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晉|江首發防盜
◎怎麽跟中了情蠱一樣?◎
湖中亭一別後, 三皇子便再也沒有給她遞來消息。
扶窈沒有別的聯系上賀斂的手段,卻也不急着托人去打探。
她耐心等着,又過兩日, 終究還是三皇子府那邊,主動遞了一張賀斂親書的請帖。
邀請她去萬歲山巡獵。
萬歲山位于京城後邊, 隸屬皇廷, 一向是貴族子弟們的私人園林。
這說是巡獵, 但并非像每年春獵那樣隆重正式,帶着浩浩蕩蕩一群人駐紮在獵場裏。不過就是皇子公主找了個由頭聚在一起追歡作樂,打發這漫長又閑暇的日子。
扶窈不知道賀斂為什麽要在這種場合邀約她,而非私底下再找個機會。
不過,這般光明正大,坦坦蕩蕩, 似乎更不容易引人生疑。
畢竟, 賀斂是皇子,容扶窈是雲上宗的貴客,這兩個人在世家雲集的巡獵上碰頭, 又說幾句話, 不是再合理不過了嗎?
坐上那前往萬歲山的辇轎,扶窈懶懶躺着,借着窗邊瀉下的光束, 打量起請貼上力透紙背的筆墨。
很容易聯想到, 那封來路不明的請柬。
她那日在湖中亭沒有問,不過,答案已經浮出水面了。
——就是賀斂給的。
這麽說起來, 賀斂是一早就知道她祭品的身份, 又察覺到她不安現狀, 想與她聯手。
明明已經一拍即合,卻不願主動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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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便以那張請柬,那方宮室做了臺階,引她先遞了話。
想起皇子殿下那張謙謙君子般的面龐,扶窈啧了聲,又将請帖收了起來。
萬歲山終年長青,天高氣爽。便是夏日,也絲毫不覺悶熱。
遠遠的,就聽見那些人高低起伏的調笑聲。
雖已經過了請貼上寫的時辰,但幾位牽頭的皇子公主未曾到齊,其餘人也不敢提前起身,便都坐着,喝酒閑談,好不美哉。
只是待扶窈落座時,人群中聊的話題,便不自覺地從其他風花雪月,齊齊變成了那側座之上的美人。
有些人認出她出席過那夜太極殿的大宴,雖不知為何很快便離去了,卻做了好幾日的美談。
不少人都扼腕遺憾着沒多看兩眼,或是可惜着沒見一面。
萬萬沒想到,在這皇家尋常的巡獵上,能再次見到這位雲上宗來的仙姿玉色
少女便是不笑,也不同人閑談,光坐在那兒望着手裏的信箋發呆,便足以讓人屏息。
可,便是往日再膽大妄為的纨绔,也絲毫不敢上前造次。
只敢端起茶酒水杯,廣袖遮住半張臉,看似品茗飲酒,實則竊竊私語起來。
談來談去,都是那女子的出身、容貌、氣度……
無論男女,都是如此。
就連那被搶了風頭的京城第一美人也不見半點妒色,呆呆地看着扶窈,又在她看過來時緊張地移開眼,拉着身邊姐妹的袖子,低而激動地道:“她看到我啦!”
男子不用多說。
人群最後幾排。一身濃靛官袍的冷面男人聽得眉頭緊蹙。
大魔頭全然無興趣參與這個話題,只是見前頭幾個人越說越離譜,将容大小姐吹得天上有地下無似的,實在令人聽不下去。
他打斷那些人天花地墜的贊美,聲音中帶着濃濃質疑:“有這麽誇張?”
此言一出,闕渡瞬間成了衆矢之的。
不只是周圍幾個官吏齊齊看向他,就連更遠一些的世家弟子,都望了過來,皆是一副不可思議又不可置信的表情——
嘩衆取寵!
當真是瞎了眼啊!
就算是一旁那淨了十幾年身的太監,也絕不會問出這般愚蠢的問題!
這麽天仙兒似的人物,便是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欣賞不來她的美貌,也不該有半分诋毀抹黑之心才對啊!
