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舅媽的至暗時刻

他神色張皇地轉動着頭,尋覓師兄的身影,見厲行和歐陽豆還在趁着人群聚集的好時機,悄悄兜售最後幾盒商品。此刻,他們也發覺氣氛緊張,滿眼憂心地望過來。

終于,師兄修長的身影映入眼簾。起初步履倉惶急促,見群雄聚集,便倏然變得閑庭信步,片刻後悠然而至。

看來,師兄是有辦法了。他心下稍安,看向眉頭緊鎖的師父,雙膝跪地坦然道:“師父,弟子一時糊塗,犯了門規,請你責罰。”

“須歸,你真的、真的……”任平生一向老成持重,此刻嗓音竟喑啞發抖。他闊步走到何須歸面前,不顧身份單膝跪下,握住徒弟的肩頭痛心地搖晃,“告訴師父,另一個人是誰?”

何須歸瞥向剛剛站定的師兄,卻讀不懂他眸中複雜的光彩,也不知他為何不站出來一起承認。只好悻悻地垂下頭,低聲請責:“師父,你就只罰我一個人吧。”

“須歸,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任平生直起身,望向自己的徒弟們,厲聲問道:“另一人是誰?”

接着,他目光死死定在大徒弟身上,又朗聲問了一遍,依舊沒有回音。風晚山向前沖了半步,雙拳緊握,牙關死咬,卻終究沒有站出來。

“林師侄,”他轉向嘴角銜着笑意的林照,“你可看到另一人了?”

“不曾看見,我只看見何師弟進了洞穴,聽見他一個人的說話聲。”雖然這樣說,林照的眼神卻飄向人群中的厲行,似乎認定那人便是這和尚。

跪着的何須歸不敢再擡眼看師兄,只是不錯眼珠地盯着那雙靴子。靴邊繡着暗色花紋,許是出自馮姑娘的巧手。

他等着,盼着它動一動,來為自己解圍。可它像生了根,紮在地上不動如山。他心裏漸漸涼了一截,這才開始感到害怕和無措,身子微微發抖。難道,師兄不要他了嗎?他不是師兄最喜歡的人嗎?

“到底是誰?!敢做不敢當,我弘山沒有這樣的孬種!”任平生怒吼一聲,深厚的內力随吼聲迸出,震得在場諸人耳根發麻,甚至還有剛剛習武之人捂住了心口。

“入室弟子中,須歸年紀最小,我相信此事絕非他的主意,也不該他獨自承擔。”此刻,他已毫不掩飾對于小徒弟的偏愛,雖然盡量保持着沉穩和克制,但雙眸已急得猩紅。

“掌門師弟,當年你收徒時,我就規勸過你,此子來路不正,而前鑒不遠。”林照的父親淡淡開口,洪亮的聲音中,似乎也同兒子一樣,夾雜着幸災樂禍。

任平生神色一凜,聞聲瞪去,毫不留情地駁斥:“我的徒弟,輪不到你置喙,先管教好你自己兒子再說!”

林茂臉上有些挂不住,頓了頓,嘆息着掣肘:“為何說前鑒不遠呢?別忘了,三十多年前,那孽障就是因為擅自修習禁術,才被逐出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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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一陣嘩然。

顯然,絕大部分江湖中人都不解內情,不知那大魔頭因何叛出師門。紛紛議論中,何須歸猛然擡頭,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以及師父為何會焦急到失态的地步。

他慌忙跪行至師父跟前,抱着師父的小腿哀求道:“師父,你怎麽罰我都行,求你千萬別趕我走!”

“那個人,是不是你大師兄?”師父俯身,一句極輕的話語傳入他耳中。他猶豫一瞬,頭再次垂下去,輕輕搖了搖。

“就依門規處置吧,”任平生緩緩挺直脊背,環視一周後,嗓音枯澀地說道,“去請法鞭來。”

旁觀者清,只能幹着急的厲行突然明白了,任平生急需一個臺階來下。

此時此刻,假如風晚山肯站出來承認,那一切就都好辦了。他是首座弟子,已故前掌門的獨子,又是江湖首富綠湖山莊的準女婿。

且不說馮莊主會頭一個跳出來護短,其他門派也會好言相勸,賣這個人情。而任平生只需順勢而為,大事化小,責罰過後也就算了,不必将任何一個徒弟逐出師門。

厲行環顧周圍,觀察別人的表情,毫不懷疑有些人在暗爽:你堂堂任大俠,人品卓然,武功超凡又如何?師弟是惡名遠播的大魔頭,殺人為樂;不顧勸阻,收妓|女之子做關門弟子,卻背着你偷練邪功。你當了幾年武林盟主,到頭來既管不好江湖事,也管不好家務事。

“師父,就算你打死我也沒關系,求求你別趕我走……我在這長大,我不知該去哪,師父……”何須歸仍跪在師父腳下,苦苦哀求,幾顆淚順着面頰滾落。湧出眼眶時,還是滾燙的,轉瞬就變得冰冷。

他是真的怕了,可此時更不能把師兄扯進來,自己一個人被驅逐,總好過兩個人。

已有弟子将法鞭請來,雙手呈給掌門。

何須歸盯着它,心頭陣陣戰栗。那是條皮革鞣制,長約五六尺的長鞭,鞭梢一截尖細若鼠尾,被血浸成洗不掉的暗紅。

不知上一個受刑之人是誰,又被打得多慘。自他拜師起,還沒見過有人挨打,自己是這十幾年來第一個不肖弟子。

是他有錯在先,他認打。他慢慢寬衣,直到脫得僅剩下裝,随後将微卷的發絲攏到頸側,露出光裸的脊背。

淩冽寒風如淩遲的刀,剮在背上很疼。何須歸調息運功禦寒,卻又長長舒了口氣,放棄了。他認這頓鞭子,卻還是不甘地望向師兄。

師兄臉色慘白,唇色幾乎與肌膚融為一體,唯一的色彩是愈來愈紅的眼眸。他的唇邊久久不生一絲白氣,似乎已經停止了呼吸。下颌骨微微顫抖,身子前傾,像是馬上就要沖出來解救自己。

可遲遲沒有。

“師兄,那時雪留衣挨了多少鞭?”

“二百。”

在一聲苦澀而痛心的嘆息後,任平生示意持鞭的弟子行刑。

何須歸聽見長鞭在身後抖開,粗砺的鞭身咯吱作響,令人齒根發酸。那弟子輕聲念叨着:“何師兄,得罪了。”

他急切地盼着師兄能站出來,與他共同承擔,卻又不願師兄也受罰。也許,厲行會出手幫他?但怎麽幫?此事不但與厲行無關,人家還反複提醒他,武林大會人多口雜,不要犯忌。

在錐心刺骨的矛盾中,他阖起雙眼,濃睫之間慢慢滲出兩滴淚。

預告:

關鍵時刻,還得老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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