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晉|江首發防盜 (1)

◎萬萬沒想到他能瘋魔至此。◎

36

一路心緒百轉, 回到神宮時,扶窈都沒注意到,她寝殿外那些欲言又止的侍從的表情。

直到踏進殿內, 看見那道玉竹般隽秀挺拔的身影——

扶窈站定。

賀斂側過頭,溫和一笑:“看來我很幸運, 剛剛一來, 就等到了你。”

他倒是從善如流, 沒有半分擅闖別人寝殿還被主人發現的窘迫,仿佛來去自如,這裏便是他自己的家一般。

扶窈佯裝沒聽到,轉過頭,看着那似乎一言難盡的侍從,聲音輕淡:“怎麽沒有通傳?”

扶窈其實不怎麽講究規矩。

但是, 如果突然出現在她寝殿的人是賀斂, 那就不一樣了。

殿裏雖然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可她就是不想讓賀斂靠近一步。

沒有誰會喜歡一個準備殺了自己的人,扶窈也不例外。

之前幾次賀斂要見她, 她都拒絕得毫不留情。

上一回, 更是借着破了神宮規矩的名義,掰斷了三皇子殿下的一只手。

她不能殺了他,還要留着他跟闕渡鹬蚌相争, 好讓自己漁翁得利, 只是一只手,已經算是輕的。

相信,三皇子殿下如此善察人心, 應該能明白她有多不待見他。

可他又來了。

怎麽, 一只手好了, 想斷另一只?

“因為,尊上,這……”侍從比劃了一下,支支吾吾的,實在說不清楚,“前殿人多眼雜,我不敢讓三皇子殿下久留。”

她說這一通,仿佛沒說。

還是賀斂自己開了口,伸出手,坦蕩地解釋:“我這幅樣子,總不好讓別人再看到。”

扶窈望向他那骨節明晰的手——

掌上,腕上,袖口上,都是血。

猩紅的,濃郁的。

映着他那一身淡色絹袍和如玉面龐,更顯得昳麗又詭谲。

哪怕她對血腥已經是司空見慣,一下子看見這種極具沖擊力的畫面,也不由得心跳一滞。

忍住沒有下意識後退一步,都算容大小姐夠冷靜的。

難怪,侍從為了不讓賀斂久留在人多眼雜的前殿,只能被迫叫他進來。

策典在即,賀斂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儲君。他出入神宮,以詢問策典一事為借口,除了扶窈本人,自是沒有誰會攔。

可這幅模樣出現在神宮裏,又怎麽可能見人?

旁人若是産生了寫猜測,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內亂。

她一揮手,讓侍從先下去。

然後才轉頭看向賀斂,冷着一張好看的臉,不留情面:“你也馬上滾。”

“我總不能就這樣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神宮出了什麽變故。”

賀斂不急不慢地笑起來,道:“我剛準備洗手。”

他在這裏過得真真悠閑得跟主子似的,說着,還給她指了指那不遠處銀鑲玉的水盆,是之前讓侍從搬上來的,裝了滿滿的清水。

當然,青年的手一伸進去,一轉眼,清水成了赤色,全然被血染紅。

鐵鏽般的血腥味也跟着傳出來,叫人發自內心的生厭。

還好扶窈現在可以自己剝奪自己的嗅覺了。

她擰着眉,覺得賀斂這笑容還沒有闕渡那張死人臉順眼:“這是哪來的血?”

總不會是神宮裏的人,那——

“剛剛,我的親兄長,二皇子賀欽病逝,你沒有聽到消息嗎?”

