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晉|江首發防盜

◎說不出來的色氣。◎

梳妝更衣後, 扶窈才遲遲地從房間裏出來。

便是沒有人催她,看了眼天色,扶窈也意識到, 她她動作實在有些太慢。

如今已近酉時,晚市差不多都開始了, 若沒有闕渡帶着她飛下山去, 就這麽慢悠悠地走, 絕對是趕不上的。

于是大小姐一改之前連正眼都不想看闕渡的态度,十分禮貌地在門外喊了他一聲。

又等了等,仍無回應。

大小姐都準備直接闖進去了,走到門前,那門忽地被推開,險些撞到她身上。

扶窈擡頭, 望着那剛剛跟失了蹤一樣的少年。

鬓邊還有沒幹的冷水, 一滴一滴往下掉。

看樣子像是剛沐浴完。

她也懶得計較剛才的事了,一想到要去逛晚市,整個人都雀躍起來:“我們快點走吧。”

闕渡看着她, 仿佛如夢初醒般, 不知為何有些出神。

并沒有一口應下。

遠處又突然有人跑了過來,一邊疾步過來,一邊大喊住扶窈:“師妹, 師妹, 你先別走,這是賀師弟要我轉交給你的東西!”

一聽到賀斂的名謂,剛剛還沒反應的闕渡立即冷了臉, 抓起扶窈的手腕, 便準備直接走。

扶窈卻一下子收回了手, “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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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頭看向跑來的那人。

“什麽東西?”

那人跑過來,站住,氣喘籲籲完之後,邀功似的把玉籃子提到她面前:

“師妹,賀師弟說這裏天氣太冷,吃食單調,怕你吃不慣,便捎了一籃鮮桃。”

扶窈眨了眨眼,差點沒反應過來。

這麽招搖,她還以為是什麽重要信息呢。

結果……就是幾個瓜果?

這種沒意義的閑事,聽着可不像是三皇子殿下的作風啊。

她還沒伸手,闕渡先将籃子拿住了。

那弟子明顯還有話要交代。

可惜對上少年那張從不給人好臉色的俊顏,也識相地沒有多說,朝扶窈揮了揮手,道別之後,又跟腳底抹油似的跑得沒影。

闕渡側眸,語調平平:“你愛吃桃子?”

“還好吧。”

扶窈道。

她沒什麽特別愛吃的果子,甜的都行。

賀斂看着也并不是專門按照她的喜好挑的,大概是他正好有桃子,便順手一送。

不過,這裏糕點的味道實在是一言難盡,她看着就食難下咽,這一下午便什麽都沒吃。

突然聞見淡淡的桃子香,扶窈倒有些饞了。

大小姐:“你幫我先檢查一下,這些果子有毒嗎?”

沒毒的話,她準備先吃一個墊墊肚子。

不然,若那晚市上也沒什麽好吃的東西,她莫不是逛着逛着就餓暈了。

闕渡看都沒看手裏的果籃一眼,不加猶豫:“有。”

“……?”

扶窈實在是分不清大魔頭這話是真是假。

闕渡見她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淡淡道:“下山再去買。”

說着,便直接把那果籃扔遠了。

連影子都沒留給扶窈。

只能聽見裏面的鮮桃滾出來,跟籃子一起碎得稀巴爛的聲音。

好浪費啊!

扶窈久違地有一種心痛的感覺。

“……晚市裏恐怕也沒什麽好吃的,這裏的人好像都沒什麽口腹之欲一樣,”大小姐撇了撇唇,沒好氣地道,“要是鋪子裏沒買到好吃的,你回來給我做啊。”

修士都不吃東西的,唯一一個凡人貴為皇子,肯定也十指不沾陽春水。

那就只剩下大魔頭了。

他整天混跡在凡人堆裏,就算不吃,最簡單的也總會一點吧。

而且,這人扔了她的果子,當然應該給她做頓吃的來償還。

闕渡:“?”

