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晉|江首發防盜(三合一)
◎“他是你的男寵嗎?”◎
所謂黑市, 倒并非暗無天日。
進入不夜都的地下室後,穿過一條小徑,便能看見一條熱鬧如集市的長街。
仰頭便是晴空, 讓人分不清這到底是在地上,還是在地下。
黑市跟不夜都比鄰, 都是那些利欲熏心流連凡塵的修士們的手筆。
上品在不夜都拍賣, 供貴人賞閱。
其餘的, 上不得臺面的,亦或者難以辨別價值的,便放在黑市裏,等着慧眼的人去大海撈針。
要在大街上走,扶窈自然不能頂着自己那張随時會被人認出來的臉。
她用易容術幻作一張普通清秀的面容,穿的也是布裙荊釵, 低調得打緊。
一路上, 無論沿街有多少讓人開了眼的新鮮玩意兒,一眼都不看。
直奔打聽到的那一處。
站定在目的地前,只見一個鶴發童顏的老頭子, 正抱着一塊像夜明珠一般晶瑩的石頭。
面前聚的三四個人, 基本都是小孩兒。
最小的面容稚嫩,看上去才四五歲,最大的也不過十一二歲。
他們都并非凡人之子, 雙親一定有一方是修士。
只不過出于各種原因, 未被帶去蓬萊,而是在邺朝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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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有一些可能,繼承父母一方的血脈, 成為修士。
通常來講, 正是, 也只有這個年紀的人,會光顧幫人測看靈根的地方。
畢竟,再長大些,若還不确定自己有沒有修煉天賦,百分之百就是沒有了。
因此,當扶窈出現在那兒時,那老頭子看出她已經超了年紀,只當她是看個好奇,根本都懶得招待她。
那幾個小孩兒挨個将手放在石頭上,那老頭子也跟着放了上去,過一會就告訴他們答案。
一群人中,只有那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有靈根。
還是水木雙靈根啦,雖不算純淨,雜質較多,但是只要肯努力,修煉到中階也是沒有問題的啦,吧啦吧啦……
那老頭子說得倒詳細,一連串下來,幾乎要把人未來幾十年的修煉目标都給規劃好了。
男孩一邊聽一邊暗暗記下來,滿目專注。
而剩下那群被确認為沒有靈根的孩子們,聽着這些與自己無關的東西,卻覺得刺耳得很,當即便懷着或遺憾或嫉妒的各異心情散開。
讓開一條道之後,扶窈趁機上前。
老頭子眼睛也不擡一下,撫摸着自己的石頭:“小姑娘,這不是你這個歲數該看的,別擋着我的招牌哈。”
扶窈将修士間流通的靈石放在桌子上,半點廢話都不浪費:“我也想測。”
別人放一小個。
她放了一大袋。
錢袋子砸在桌面上的聲音,使得周圍的人都不由探頭過來看了一眼。
能出手這般闊綽的,要麽很有勢力,自己能賺,要麽家底過硬,父母給的太多。
前者自是不可能,後者看着……也不像啊。
這黑市裏什麽人都能見到,不過這般的,還沒怎麽見過,真有意思。
老頭子也露出玩味的表情:“行吧,你把手放上來。”
就在這樣衆目睽睽的期待之下,扶窈忐忑地伸出手,附在那塊石頭上。
然後——
“凡人就不要過來湊熱鬧了,你爹娘攢點靈石容易嗎?”
聽見老頭子的話,周圍一滞,接着,便立即爆發出哄笑聲。
“哎喲喂,原來是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的小丫頭……”
“我發現最近來光顧何老頭的人變多了啊,個個都是凡人,個個都花這麽多錢。”
“怕不都是聽了雲上宗那一位的傳聞,聽人家也非在蓬萊出生,最後卻能有這般機緣造化,自己也想山雞變鳳凰咯。”
此言一出,話鋒驟然從奚落扶窈,變成了八卦。
一個凡人小姑娘出點洋相,哪有雲上宗大師姐的消息來得勁|爆。
“她不是宗主的義女嗎,怎麽不是蓬萊身?”