莫名其妙被這些“同僚”們冷眼了一番,又繼續聽了一堆誇容扶窈的話,易容術下,大魔頭的臉已經黑了。
他重新看向那絲毫不知道,或者不在意自己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的大小姐。
越看越不順眼。
況且,記憶裏,之前扶窈明明也是長的這副模樣,只是沒有如今這般愛往人堆裏湊,又相當高調招搖——
闕渡一擡頭,正好看見那從遠處來的颀長身影。
正是賀斂。
……
待三皇子一來,巡獵便正式開始了。四周的山林都打開了栅欄,皆可用作縱馬打獵。
只是不同于往日一下子作鳥獸狀散開,這一回,人群起身,卻不是往四周走,而是有意無意地向扶窈靠去。
容大小姐卻一點都不打算享受這般的衆星捧月,起身,繞開這層層簇擁,便提着裙擺鑽進了山林裏。
她當然不可能去打獵的。
遠離人群後,就從小徑前往了三皇子殿下在這兒的配殿。
賀斂許是被別的事情耽誤了,一炷香後,仍然沒由來。
不過,桌上已經提前布好了吃食。放了禦前龍井,又有幾盤糕點,粗略一掃,都是時興京城千金們最愛吃的口味。
扶窈也不例外。
她不客氣地撚走一個,一口咬下。
唔,還是燙的,看來剛出爐沒多久。
扶窈還有件事想問白霧:“賀斂既然這麽有城府,風評又好得很,為什麽到現在還不是儲君?”
她不太了解皇廷上的事。
只是實在沒想通。
就算他似乎并非第一繼承人,按照這人的心思,也應該很快就成為了皇子中的佼佼者,贏得老皇帝的歡心,又拿下朝臣黎民的信任,成為正兒八經的東宮太子才對。
白霧:“只要鳳凰神宮還在一日,這賀家的皇位就穩坐一日。這麽穩如泰山,選繼承人也便不需要太考究了。”
“所以,通常都是嫡長子繼位,其餘嫡子封王,庶子分封地。”
而賀斂頭上,還有一個親哥哥,排名老二。
雖然據說這哥哥是個懦弱無能,毫無政績的廢物,但誰讓人家是嫡長子。
按照這千百年來的規矩,橫看豎看,都輪不到賀斂。
若他真的賢德有為,以後用來輔佐新帝就好了。
扶窈聽得咂舌:“……神宮的影響力這麽廣嗎?”
在遇見林知絮前,她零星聽人提起過幾次,卻不多。
也完全沒有意識到,鳳凰神宮的地位竟有這麽高。
仿佛這萬裏地上的所有人,似乎都圍着那裏供奉的鳳凰羽在轉。
白霧:“很廣很廣的,等你回仙界就知道了。”
噫,還跟她賣起了關子。
一邊吃一邊聊,聊得太投入了,那糕點的渣子便不小心落在了她裙上。
張望之後,四下又無婢女,更無哪怕擦拭的絲帕。唯有一道十二折的長長屏風将配殿分作兩半,另一半,也不知道藏着些什麽。
這邊沒看見絲帕,便只能繞過去找了。
偌大一個宮殿,總不可能找不到這玩意。
扶窈将那半塊沒吃完的糕點用米紙裹好,起身,繞過屏風,望去。
引入眼簾的一幕,幾乎一瞬間令人血液凝固。
身後,更是在同一時刻響起了青年那低緩溫和的嗓音:“抱歉,我來晚了。”
扶窈沒有回頭。
她看着不遠處,那比人還高的珊瑚樹上,挂着的那副肋骨——
骨節連接處,被切下,又被磨得平整。
上面還有星星點點的幹涸血跡。
內部,甚至有些褐色的……
也許是沒有剖幹淨的皮肉。
除此之外,一眼望去,最明顯的,是上面勾勾畫畫的墨跡。
仿佛像是,在标記些什麽。
饒是扶窈已經見過許多血腥場面,此時見到這幅骨架,也仍是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險些要将剛才吃的全吐出來。
偏偏,賀斂淡定得很,走至她身邊,作聲,嗓音裏還挾着幾絲禮貌的歉意:“之前的獵物一直放在這,忘記收起來了,怕不是驚擾了容小姐。”
“…………”
獵物?
扶窈根本想不出什麽獸骨會長這樣,她第一眼便覺得這像是人骨。
可賀斂說謊時的表情太淡然了些。
不知道是覺得能騙過她,還是……只是表面上說得好聽,實際上,根本不在乎她知不知道。
甚至——
放在這兒不設防,就是為了讓她看見的。
扶窈舌尖微微發麻,半晌後才終于找回了往日從容鎮定的表情,側過身。
她對上賀斂那雙時時刻刻都溫隽的眸子,牽了牽唇角,努力扯出一點笑來。
“我想找張手帕,可惜這殿裏一人也無,不經允許便擅自闖進了屏風後……論起來是我的不對,殿下不必多言。”
扶窈明顯是想要結束這個話題了。
可向來最懂得察言觀色的三皇子,卻似乎完全未察,平緩地道:“只有這般了解,日後巡獵,才能一擊必中。”
顯然是……話中有話。
看來,皇子殿下想殺的人,準備殺的人,恐怕不只是大魔頭一個啊。
身前橫來一只骨節分明、似和氏璧雕成的手。
正拿着她要的帕子。
“容小姐要找的是這個嗎?”