闕渡:“不怕被毒死就随便你。”

扶窈倒是不擔心他下毒,不過,這氣話一說完,想到闕渡的廚藝可能根本沒有到能讓正常人吃下去的地步,她又改變了主意。

“我記得我從乾坤袋裏拿出來了幾個果子的籽,”她又道,“你到時候用靈力幫我催熟吧。”

大小姐之前放進去,是準備培養一下侍弄花果草木的愛好。

沒想到能在這裏派上用場。

…………

晚市就開在山下,那些凡人聚居的村落裏。

扶窈一走近人堆,還沒開始看熱鬧,先聽見了林知絮的消息。

“據說有個很厲害的女修跟我家老頭子問了路,要去追殺大妖了,真是膽大……”

“不是說咱們這島上的修士都是煉丹制毒的,所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還能打過大妖?”

“那女修看着是用劍的,但我聽說劍修好像都在隔壁蓬萊啊,也不知道那些修士在搞些什麽……”

聽着天選之女那勤勉的事跡,再看看自己這懶散的行程——

大小姐深感愧疚。

白霧:“沒關系,你這種事也主動不來,一點一點打探吧。”

大小姐的愧疚又一掃而空:“你說得對。”

扶窈又開始細細觀察這一路上碰見的人。

雖是幾千年前,但凡人還是那副凡人的樣子,跟現在沒什麽變化。

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無論男女老少,體力看着都比現在的普通人要強上一些。

畢竟,住在如此惡劣的地方,跟生活在土地肥沃廣袤、氣候四季分明的大邺,自然還是有所不同。

而且,扶窈還發現,晚市裏每家攤子都點了燈,遠看,便像是一顆在白雪中發光的太陽,暖融融的。

“這些燈籠不會被吹滅嗎?”

“有結界。”闕渡道。

既然聚在修士的宗門底下,自然也該有修士出手幫助他們。

扶窈恍然地點頭,很快又有了新的疑問:“藥修也會結界啊?”

“基本功。”闕渡道。

“噢,我記得你也會,但是你都沒去過蓬萊三島,都是在哪兒學的?”

“無師自通。”

“只要是修士,天生就會嗎?那為什麽我不會?”

“你沒有靈根。”

“靈根除了代表你能修煉以外,還代表修煉的悟性嗎?”

“你幾歲測看出來自己有靈根的?”

“不對,你測看過嗎,還是就自然而然地發現了?你活在凡人堆裏,怎麽發現自己的異常是一種叫‘靈根’的東西啊?”

“……”少年站定,視線瞥向一旁,不鹹不淡地問,“你不是來買東西的?”

這就擺明了是不願意回答她了。

扶窈哼了聲,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路邊的小攤跟沿街的鋪子上。

試圖尋找下有沒有什麽能添置的東西。

走着走着,她突然又想起一件嚴肅的事:“我們的靈石,在這裏能用嗎?”

“不能。”

容大小姐聞言,瞬間露出了懊悔的神色:“那不會還要去找人拿吧?這個宗門這麽窮,他們拿得出這麽多錢嗎?這裏的東西不會都很貴吧?不管了,你——”

她當然不可能自己回去的,正準備指使闕渡重新上山。

餘光卻突然瞅見了少年微微上揚的唇角。

到唇邊的話又被咽了下去。

扶窈一下子明白這人是在耍她,面向他,伸手,掌心朝上:“不跟你計較了,拿來。”

“你确定?”闕渡晃了晃手裏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來的袋子,言簡意赅,“很重。”

扶窈看着那比她手還大的袋子,扇了扇睫毛,又若無其事地将手收了回來。

“行吧,那你拿着。”

不過,她還沒忘記這人剛剛耍了她一回。

“你從哪兒拿來的,剛剛趁人不注意偷了一袋子嗎?”

“分房間之前一口氣發了年俸。”闕渡道,“兩人份。”

一年,兩個人,才這麽點錢?

扶窈瞬間又感覺這袋子沒那麽大那麽重了。

不過,按照林知絮這晝夜不眠、馬不停蹄的效率,破除這幻境最多應該也就半月的事情。

那她把她跟闕渡的年俸,當成自己的月俸來花,想必沒事吧?