“我也好像聽過這個傳聞……”
“細說,細說,您們都細說。”
扶窈本來還在想自己沒有靈根的事兒,聞言,也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白霧對林知絮的了解也不算多,至少,還沒有跟她說過這些。
她也想聽。
那幾人也絲毫不在這大庭廣衆之下收斂口舌,便七嘴八舌地,交流起這些只有在黑市才能高談闊論的八卦來:
“是義女啊,撿的呗!甚至都不是在蓬萊島上撿的。
是雲上宗那個宗主從京城離開時,路過彬州那座山,看見了一個棄嬰,也有人說當時已經是個會跑會跳的孩子了……”
“那山上不全都是妖嗎,而且很多大妖,包括咱們這護城河下面的,好多都是從那兒跑出來的。有孩子能在那兒活?”
“據說那山上的百禽都護着這孩子。同行的其他人去了,團團被圍住,無法接近,只有見了宗主,他們才讓人帶走了她。”
“百鳥朝鳳,怪不得說是要做聖女啊……”
這是段扶窈從來沒有聽過的故事。
不過,大小姐也不覺得驚奇。
天選之女嘛,是這樣的。
若沒有一些天生異象,顧見塵也不可能從那麽早開始就篤定地培養林知絮。
他可不是慈善心腸的人。
不過,問題來了——
她呢?
容扶窈一個貨真價實的凡人,到底是怎麽一開始就被顧見塵相中為祭品的呢?
但這些人顯然只在乎林知絮這般傳說中的人物,對容扶窈這遠近聞名的廢柴花瓶沒有太多興趣,聊了半天,都見誰沒提到她的名字。
過一會兒,人又散開了。
扶窈還駐足在那兒,轉頭,就見老頭子已經将錢袋子護進懷裏,開始嚷嚷着趕人,生怕她要将那些靈石要回去。
“走了走了,咱們是一口價交易的啊!就算你确實是個凡人,這錢也已經是我的了!”
“這錢你拿着吧,我只是還有一事想問。”
少女偏頭,組織了下措辭,“有沒有可能,一個人沒有靈根,還能有靈力呢?”
話音一落,又是一陣帶着奚落的嬉笑聲。
老頭子也笑了:“你說什麽呢!沒有靈根,怎麽吸收靈氣,怎麽修煉?你要自己創造靈氣出來啊!”
扶窈眨眨眼。
她是在思索着些什麽,然而落在旁人眼中,卻仿佛是在忍着眼淚,強迫自己不哭出來。
于是,衣袖突然被人拉了一下。
少女轉過頭,便看見那個子到她肩上,方才才被測出了水木雙靈根的男孩子。
有事?
對方一對上她的眼睛,臉立即紅了,說話也結結巴巴的:
“姐、姐姐,你不要傷心。你收下這個,我後日便要啓程去蓬萊,等我拜入宗門,出人頭地,就以此為信物,接你過去……好嗎?”
說着,就遞給她一個略有些破舊,卻明顯是細心呵護着,很是幹淨的劍穗。
扶窈頓了一會兒,終于反應過來——
這算什麽,告白嗎?
還是一見鐘情的那一種啊。
“…………”
“我的易容術失效了嗎?”
白霧的聲音也帶着疑惑:“沒有啊……”
扶窈抿唇,朝他輕輕地笑了一下,并未接過那劍穗:“我就是來試一試,不想去蓬萊的。你把這個拿回去吧。”
她可不想平白無故地跟誰扯上關系。
那男孩子耳根都是紅的,咬住嘴皮,掙紮了下,還堅持要将劍穗送給她。
扶窈卻已經側過身,繞開他,笑着同他揮了揮手。
然後一轉眼,便立刻像一陣煙一樣溜之大吉了。
那男孩子低頭望着伸出去卻沒有被接過的劍穗,面露失落。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接受了要跟那個一見鐘情的女子無緣的事實,擡腳準備離開。
然而一動,頭頂上的瓦片轟然倒塌,幾塊磚直直朝他砸下。
便是速度再快,好幾塊也砸到身上,沾了一身的土,滿臉都是那揚起的灰,好不狼狽。
待躲到牆角去修整好時,男孩拿起手中劍穗,卻發現不知為何,已經碎成三段。
這不是剛才那掉落的瓦片能做到的。
警鈴大作之下,擡起頭,掃了一圈,卻沒有看見任何可疑的人物。
這裏的人都各懷目的,哪有時間看他的熱鬧?