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插曲,便如此輕描淡寫地被揭過去了。
然而,即便坐回了桌前,扶窈腦子裏仍有那副殘骨的模樣。
揮之不去。
再進一步想那不是怎麽鋸下來,又剖幹淨……
簡直稱得上驚悚了。
賀斂卻像是沒發現她那細微的走神,自顧自地道:“這幾日被冗務絆了步子,直到今日才得空邀容小姐出來。”
收回正事,扶窈的心神總算被拉了回來。
三皇子道歉的态度當然是沒的說。
不過,這話,卻實在只能聽一聽。
很難說賀斂這幾日不是故意晾着她的。
對這種人來講,玩弄心術,讓天平偏向自己這邊,已經不是一種手段,而是下意識的事情。
扶窈也不會傻到戳破:“沒事,三皇子能者多勞,最近自是抽不出空。”
她急迫地想要離開這座宮殿喘一口氣,也實在懶得同賀斂客套。
如此一來,話鋒很快便切入了主題。
“那日容小姐便說過,世上很難再找第二個祭品,我雖能壓上信譽擔保,也無法保證宗主不會有所懷疑。”
所以,他需要一些半遮半掩的“證據”,好直白地告訴顧見塵,這并非天方夜譚。
關于這點,扶窈早已經想好。
賀斂一提,她便立刻接了話:“你這裏有可以儲存靈泉的容器嗎?”
“有。”
扶窈絲毫不意外。
三皇子殿下都能驅使高階修士殺人,随手拿出一個能裝靈泉的碧玉葫蘆又算什麽。
“給我。”
這葫蘆能保證靈泉的靈氣不散,自然也能保證,她的血離體後,還能與神宮裏的陣法發生感應。
扶窈将把比巴掌略大一些的葫蘆攥着,貝齒輕輕咬起唇,想到那屏風後的玩意,她自然不可能再去看一眼了,只可能讓賀斂動身。
少女輕輕呼出一口氣,擡眸:“還請殿下回避一下。”
不過片刻,那盛了一半的玉葫蘆便放在了桌上。
賀斂聽見聲響,也從屏風後繞了出來。
他的視線從始至終沒有在意此番專程讨要的那個玉葫蘆,只望着她的側臉。
扶窈完全沒空管他了。
饒是她提前吃了些止疼生血的藥,此時唇色依舊微微發白,隐有些虛弱,呼吸一長一短,不算平穩。
右腕的疤痕被一方絲帕遮住,她用左手摁着,也順便止了血。
“我……”扶窈舌尖發抖,“我有一點冷……”
她之前在護城河底下受了那麽重的傷,都沒有這般奇怪的反應,這症狀實在是比她想象中重一些,渾身一陣陣發寒,整只手都是冷冷的。
很快,幾瓶高低不一的丹藥放在面前,皇子殿下道:“這幾種似乎都能驅寒。”
全都是靈丹。
皇子殿下的手筆也着實闊綽。
而且,作為一個凡人,很了解藥性。
然而扶窈并沒收下,她凝神感覺這自己這渾身的異樣,終于漸漸察覺到了到底不對勁在哪兒。
發冷的地方,從小腹開始。
那個地方……
子蠱!
扶窈對上賀斂的視線,深呼吸,糾正道:“……好像也不是很冷,便可能是有點暈血吧,我出去透透氣便好。”
……
走進山林幾步,容大小姐尚未來得及找出能聯絡闕渡的玩意,便發覺眼前一陣陰影投來。
緊接着,沒有傷的那邊手腕被人用力攥住,一拉——
直接飛落到假山之後。
修士禦劍飛行都是常事,但對扶窈來說,這突如其來的一陣颠簸,簡直讓她眼冒金星,更加想吐了一百倍。
眼前尚未恢複清明,熟悉的薄嗓音便在頭頂上響起:
“你——”
就這一個字,好像卡殼了一樣,戛然而止,便沒了下文。
取而代之的,是那比往日清晰許多的呼吸聲。
接着,闕渡拎起她的右腕,露出那道已經結成褐痂的傷痕。
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上,這道痕跡哪怕遠看都尤為醒目。
何況,那未散的血腥味,濃郁得幾乎溢出。
加之子蠱感應,再明顯不過。
少年垂眸,隐下那點陰翳,語調聽不出關心或者嘲笑,仿佛只是單純地問她一句:“誰傷的?