想着,大小姐又好了。

她見前頭的攤子圍滿了人,也跟着上去湊湊熱鬧。

湊到人群最前面,便看見那挂在架子上的長穗。

那攤主正好就在介紹這東西——

原來這穗段是用特殊材質制成,碰到什麽玩意,便會變成什麽顏色。

說着,還給他們這些圍觀的人展示了一下。

扶窈饒有興致,直接從袋子裏拿出一塊靈石,遞到攤主面前:“我要了。”

攤主看到她的臉,明顯驚豔了一下,再細聽她的話,卻啼笑皆非:“哎喲喂,小姑娘,你先看咱們這牌子上寫的什麽……”

被他這麽一說,扶窈這才看見那被人擋了大半的紙牌。

——“賀女兒某某與女婿某某某喜結連理,終成道侶,投壺換禮。”

接着,她又看見了攤主背後那一排排壺。

原來是不賣的。

大小姐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轉頭,連忙示意闕渡上前:“那叔叔把箭給他吧,他幫我投,謝謝叔叔,麻煩叔叔,叔叔辛苦。”

她長得這麽乖巧,稱呼人又這麽甜滋滋的,便是剛才不懂規矩了些,也很容易便被攤主原諒了。

攤主笑眯眯地把箭塞到闕渡手裏,壓低了聲音,以一種自以為不會讓扶窈聽到,實際上扶窈全部都聽到的音調,朝闕渡道:

“你小子能跟這種姑娘結成一對,可真是上輩子修來的好福氣啊。”

闕渡嗯了聲。

那表情太随意了些,也分不清他是在贊同攤主的話,還是壓根沒留意聽,随便附和。

少年拿過箭,便輕而易舉地投準了壺。

想要換扶窈看上的長穗,要投中二十個。

他便不急不慢,一只一只地投,次次都中。

這裏都是凡人,哪裏見過如此精妙的操作,紛紛都看了過來。

目光先聚到闕渡手上的短矢,又聚到他那張冷冽卻着實俊美的面龐。

聚在一起,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說的內容,便是不聽,也基本能猜到一二。

“好了,二十次。”

闕渡擡手,便将那些投進壺裏的箭矢全都拿了回來。

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少年看向那長穗,相當淡定地道:“我要那個,謝謝。”

“你也是修士?”那攤主也被他這一手震住了,睜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

闕渡仿佛已經提前猜到他要問什麽,道:“初來乍到,未曾聽說過你的女兒女婿,以後有緣見到,一定會跟他們提起。”

一句話,又将多餘的客套都堵了回去,又聽着格外順耳。

那攤主一邊念叨着“太巧了”,一邊取下兩條長穗遞給他,笑眯眯地道:“多送一條,分點新婚的喜氣給你們,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闕渡:“謝謝。”

走遠了,确認那笑得春光燦爛的攤主聽不見他們的對話,扶窈才實在忍不住了,道:“你在謝什麽啊?”

“禮尚往來。”

那攤主的态度确實很好,若是冷着臉對人家,也卻是不太應該……

但也不應該默認他們是一堆道侶吧!

哪裏像了!?

不過,看到闕渡手裏那兩條會變色的長穗,在被他握住之後,變成了同他肌膚一樣的玉白色。

容大小姐立刻把其他事都抛之腦後。

她迫不及待地伸手要拿。

闕渡卻只給了她一根。

另一根,便自己收着了。

對上大小姐那雙飽含質問的眼睛,少年心平氣和,理直氣壯地道:“這是我投壺投來的。”

扶窈:“……随便你吧。”

她低下頭,将那穗子綁在腰間的紫玉上,打了個結。

又欣賞着玉色的穗漸漸一寸一寸地染上了淡紫。

真有意思。

而擡眼看闕渡——

他兩手空空,那穗段也不知道被扔到哪兒去了。

這人又不愛花裏胡哨的裝飾,拿着這個到底有什麽用?

扶窈抿唇,小聲道:“還不如給我呢。”

闕渡聽力很好。

而她聲音的大小,也故意能讓大魔頭聽見。

“你還想要的話,”闕渡側過頭,忽地道,“我們就繞回去。”

大魔頭頭一回耐心這麽好。

但是想到攤主那麽喜氣洋洋地把他們倆當做道侶,闕渡還處于一種“懶得跟人計較”的态度不否認……

大小姐太陽穴突突一跳,越想越覺得哪哪都很奇怪。

她瞬間覺得這穗子有一根就差不多了,打消了主意:“算了。”