直到再一側頭,突然看見,沿街的二樓上,有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無溫,無光,仿佛這天底下最幽暗的深淵。
正居高臨下地望着他,如同在看一只随時能碾死的蝼蟻。
光是看一眼,便讓人從頭到腳的血液凝固,通體生寒。
見他看了過來,那眼睛的主人微微眯了一下,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明明他們之間沒有半個字的交流,男孩心裏卻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三個字,似乎正是那人在嘲笑他的。
——你,也,配?
…………
十字路口一拐彎,甩開了那突如其來的桃花債,扶窈便将緊握着的千裏飛行符收了起來,重新慢悠悠地逛起街來。
又琢磨起那攤主的話。
可以肯定,她跟其他任何一個修士都不一樣,不依靠靈根,不依靠丹田,仍然能有靈力。
雖然不多,不受控制,似乎也沒有增進的趨勢。
但誰知道之後會怎麽樣。
還可以肯定,這種異常,跟那滴心頭血有關。
那……
“需要這麽厲害的東西才能壓得住的,屬于什麽呢?”
扶窈想起她抓住那團火焰時,仿佛響徹整個天地的枷鎖破碎聲。
白霧:“我不知道,但你會知道的。”
“你別說後半句,我還會信你說的是實話。”
白霧:“我現在也說的是實話,仙界的人,對下界無所不知。”
“難道在仙界,我還有點級別嗎?”
大小姐又孜孜不倦地好奇起來。
但這似乎涉嫌到了某些禁|忌,始終沒有等到白霧的回答。
還是扶窈自己給了自己答案:
就是沒什麽級別,在天上打醬油,也比在這天天擔心會不會被人獻祭,還要面對大魔頭那張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臭臉好。
——所以糾結這些有的沒的,不如梅開二度,再抓住生死劫的時機捅闕渡兩下,把任務完成了吧!
她來這一趟的目的已經達成,也沒有什麽好留戀的人,剛準備加快步伐離開黑市,卻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擋了道。
那些人很興奮:
“洛神婆婆終于又出攤子了!”
“上一回我可在洛神這兒撿了個大漏啊,轉手就翻了二十多倍!”
噢。
任何一個黑市都不會缺少的,讓各位氣運之子氣運之女們,以極低價格獲得天選助力的神秘雜貨攤。
——原來在這兒。
雖然已經認清自己的氣運只比闕渡好那麽一點,但這個熱鬧,扶窈還是想湊的。
被闕渡順走了那麽多好東西,她的乾坤袋裏空了一半。
再不想辦法添點,又被揮霍幾下,馬上就要見底了。
沒有那些東西加持着,大小姐是真的會活不下去的。
她湊到攤前,一眼掃過去,便差點被這琳琅滿目的攤子晃花了眼.
還好有白霧翻着古籍挨着解說,才讓她勉強有了些頭緒.
大小姐挑挑練練,買下了一堆,視線最終停留在攤邊一角。
那是一盒小小的盤香,又是棕色,放在角落裏并不起眼。
沉光。
名字很好聽,然而實際用途卻着實少兒不宜。
燃起後,聞香之人會跟點香人一起進入他的記憶中。
在那段逼真得像現實一樣的記憶裏,在那些逼真得像現實一樣的舊人面前……
彼此可以随意為所欲為。
所以又被稱為帳中香。
通常供給癖好較為特殊的夫妻。
除此之外,如同雞肋,好像沒別的大用,便是香味也不怎麽好聞。
所以,在這邊角裏收到冷落,也實在是事出有因。
扶窈盯着那盤沉光香看了片刻,擡眸,望向攤主。
那些人嘴裏的洛神婆婆,一個滿臉皺紋,正抽着袋煙的老婦人。
“您好,這個香——”大庭廣衆之下問這種東西,還好用的不是自己的臉,也就沒有丢臉這一說了,“可以進入點香人忘掉的記憶嗎?”
