絕,他大膽了些,圈住手下勁瘦的腰身,抱得越發安心了。
鐘如季将手搭在他背上,輕按着他凸起的脊骨。
聽見碰撞聲,仇宵皺眉往後看去,看到舒時倒在那個讨厭的男人身上,明明剛才還在站板上……摔下去的?
他看了好久,直到舒時從鐘如季身上起來。
休息一段時間恢複了些許氣力,舒時撐着站起來,朝坐着的鐘如季伸出手。
鐘如季掃了他一眼,沒搭他的手,而是屈起腿手一撐,自己站了起來。
沒拉到人,舒時臉上寫滿了失落。
“要你拉,”鐘如季開口道,“我們還得摔一次。”
舒時抓抓頭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的狀态還沒調整好,去拉鐘如季還真有可能拉不住,到時候兩個人一起摔下去,場面就不好看了。
回想到睜眼時的高空,舒時仰頭去看那塊短板,在視線掠過時看到一排被綁住的人,其中有不少眼熟的臉。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站在高空上,俯視着他。
“馬戲要開場了,趕緊離開。”仇宵對鐘如季說,眼中的不善幾乎化成實質。
鐘如季不喜歡仰視他人,也懶得應答仇宵,他握住舒時的手腕,簡短道:“走。”
舒時沒随他走。鐘如季腳步停了,疑問地看過去。
舒時輕輕皺着眉頭,很小很快地說了個“等下”,随即朝位于高空的鬼怪喊:“仇宵!”
仇宵有些不悅地應:“幹嘛?”
舒時和他對視,聲音微沉道:“既然是游戲,你設了懲罰,也該設有獎勵吧?”
仇宵對此并沒有所謂的自覺,理所當然道:“你活着就是一種獎勵。”
舒時認真地說:“活着是我的資格,跟你沒關系。”
仇宵安靜兩秒,笑了:“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會讨價還價啊?”
這是舒時第一次看清仇宵完整的模樣。
暗紅色的頭發很有動漫人物的風格,膚色過分蒼白卻別有一種吸引力,說話時眉宇間會流露出一絲戾氣。
舒時屏氣,沒回答他文不對題的問話。
僵持許久,仇宵終于道:“你想要什麽獎勵?”
衆人把希望全放在他身上,紛紛殷切地看着他。
在這些滿懷希冀的目光下,舒時說出他們最想聽到的話:“把人放了。”
仇宵懶懶瞥了眼自己的傑作,回過頭對舒時笑:“可以,你想要哪一個?”
舒時很快地皺了下眉,在即将開口說話的時候,他手臂被人扯動,鐘如季沉聲提醒:“一個。”
舒時卡在喉嚨的話全部憋了回去,他不自覺地抿着唇,再擡頭看仇宵。
仇宵的笑容就沒放下過,這時看起來不僅病态還很危險,加上他背在身後的匕首——舒時難以想象自己得寸進尺之後他會做出什麽舉動。
可是,在這種背景下的多選一,他放棄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仇宵的陪葬品。
衆人激動起來,有些人眼中泛着恐懼的淚花,渴求地看着舒時。沒被剝奪說話能力的人紛紛大喊,表演臺在這瞬間無比喧嘩。
舒時低下頭,艱澀道:“徐舟,你旁邊的那個。”
仇宵依言看過去,詫異地挑了挑眉:“哦?你怎麽知道下一個是他?”
徐舟是這群人中最淡定的,在仇宵答應給出名額的時候,他沒有激動也沒有掙紮,像是接受任何結局。
而當舒時說出他的名字,他眼裏才重新有了波瀾。
舒時仿佛被一盆冰水澆過,所有的鬥志和勇氣都被熄滅了。
他沒有回答仇宵無厘頭的問題,直說:“把他放了吧。”
仇宵随意點點頭,砍斷了徐舟腕上連接着壁板的粗繩,沒那麽多耐心道:“快走吧,別耽誤我的表演。”
徐舟使勁扭動雙腕,粗繩被掙脫開來,自高空掉落。
他解下布條,深深地看了眼這個詭異的男人,側身與他擦肩而過,踏過參差不齊的站板從左側的樓梯下去。
做了選擇後,舒時沒去看任何人,順着鐘如季拉他的力從大開的鐵網門處離開。
最後被允許離開的徐舟走出鐵網門後,那刷着舊漆的生門無情關閉,電子播報聲莫名有點興奮:“瘋狂盛典,誠邀各位客人欣賞,接下來就開始我們今日的狂歡吧!”