闕渡便也不說話了。

兩人之間再度陷入了一種沉默。

直到扶窈又看見了一家賣絨被的鋪子。

想到她那跟石板一樣硬的床,她立即扯了扯闕渡的衣袖:“走。”

在這種地方,想要買平日裏那般柔軟如雲朵的衾被,自然是不可能了。

挑來挑去,便是掌櫃已經拿出來了最好的東西,扶窈還是覺得不太滿意。

到最後,為了避免自己今晚真的睡了石板,扶窈只能勉強将就一下,買下了最貴的一疊。

她突然開始羨慕起闕渡來,轉頭,看着一直在低頭把弄指節打發時間的少年,由衷地道:“如果我也可以跟你一樣不睡覺就好了。”

闕渡頓住,擡眼,看向她,神情卻有些意味不明。

扶窈只當他是在這兒等了太久,不耐煩了,也不在意,自顧自地道:“而且,不睡覺就可以不做夢,不做夢就不會被吓醒……”

“你晚上會做夢?”少年打斷她,問。

“會啊,”大小姐越想越覺得惆悵,“一做還都是噩夢。”

也不知道,若是沒睡好,會不會又做幾回……

“什麽噩夢?”

聲音忽地放大,扶窈擡頭,對上少年那近在咫尺的臉龐。

她沒料到他一下子湊這麽近,愣了一下。

闕渡将唇線抿得筆直。

她難得在大魔頭臉上看到了一種認真與糾結混合的神色。

不過,很快,那情緒便被闕渡一如既往示人的陰沉壓下去了。

他又問了一遍,語調略顯得生硬了些:“你做的,是什麽樣的噩夢?”

“記不清楚。”

扶窈不明白他為什麽問這個。

“就是那些光怪陸離的,鬼啊,血啊,追殺啊,一醒來就忘了。”

她還問過白霧,自己是不是被下咒了。

白霧很淡定地表示:“跟大魔頭交手很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正常。”

她天天見血,日日出事,整天都計劃着怎麽捅死闕渡,所以夜裏想睡個安穩覺當然很難。

隐去了她可能在夢裏都想着捅他這件事,其餘的,大小姐對闕渡全部如實交代。

少年卻不自覺皺起了眉。

頓了片刻,才道:“就這樣?”

大小姐一頭霧水:“不然你還想要哪樣,讓我做個預知夢出來給你聽嗎?”

然而闕渡卻又不理她了,垂下眸,不知道在想什麽。

只是那臉色着實不怎麽好看。

“……”

切,怎麽管天管地還要管別人做噩夢啊!

還是掌櫃的出現打破了沉默:“小姐,您的東西已經裝好,這是拿給——”

扶窈擡了擡下巴,目光示意向闕渡:“拿給他吧。”

腹诽歸腹诽,該大魔頭幹的活,她一樣都不可能攬下來自己幹的。

“小姐是初來這裏的嗎,看着不像我們瀛洲人,也不像準備在這裏久留的。”

那女掌櫃躊躇了片刻,終于大起膽子問她。

扶窈看過來:“怎麽了?”

瀛洲極寒,條件十分惡劣,她這般挑練的性子,一看就吃不了苦,絕不像是自由在這兒長大的。

自然也不可能在這裏久居。

只不過,實在不知道掌櫃為什麽提起這個。

那掌櫃見她面帶疑色,生怕被誤會,擺了擺手,連忙解釋道:“小姐別誤會,我不是要打談什麽,只是明日咱們這兒有燈會,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也沒什麽新奇的,不過咱們苦中作樂,還算熱鬧,可以來看看。”

女掌櫃說着,聲音又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去:“……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看小姐面善,就鬼使神差多說幾句話。”

扶窈卻很感興趣:“明日要辦燈會的話,是什麽特殊日子嗎?”

“是神女辟開瀛洲的第一百零一年,咱們這盡過苦日子,就想挑着明個兒熱鬧一下呢。”

聽着好像有點意思。

而且,跟神女有關,那聽着多多少少就有點重要了。

大小姐忙不疊地點頭:“我明晚一定過來。”

“你以前沒逛過?”少年平淡的語調,不合時宜地在她身側響起。

按理說,這京城的元宵、中秋等燈會,繁華至極,自然比這小地方有看頭。

扶窈:“沒有。”

她在仙界的記憶是一點都無,但想必,那裏應該是沒有機會見到這種東西的。

至于原主——

“人家都是成雙成對,成群結隊,如果就一個人逛,實在沒什麽意思。”

扶窈就是這麽随口一解釋,說完之後,又跟那掌櫃打探起了燈會的細節來。

然而說着說着,突然聽見少年作聲:“抱歉。”

“?”扶窈眨了眨眼,中止了跟掌櫃的對話,轉過頭,“抱歉什麽?”