洛神婆婆猛吸了一口袋煙,斜眼看着她,半晌後,不緊不慢地道:“沒有什麽能真正忘掉的。”
那就是可以。
哪怕知道這人神叨叨的,又混跡黑市,可能有誇大的成分,扶窈還是心動了。
她彎腰拾起沉光香,又從乾坤袋裏拿出一袋靈石,遞到她面前。
對方卻沒有收,伸手,用煙鬥緩緩指向她身後:“小姑娘啊,這種東西,這種錢,得讓你夫君來付才對。”
扶窈轉頭,順着望去——
那雙熟悉的眼睛,就是施了易容術遮掩,又站在一堆人中,仍然能夠一眼認出來。
仍是之前那副易了容的書生模樣,正站在對面的攤子前。
她抿起唇,下意識捏緊了衣袖。
表情還是冷靜,心裏卻忍不住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若非洛神婆婆提醒,她都沒發現闕渡在那兒。
更不知道這人到底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簡直神出鬼沒。
而且,這人昨日才說過絕對不可能跟她同來黑市,那今天,是巧合,還是……
跟蹤呢?
扶窈垂下眼,望着手裏的傳音符,卻并未用這靈器傳喚闕渡。
相反,她又轉回身子,朝洛神婆婆一笑:“您看錯了,這人只是個膽大妄為,想要跟蹤我的變|态登徒子。”
她聲音不大,咬字卻清晰。
就是專門說給闕渡聽的。
相信大魔頭的耳朵這麽靈敏,一定能把每個字,連同她咬字時的不悅跟,都聽進去。
“啧,我看人很準的。”洛神婆婆努努嘴,不置可否,“可別想騙我。”
“而且,就在剛剛,他也跟我問過差不多的問題。”
扶窈心裏一動。
大魔頭肯定不會拿這玩意去做閨閣情趣的,那看來,他們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洛神婆婆又抽了口煙,搖搖頭:“只不過呢,這種東西,我是絕對不會賣給一看就不像個好人的男人的,除非确定他有自己的道侶。”
聞言,扶窈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大魔頭平時仗着自己修為高超橫着走,沒想到,竟然在這兒吃了個癟。
她一下子覺得洛神婆婆的話中聽了不少,連那句“道侶”都暫時不計較了。
少女壓下唇角微微翹起的那點幸災樂禍的弧度,回頭,看向不遠處容色冷淡的書生版闕渡:“聽到了嗎,你把靈石拿——”
命令被驟然打斷:“婆婆,這個我要了。”
扶窈手裏俶爾一空,一轉眼,那盤香便落入了別人手裏。
容大小姐愣了愣,轉頭,看向那女子手裏的沉光香,上移,掠過那華貴的衣裳、價值連城的項飾。
最終停在那雙略帶渾濁的眼眸上。
她約莫能猜出此人的身份地位,揚起唇:“不好意思,這是我先看中的東西。”
“可你在這磨磨唧唧,是我先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按這裏的規矩,就是我的。”
女子身邊有個如跟班男寵一般清秀虛浮的男子,在她們談話間,已經把靈石遞到洛神婆婆手裏了。
洛神婆婆收了靈石,哼起小曲,立即又挪開步子去招待其他光顧的人。
顯然沒空摻和她們之間的争執。
容大小姐自知理虧,也相當幹脆:“這個東西對我很重要,你要多少錢,開吧。”
這人一看就是打算把沉光香真拿來增添情|趣的,給足條件,很快就會放手。
“開什麽開啊?”對方卻絲毫不接她的話,語氣很沖,“本殿下不缺錢的,沒必要貪你那幾個靈石。”
聽這稱呼……
原來是賀斂哪個不知名的親戚,巡獵裏沒露過面的哪位公主。
怪不得呢,一個凡人帶着另一個凡人,也有底氣在這黑市生事。
只要是皇室血脈,就算不是嫡女,也能沾些光彩。
比如說,出行時,有十個八個修為不凡的修士們護着。
氣氛被這公主一攪和,驟地僵持起來。
直到書生漸近的腳步聲略微打破了這微妙的氛圍。
所有人都齊齊轉頭看向他。
闕渡卻只望着扶窈,臉上冷色未消,壓着不耐:“我直接——”
那邊,公主的語調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一下子打斷了他的話。
“不過呢,本殿下錢是不缺,男人是不介意多一個的。”
闕渡一頓。
扶窈也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這是看上大魔頭了啊!
她瞥了闕渡一眼,故意裝作沒聽明白:“殿下的意思是——?”
“這男子是你的男寵嗎?”
扶窈努力壓下那翹起的唇角,清了清嗓子:“是我的,但不是男寵。”
“既然如此,這位小姐可否割愛?”