額前的碎發在仇宵的眼睛上投出一小片陰影,他聽完播報聲,笑容越發擴大,像是小孩子見到了新奇的玩具般,躍躍欲試。
才在一片黑暗中坐下,舒時就聽見一道尖叫……不,或許是慘叫。
他臉色重新蒼白起來,別開眼沒敢往圓臺看。
鐘如季變了個坐姿,離舒時更近了些。
他冷靜地看着“表演”,目光都沒有偏移半分,說:“不舒服就靠着睡會兒。”
舒時并未拒絕鐘如季變相的安慰,将臉深深埋在他肩膀上。
不多時,鐘如季感覺到被靠着的地方多了溫熱的濕感,他頓了頓,低頭看向不作聲的舒時:“你哭什麽。”
舒時沒擡頭,開口就帶有一點鼻音和哭腔,悶悶道:“難受。”
鐘如季無聲嘆了口氣,說:“多少救了一個。”
在他經歷過的任務中,別說救人,多數人保住自己都困難,不害人就謝天謝地了,根本不可能去搭救陌生不相幹的人。
善良的人在空間裏向來死得最快。
舒時和其他一味善良的人不同,他有分寸,在別人和自己之間,他首先會選擇自己。所有的善良都是建立在自己足夠安全的情況下。
但盡管這樣,看着別人在眼前喪命卻無能為力還是會讓他十分難受。
他至今未能接受所謂的空間體制,如同養蠱一般,強者生存;也像是将活生生的人當作玩具,送進空間供鬼怪戲耍。
無論哪一種傾向,都讓他難以接受。
舒時耳邊的聲音不太清晰,或許是仇宵沒再弄出什麽大動靜。
他額頭抵在鐘如季的肩膀上,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擡起頭,靠過的那塊衣料濕了一點點。
比起剛才情緒的突然崩潰,收拾好糟糕心理的舒時要冷靜很多,他揉揉眼睛問:“徐舟呢?”
“後面。”鐘如季看他一眼,說。
徐舟出來後本是奔着舒時來的,但見他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就沒去打擾,最後選擇坐在距離他們幾排的位置。
舒時回頭望了眼,徐舟和他對上視線,感激地笑了笑。
“在觀賞席上的只有三個,我們和他。”鐘如季轉眼看舒時,“你知道這代表什麽嗎?”
舒時想,他大概是知道的。
他只有一個選擇名額,無論選了誰,其他的人都會責怪他為何不選自己。
仇宵看似是給了他救人的權利,實則是将他推到不仁不義的位置上。
鐘如季看他懂了,也沒說太多:“之後幾天小心行事。”
舒時低低“嗯”了一聲。
圓臺的面積在瘋狂盛典這天拓寬了許多,不少從未見過的設施也在表演臺上一一呈現,高空站板只是其中之一。
站板下的牆壁在播報聲停止之時推出了兩個被蒙住眼的人,一男一女,手腳被縛,以“十”字被固定在牆壁上。
仇宵步子随意地走向鐵網,在距離幾步時停下,轉身一看,他隔着牆壁得有十米遠。
他蒙上自己的眼睛,從身後摸出數把飛刀,彎着唇角笑得肆意。
作者有話要說:
假如舒時拽一點的話——
舒拽拽:“既然是游戲,你設了懲罰,那也得有獎勵。”
仇宵:“你活着就是一種獎勵。”
舒拽拽:“你是不是玩不起???”
仇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