對上她那雙迷茫的眼睛,少年不知為何突然像是惱了,抿唇,語氣一下子就很沖:“你聽錯了。”

“??”

她沒聽錯吧?

哪有人先莫名其妙地道歉,又莫名其妙地兇她一頓的?

扶窈懶得理他,又繼續跟那掌櫃閑聊。

聊着聊着,便不只是燈會的話題了。

那掌櫃好奇她的來處,扶窈想了想,便說自己來自蓬萊,接着,便自然而然地跟人說起蓬萊的奇聞轶事來。

當然,都是幾千年之後的事情。

這些凡人既然紮根在此,就自是沒有能力遷移。聽她講那些未曾聽說過的風土人情,實在是大開了眼界。

不一會兒,鋪子外原本在捉迷藏的幾個小孩也圍了過來,叽叽喳喳地鬧。

“還有呢,還有呢姐姐!”

“你們那邊從來都不下雪,是不是雪都下給我們啦?”

小孩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吵的東西。

然而扶窈卻一點都不計較,跟他們說了半天,還從他們手裏要到了幾顆這裏特産的小圓糖。

離開時,晚市上都已經有人陸陸續續收了攤、關了鋪,燈籠也撤了,天色愈發昏暗。

少年沉着臉。

方才就是因他這幅生人勿進的表情,那些小孩兒吵歸吵,沒有一個敢靠近他。

“你看上去很開心,”他的語調聽不出喜怒,只是有點不耐煩,“随便逮着人,就能說那麽多話。”

“我就愛說,怎麽啦?”

大小姐總是如此叛逆。

何況,她剛剛同那掌櫃說那麽多話,也不是在空耗時間。

一來一去之間,便把那些大妖作惡、神女封印……之類亂七八糟的事,又從凡人的角度打探了一遍。

修士跟凡人看待災難的眼光迥然不同,她兩個都聽了,再結合在一起,基本上就是這場幻境的全貌。

而且,還順手得了幾千年的瀛洲特産。

不虧。

扶窈把其中一顆糖塞給闕渡,“喏,你嘗嘗。”

闕渡看着掌心的糖紙,愣了一下。

似是沒想到大小姐剛剛才嫌棄了他,轉眼又如此不計前嫌。

“看什麽看,我又沒下毒,讓你嘗就快點嘗。”

扶窈催完,見他吃下去,便又迫不及待地道:“好吃嗎?”

她把這糖分一顆給大魔頭,當然是想讓他先試試毒。

不好吃的話,她就不吃了。

闕渡迎上她亮晶晶的,充滿期待的眼睛,抿起唇,颔首。

隔了一會兒,還補充道:“……很甜。”

扶窈便信了他的鬼話,吃了一顆,差點沒被酸暈過去。

連忙在路邊買了一壺清爽的米漿,猛灌幾口,清了清那酸唧唧的味道,大小姐才緩過來。

“酸死了!”她舌尖上還有一點點殘餘的味道,一嘗到,臉便不由皺起,“你故意的吧!?”

闕渡見她那張皺得跟包子一樣的臉蛋,扯了扯唇,難得露出一點點笑意。

扶窈瞥見了,瞬間印證了內心的猜測:“你真是故意的啊!”

無論大事小事,她就不該信這個人的任何一句話!