這段對話,就算是放在黑市這種地方,也是相當驚世駭俗的。
某種程度上,這也算闕渡自作自受了。
大魔頭可能的确對美醜沒有正确的認知,不知道易容這種事,應該易得越樸素越好。
竟然頂着這張隽秀腼腆的書生模樣,在這兒招搖過市。
上一回就被相府千金纏着要遞手帕,險些脫不了身,這一次,直接被放浪形骸的公主盯上了。
哪怕身邊的冷氣已經溢散得快要将她凍結,一看到闕渡沉沉的臉龐,大小姐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方才那點鬧出來的不愉快,被這個插曲一攪,瞬間都煙消雲散了。
她朝闕渡露出的表情就寫了兩個字——
看戲。
扶窈就愛看大魔頭波吃癟。
憑什麽這一天天只有她不爽?
一報還一報,大魔頭也該多嘗一嘗那樣的滋味。
非要跟蹤她來黑市是吧,跟啊,反正現在被人家看中,還羞辱成男寵的可不是她。
天作孽,都不可恕。
自作孽,就更不可活。
容大小姐可是真的很睚眦必報的。
少年的唇已經抿得平直,顯然是按捺着怒火。
那公主卻像是一點都沒看出來,或者看出來了,卻壓根不在乎,直勾勾盯着闕渡的側臉,絲毫不掩飾眼底越來越濃的驚豔與喜愛之情。
見扶窈只顧着笑,不答話,又将身邊的男寵一推推到了她面前。
“這個,跟這盤香,換不換?”
那被推出來的清秀男寵先是一愣,随後立刻眉目含情地看向扶窈。
公主殿下也相當豪爽,說出的話更是不把她當外人:“我這男寵雖非清白處|子身,卻飽經調|教,相當上道,別有一番滋味。”
“……”
倒也不必哈。
少女一把拿過沉光香,收進乾坤袋裏,又将那之前沒給出去的一袋靈石拿出來。
手腕被闕渡攥住。
力道不重,但他指尖冰冷,有極強的存在感。
扶窈垂下眸,伸出另一只手,然後——
一根,一根。
将闕渡挨着她肌膚的手指掰開。
然後脫離了他的桎梏,繼續方才的動作,将那袋靈石利落地放在公主手中。
“香給我,男人都給你。我先走了。”
大小姐轉身,面對着闕渡,彎起眼,聲音甜滋滋的,像是在與情郎說話,吐出來的詞句卻刻薄得很:
“去吧,喏,現在你是這位殿下的新男寵了。”
她對上那雙眼睛。
哪怕易容後披着一張儒雅的皮,少年眸子裏近似刃一般的冷戾,也足夠讓人心驚膽顫。
當然,不包括容大小姐。
身側,公主還在催促着:“你主人都把你賣給我了,還不快點——”
尚未說完,聲音便被響徹整條街的驚叫聲蓋過。
天空驟然驚變,只見幾道裹着火焰的巨石從天而降,直直朝他們砸了下來。
不過一轉眼,半邊集市都被火海覆蓋。
修士們狼狽躲閃逃竄,人群一瞬大亂。
公主殿下的暗衛們立即出面,将她與那男寵團團護住,帶領他們找出路離開。
然而哪怕一眨眼就被送到邊緣,她仍流連方才那少年。
伸長脖子望去,卻絲毫不見兩人的身影。
只看見洛神婆婆不慌不忙地把攤子收好,坐在那兒繼續抽袋煙。
望着天,搖搖頭,長嘆一口氣:“現在的人喲,都太年輕,都太沖動了喲。”
…………
馬車內。
沒有任何準備被拉着飛了一路,一停下來,扶窈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
要不是她已經不止一回體驗過這種近乎瞬移的滋味,還算磨砺了幾次,絕對會直接吐出來。
闕渡已變回原本模樣。
那張逼近她的臉龐,陰沉得滴出墨來。
鬧出方才那麽大的事故,似乎完全沒有讓大魔頭平複下來心緒。
手仍用力攥着她的手腕,哪怕已經捏出一道青紅痕跡,看上去也完全沒有放開的打算。
他仿佛絲毫沒看見扶窈還沒緩過來,眼底似是還倒映着那場熊熊大火。
扶窈臉色還有些蒼白。
然而,擡眸,眉眼間卻不見半點被這欲來風雨吓到的懼色。
她揚起下巴,相當無所謂:“幹嘛啊,反正你這麽厲害,等下自己回來不就是了。”
話音一落,手上那力道變重,險些把她的手捏斷。
扶窈緊緊咬住唇,貝齒反複碾磨過唇瓣,硬是一聲冷氣都沒有嘶出來。
“我可以直接搶,而不是——”
少年吐出的字也很緊繃,仿佛一旦不按捺着,就會洩露出那足以燒燼一切的火焰。
可他并沒有說完。
而不是什麽?