扶窈打了他那握着她右腕的手一下,卻不料這人不僅不放,反倒下意識攥得更緊了些。
她實在不習慣這樣被人桎梏着。
仰起臉蛋,沒好氣地道:“我自己割的。”
少年怔了一下,接着便扯開唇,冷嗤:“不信。”
“……”
也沒要你相信啊!
她已經準備跳過這件事,大魔頭卻不知道是吃錯了哪顆藥,仍揪着這個話題不放。
他眯起眸,上下打量過扶窈的神情,聲音突然放低:“大小姐,看見人跟那個勞什子相府千金在一起,都鬧到要自殘了啊?”
離得這麽近,少年凜冽又帶着侵略性的氣息全都順勢灑落在她身上,使得子蠱愈發蠢蠢欲動。
扶窈腦子本來就被子蠱弄得暈乎乎的,一聽他這沒頭沒尾、南轅北轍的話,更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什麽人?
什麽千金?
什麽自殘?
子蠱的存在感愈發強烈,到了忽視不掉的地步。
扶窈推了他一把,催促聲剛到唇邊,便見那往日怎麽都不動如山的身影,直接往後退了一步。
接着,手臂被一扯,眼花缭亂之後——
砰!
扶窈直接被他拉着摔下了山溪。
所幸這溪水較淺,他在下,她在上。整個人砸到少年那比鐵還硬的身上,雖然還是疼了點,卻比直接落進溪中要好太多太多。
扶窈實在沒空去管他怎麽突然就這麽弱不禁風了,手撐在他腰邊,略微直起身,低低催促道:“你先告訴我,蠱為什麽會——”
闕渡攥住她皓腕的那只手松了一點,随後又愈發用力:“你流血了。”
以血解毒的蠱,自然會對血相當敏感。
聽到這個答案,剛準備借力坐直的扶窈手一滑,差點又栽了下去。
“那我不會還要喝你的血吧……”
先不說她有多讨厭那股血腥味,單是想起在配殿裏看到的那副場景,容大小姐就實在沒辦法正常地下口。
救命!
她拒絕!
還不等扶窈把這嫌棄明晃晃地說出來,闕渡突然拎起她的後頸,接着,一個翻身,便将她逼到溪岸邊緣。
扶窈尚未開口,便感覺到手上一陣暖意。
她愣了一下,低頭望去,才發現闕渡正在往她的經絡裏渡着靈力。
被他碰到的手腕那一片肌膚,都格外的薄燙。
“我也不想把血浪費給你這種人喝。”闕渡聲線繃得略微有些緊,“這點程度,很好解決。”
看來這種非正常誘發的子蠱,完全不需要蠱主的血,只需要他的靈力彙給她,也是一樣的效果。
某種程度上,修士的靈力跟血液一起流淌在經絡裏,早已經交融不分。
但是,等等……
真的很好解決嗎?
她清晰聽見少年那逐漸變得愈低愈沉重的氣息,以及感受到腕上時而輕時而重的燙意,迷茫與惶恐甚至一下子壓過了小腹裏子蠱蠢蠢欲動的不适。
扶窈對上他低眸時忽明忽暗的眼睛,忍不住開口:“——你還好嗎?”
“……”
闕渡不答,側過頭。
“喂?”
“喂喂——”
闕渡始終不理她,還是白霧及時道:“之前第一次發作,你吃了太多丹藥,他又身負重傷,所以你們感受不明顯。”
“子母相連,發作時雙方的心緒會更加激烈,他還打算用靈力慢慢制住,這樣一來,雙方的情感跟感官都在成倍地放大……”
“放大他自己的感官嗎?”
扶窈看着那幾乎要貼在她側臉上的面龐,心跳忍不住滞了一下。
少年玉冠微松,半邊長發順着垂在臉邊,一部分被薄汗打濕,緊貼側鬓。
烏墨長發,濃靛繡金絲的華貴官袍,還有那張比女人都皙白幹淨的臉,以及臉邊淡淡薄紅,疊在一起,濃墨重彩至極。
衣襟也淩亂,竟有幾分風流倜傥的貴公子模樣。
扶窈可以理解白霧說的“心緒激烈”了。
她頭一回産生一種心跳如鼓、手足無措的感覺。
但是,确定是放大了感官,而不是改變了腦子嗎?
不然的話,到底怎麽解釋,大魔頭現在是個什麽情況啊——
怎麽跟中了情蠱一樣?
作者有話說:
大小姐:迷茫.jpg
既然都中蠱了,怎麽可能沒有一點土土的劇情呢(惡魔低語)
明天零點還有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