“我覺得很甜。”

闕渡說這話時,竟然一點都不臉紅。

話音一落,那只骨節分明的手還橫到了她面前。

“如果你不要的話,給我好了。”

扶窈便一股腦把剩下的全部塞給他了。

她是一點都不喜歡,嘗一口當嘗個新鮮算了,誰愛吃誰吃。

然而闕渡得了之後,卻并沒有再嘗。

相反,少年低下頭,盯着那些圓糖看了看,便全部收了起來。

眸子還垂着,唇角卻又輕微上揚了一點點。

扶窈懶得看他,當然沒看見。

連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

…………

入夜。

大小姐一語成谶,睡不好,做噩夢的概率就大上了許多。

而且夢點什麽不好,竟然一夢就夢見她在幻境裏面算計闕渡未果,反過來差點被闕渡掐死。

給扶窈吓得清醒。

饒是眼皮惺忪,她也實在是不想睡了。

她坐起來,緩了緩,剛把那股心悸壓下去,又聽見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亂叫。

哦,對,她晚上還沒吃東西。

本來說要在晚市上買點吃的,買不到就讓闕渡幫她催熟兩個果子來。

結果被那顆圓糖酸掉了牙,當時沒了胃口,竟然忘記了這件事。

現在,扶窈倒是真餓了。

不想起來自己少吃了一頓還好,一想起來,扶窈就完全忍不下去了,開始叫闕渡:“你還醒着嗎?我好餓,你快點幫我催兩個果子吃行嗎?”

按理說,這人就在她隔壁,又不入睡,聽力又那麽好。

應該能容易就能聽見她的聲音。

然而,等了等,卻沒有回應。

隔壁房間跟死了一樣寂靜。

……這人該不會大半夜跑出去了,要背着她搞什麽鬼吧?

想到這,扶窈更是坐不住,翻身下床,披上狐氅,推開門。

困意被迎面而來的冷風徹底吹得一幹二淨。

她打了個噴嚏,走到闕渡門前,想了想,決定先禮後兵。

敲了下門。

還沒人理。

很好,扶窈敢确定這人絕對出去了,裏面只是間空房。

于是她果斷一推——

啪!

門剛被推開一條縫,裏面的人便似乎反應了過來,立即把門甩上了。

若不是扶窈後退及時,差點被砸到了臉。

跟白日裏他遲遲不理她,卻在她推門時出現的情況一模一樣。

扶窈:“你原來在裏面啊!?”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細聽,也只能聽見那粗重的喘氣聲。

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似的。

這更印證了扶窈的揣測。

她試探地道:“你剛剛也在嗎,不會是剛回來的吧?”

餘光在這鱗次栉比的宅子裏轉了一圈,又看見一間房子透出燭光。

像三皇子殿下的住處。

“你不會是去偷偷跟賀斂打架了吧?”

闕渡還是不說話。

扶窈剛說出口的時候,還覺得自己猜得離譜。

但大魔頭遲遲不否認,仿佛是默認了一樣。

便似乎佐證了這離譜猜測的真實性。

不過,只是幹架,而不是幹點別的,這倒還好。

還在可控範圍。

扶窈略微放了點心。

“你贏了嗎,還是輸了,受傷了沒,要緊嗎?”

就關心了兩句,容大小姐便裝不下去了,圖窮匕見,“——還有力氣幫我催熟一下我的果籽嗎?”

“我沒出去。”

闕渡聽不下去了,兀自道。

他的聲音略微大了一點,就能夠讓人清楚地聽見咬字之間仍舊紊亂的呼吸。

剛剛絕對經歷了些什麽。

扶窈:“那你幹嘛故意不理我?”

“——我沒聽見。”

裝的吧。

扶窈一個字都不信。

“那你現在聽見了,我很餓,而且外邊很冷啊,我又餓又冷……”

門又被唰的拉開。

少年擡手,點燃了火。

那火苗飛到她身邊,沒碰到她,卻送來陣陣暖意,一下子祛除了扶窈周身的寒氣。

借着那搖曳的火光,扶窈也看清了闕渡如今的樣子。

頸上都是汗,使得衣襟牢牢貼着。

發絲也是亂的。

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臉頰上還有很淡很淡的紅暈,耳尖上也是,順着暈染到了頸下,連鎖骨處都有不明顯的紅。

不只是狼狽,還有一點……

說不出來的色氣。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就立即把扶窈吓了一跳。

大小姐簡直想要自己掐死自己。

她一天到底都在想什麽啊,天啊!

這一時間,扶窈還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該看哪兒好,只能心虛地別開臉,生怕自己剛剛那驚世駭俗的念頭,表現得太明顯,被闕渡看了出來。

那她真的可以去死了。

然而她剛準備若無其事地把視線落到別處,眼前突然一黑。

扶窈微愣,接着才反應過來又是闕渡使的那剝奪視力的術法:“你幹嘛?”