是被她借人之口,當衆羞辱。
還是,被她這樣輕描淡寫地,拱手送人。
他未曾說,扶窈也懶得去想。
“你可以又怎麽樣?我不想啊。”
大小姐視線一寸寸地挪,掃過大魔頭少見情緒外露的神情。
明明氣氛都已經弩張劍拔到了極點,她看上去卻一點都不緊張,還有心思擠兌他:“我就喜歡看剛剛那種場面。”
白霧都在大腦裏同那些逃難的人一樣尖叫着,讓她适可而止。
扶窈卻恍若未聞,啓唇,一個字一個字的,像一把把刀一樣,從那張柔軟的唇瓣裏吐出來:
“只要你現在還是我的奴隸,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做奴隸的,被主人轉手送人,不是很正常嗎?
做奴隸的,一切都要以主人的心情與利益至上,不是很正常嗎?
在這種時候,容大小姐甚至還有心情笑一下:“才過幾天,就忘記我們當初是怎麽說的了,是不是需要我跟你再複述一遍?”
正常人當然不可能永遠給她這般低聲下氣的。
被她如此踐踏磋磨之後,怎麽可能不想要僭越。
何況是心氣這麽高,并且原本就一直準備着背信棄義的大魔頭。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
當初在護城河下口口聲聲答應她的條件,只要她沒有更改,就沒有改變的餘地。
就是陽奉陰違,也要先奉了才行。
現在就直接違到她面前,到底是不是當她的威脅是空氣啊。
手骨幾乎要被捏得破碎,高階修士怖人的威壓籠罩下來,連帶着渾身上下的經絡都像是被冰凍住。
扶窈咽下去一口血。
不但不躲,還擡起臉,主動離闕渡近了一寸。
那雙任何時候都漂亮的,仿佛無所畏懼的眼睛中,清晰映出少年的臉。
她的聲音落在他耳邊,近似缥缈:“我還想知道,這幾日,插手我的計劃,忽略我的命令,跟蹤我,監視我……你之前不是很會裝,現在是恨我已經恨到裝不下去了嗎?”
很輕很輕。
卻又重重砸在人心裏。
闕渡瞳孔緊縮,氣息都跟着滞了一滞,驀地松開她的手腕。
半晌後,他才迎上她的視線。
仿佛是為了掩飾剛才那一瞬間的怔然,又仿佛是因為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沒必要再壓抑情緒,他的聲線出離森冷:
“還裝得下去,不勞大小姐費心。”
容大小姐從黑市回來之後,院落廂房的氛圍,似乎什麽都沒變,又似乎發生了鋪天蓋地的變化。
雖然大小姐跟個沒事人一樣,瞧不出任何不同。
那些丫鬟們卻明顯感受到了——
首先是那又重新回來的,終日不散的低氣壓。
從側室那個過于俊美的“奴隸”的居所,蔓延到整個院落。
靈力帶給人的感受,跟修士的心情息息相關。
凡人感覺不到具體的靈力波動,卻能從那近乎窒息的感受中,隐約猜到那少年的脾氣……
所幸他晝伏夜出,在這兒的時間不像月圓之夜前那樣多,給了她們這些凡人松口氣的機會。
其次,是那少年不再跟她們說任何一句話了。
之前還會問扶窈的動向,問她出門前準備的動靜,雖始終是冷沉着一張臉,卻沒有如今這麽不好接近。
現在當然是什麽都不會問,仿佛什麽都不關心。
而且,往日還能見少年在大小姐醒來前或睡着後,從她房裏出入,似是沒經允許。
他倒也大膽,明明可以憑修為來無影去無蹤,卻偏偏要弄出些動靜,讓她們聽見了。
不過他已經警告過她們,這些丫鬟是一個字都不敢對扶窈多說。
但還不等她們檢舉,少年卻已經沒了這個習慣,現在是随叫随到,不叫不到。
丫鬟們一日十二時辰輪着守在廂房外等大小姐吩咐,瞪大了眼睛,再也沒有見到過他擅自出入廂房。
每回都是扶窈動了傳音符喊他,或是他先用傳音符向扶窈申請。
實在有點……好像很正常,又好像很不對勁。
這日入夜。
偌大的廂房裏,只點了一盞燈,卻并不覺得清僻。
誰讓路雲珠實在是太多話了些。
她一個人說的話比扶窈的兩倍還要多,叽叽喳喳的,時刻不停,卻很有分寸,并不讓人覺得過分吵鬧。
因為她,整個院落都似乎熱鬧了起來。
連帶着消解了這幾日不散的微妙氣氛。
吃完飯,扶窈又嘗了嘗路雲珠帶的她娘親手做的青梅糕。
作為禮尚往來,大小姐也拿出了自己的私藏——
她帶着路雲珠開始看自己壓箱底的話本。
扶窈看話本就是随便看看,囫囵吞棗,打發時間。
誰讓她身上還有保住小命跟拿走闕渡小命這兩件大事,沒解決之前,就算娛樂,也只是一段短暫的閑暇。
沒辦法真的沉下心去。
然而路雲珠就不一樣了。
她對每一個細節都看得很認真,時不時還要想一下。
作為土生土長的修士,對于這些書生胡亂編出來的志怪靈異,以及裏面那些人啊妖啊的思想行徑,路雲珠都着實不太了解。
比如說——
“這個書生為了考取功名,迎娶公主,多次利用狐妖報恩的真心,導致她三百年修為灰飛煙滅,自己也被捉妖師弄死了,這種難道不算是血海深仇嗎?”
扶窈點頭:“當然算啊,所以她重生之後最大的心願,就是讓這書生失去一切,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路雲珠擡起那張寫滿疑惑的臉,呆呆地望着扶窈。
“那為什麽她不直接殺了書生,一定要跟他互相折磨這麽久,聽見書生說他愛她,最後又跟着他一起去死呢?為什麽不自己一個人繼續修煉成妖仙呢?”
問到她了。
扶窈之前還真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
她就把這玩意當成那些落榜書生的無病呻吟或者夢中遐想,随便看看就過去了。
然而路雲珠問了,大小姐也認真地思考了一番。
“或許是因為,她也還愛着那個書生。”
在活了一輩子,用死的代價證明那個書生确實只是在利用她的情況下,狐妖仍然還愛着書生。
她一世驕傲,努力修成了族裏最厲害的妖精,卻唯獨在這件事上卑微如恥辱。
所以,哪怕獲得了一次反悔的機會,狐妖寧願花一輩子跟書生耗在一起,也不願意走出來。
她一定要書生承認愛她,證明那樣恥辱的愛是來源于兩情相悅的人之常情,而非她一個人被踐踏到了泥地裏還在乞尾求憐。
路雲珠似懂非懂。
這樣的感情,對她這個年紀的小朋友來講,着實是有些複雜了。
“那狐妖得到了那句‘愛過’,解開了這個心結,把書生殺了,仇也報了,為什麽要自刎呢,她好不容易重新活了一輩子啊!”
“……”
扶窈很實誠:“不知道啊,這妖精可能腦子不好使。”
路雲珠還是很苦惱,這個複雜又奇怪的故事給她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
見扶窈答不上來,她瞥向側室裏那道始終沒有露過面的人影,精準猜出了闕渡的身份。
“哥哥,你覺得呢?”
“哥哥,你有聽見這個劇情嗎,你覺得這個狐妖最後為什麽要自殺啊?”
扶窈實在不想讓闕渡參與進這溫馨的時刻。
然而路雲珠太堅持了,她不得不跟着幫腔:“人家小雲珠問你話呢。”
側室的珠簾被一只手掀開,少年甚至未曾露面,只有涼薄聲線短暫傳來:
“都是編的,不切實際。”
作者有話說:
誰被內涵到.jpg
不知道有多少朋友看過古早梗之男主把女主作為籌碼跟其他人做交易,雖然最後肯定不會把女主送出去or女主主動要出去男主卻肯定不允許,但給女主造成了人格上的傷害,精神上的侮辱,感情上的拉扯……
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寫性轉版,無所謂,我會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