少年終于緩過神來,啓唇,微啞的嗓音泛出警告:“你半夜跑過來,就是為了偷窺別人的房間?”

扶窈深吸一口氣,那點心虛瞬間被惱火所替代了。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講話,我說了三四遍了,我、很、餓。”

這一次,扶窈把每個字都說得字正腔圓。

她就不信了,這樣,大魔頭還能裝聽不見嗎?

然後。

她就被闕渡送回了隔壁。

視線重新清明,看見面前的裝潢是自己剛布置好的房間時,扶窈差點沒氣死。

她反抓住少年抽回去的手,問罪的話還沒說,便被他肌膚異常滾燙的溫度吓了一跳,又立即放開。

“你……”

話沒說完,擡眸,卻正對上闕渡的眼睛。

那雙烏眸如舊冷沉,覆了層冰。

可再盯得久一點,便會發現,那冰裏好像裹了團火一樣。

雖一言不發,但灼灼地看着她時,平白讓人感到有些心慌。

還有……

一點危險。

不是那種下一刻就要殺了她的危險。

而是另一種……扶窈說不上來,也無法描述,但本能地感覺有些不對勁。

似乎那團火很快便會燒出來,将她吞沒。

“……你要是有事,就先忙吧。”

扶窈又若無其事地将腦袋縮進狐氅裏,視線亂飄,就是有意無意地不看他,也閉口不提剛剛的事。

她準備關門,把這人關在門外,手剛搭在門把上,卻聽見少年惜字如金地道:“籽。”

“啊?”

“籽拿給我,我——”闕渡頓了一下,似是在計算着時間,“白日再給你。”

現在天色還沒亮,到白日便得三四個時辰了。

依照他的修為,催熟幾個果子,壓根花不了這麽久的時間才對。

然而他這麽說,扶窈也沒得催,只能把籽先給他。

果籽那麽小,單獨不好放,便全部被她裹在手帕裏。

将折了四折的手帕攤開,再把裏頭的四五顆不知道什麽東西的籽抖到少年掌心之後,她便自然而然地把手帕收了回來。

卻聽見闕渡道:“手帕也給我。”

她眨了眨眼,以為這人是要拿來擦汗的:“我用過,再給你找找新的。”

“無妨。”

“但是……”

神經病,她有妨好不好!

那上面還有她盈袖拂出來的香味,很濃,一聞就知道是她的帕子。

若是拿給闕渡用,怎麽想都有點怪怪的。

闕渡睨她:“我拿來裝籽。”

這麽小幾顆籽,若沒有被紙張或是帕子裹好,就是被牢牢攥在手裏,也很容易在人沒察覺的時候,順着指縫掉出去。

噢,原來不是要擦汗啊,不早說。

扶窈将手帕丢到他手上,撇了撇唇,還是順便解釋了一句:“我剛剛以為你有別的用處。”

少年收回手,眼睛垂落下來。沒有看她,視線落在那張手帕上。

他帶着薄繭的指節摩挲了下手帕邊緣的刺繡,神情卻不見緩和,反而比方才還要冷肅上幾分。

扶窈不管他了,關門。然而将門關上了一半,還是沒忍住那點好奇心,又把腦袋探出來:“你剛剛沒出去的話,在房間裏幹嘛啊?”

“練劍。”

一聽就是亂說的,扶窈一個字都不信,但還是要看看,他能編出了什麽來:“我怎麽沒聽見?”

“結界。”

大小姐冷哼了聲,實在是不知道這人為什麽說起這麽漏洞百出的謊話,都能面不改色。

編也編得像樣的不行嗎?

還是說,他以為她是傻子,這麽好騙,這種話都能唬過去。

想着,扶窈白了他一眼:

“房間那麽小,你在裏面練什麽,你自己不覺得荒謬嗎?有本事讓我看看你怎麽練的,不然你就騙鬼去吧。”

門砰的被關上。

少年顯然連裝都不願意再跟她多裝下去,聲線跟被冰凍住了一樣:“那你就當我是在騙鬼好了。”

作者有話說:

大小姐:讓我康康.jpg

這可不興看啊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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