賀斂反問。

“我對你們朝廷上的勾心鬥角沒有興趣,我問的是——”

扶窈剛想說他答非所問,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賀斂見她微微一滞,也明白她猜了出來,更是不隐瞞,十分直白且平和地道:“他确實重病纏身,只不過還沒有來得及咽氣,便被我弄死了。”

所以。

那手上。

是他一母同胞的長兄的血。

“…………”

扶窈一時語塞。

看來那侍從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不只是因為沒通傳不好跟她交差,更是因為也許猜到一二,生怕這樣的皇室醜聞傳出去,故而不敢直說。

畢竟某種意義上來講,神宮跟皇室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聖女跟儲君的地位有鳳凰羽做靠山,就算鬧出潑天的醜聞,大家也會粉飾太|平、隐瞞勾結、裝聾作啞,下頭的人卻得自己想辦法把自己綁緊在這艘船上。

一盆水洗不幹淨,賀斂又換了一盆,一邊将那胞兄的血洗去,銷毀罪證,一邊對她道:

“我對聖女如此坦白,便是相信聖女不會說出去。”

扶窈也不會閑着沒事去給賀斂使絆子。

她正事還沒做呢。

不過,如果可以的話,她更希望自己不要聽到。

早知道把五感全部一起剝奪了,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最好。

她實在不想要面對這些怪事了。

“你現在告訴我那個災星是賀斂,我也會相信的。”

扶窈在心裏跟白霧說。

大小姐由衷地覺得,這個世界真是亂了套了。

大魔頭小時候遭人欺淩,因此黑化,從而手上沾滿鮮血,在不歸路上越走越遠就算了。

怎麽連一國儲君也跟披着人皮的鬼一樣?

全部都是惡人,真的沒一個好東西。

白霧:“下界有三千紅塵,人生百态,什麽情況都可能出現,而且,賀斂這不是跟闕渡是親兄弟嗎?”

哪怕一個幸運一些,成為高高在上的儲君。一個倒黴許多,因為天煞孤星被驅逐出皇室。

實際上,仍然是一母同胞。

當然是一脈相承的神經病。

只不過發病的形式、程度、側重各有不同而已。

從賀斂能拿闕渡當好幾年藥人,把自己的親弟弟折磨得半人半鬼,甚至還想毀屍滅跡。

就足以看出,他确實是個道貌岸然至極的僞君子。

現在親手戮兄也不奇怪。

等賀斂将血徹底洗幹淨,扶窈給他使了個術訣,幫他又清理掉了袖口上的血跡。

賀斂還很禮貌,颔首:“謝謝。”

等那些惡心人的血消失不見了,扶窈才走過來,坐回榻上,順便喝了口荔枝蜜壓壓驚。

喝完之後,才擡眸:“你殺了人不處理,跑到我這裏來是要做什麽,讓我給你善後嗎?”

“我既然要動手,自然萬無一失,不需要聖女再多費心。”賀斂道。

這也确實符合他的行事風格。

就是現在,外邊肯定都還在傳三皇子殿下那婦孺皆知的好名聲。

他裝了十幾年,在其他人面前,用滴水不漏來形容都不未過。

“我只是來通知你一聲,他死之後,儲君人選,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扶窈瞥了他一眼,故意做出一番猶豫姿态:“可我怎麽聽說過一些風言風語,嫡系……除了你跟二皇子以外,還有別人?”

她既然已經跟闕渡談好了,那就不會再給賀斂通風報信,說她今日見了闕渡,又與大魔頭說了些什麽。

現在模棱兩可提起,只是為了讓賀斂知道,她也不是全然被蒙在鼓裏的。

“闕渡說的?”

青年面龐上卻不見任何意外之色,也不好奇這麽重要的事情,闕渡為什麽會跟她說。

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樣。

他說:“他流的血,可跟我們不一樣。”

當然是不一樣的。

這一點,扶窈也想通了。

嫡系的血脈能與鳳凰羽感應,可或許是因為闕渡天生災星命格,導致哪一點出現了些差錯。

總之,他無法像歷代皇室嫡系那樣感知鳳凰羽,卻能感知鳳凰羽産生的靈力,從而在父母都是凡人的情況下,陰差陽錯,竟然長出靈根,成了修士。

而且是這世上,最天賦異禀的修士。

走出了一條與賀斂迥然不同的路子。

“十日之後,便是策儲君了。”賀斂話鋒又轉了回來,沒有停留在他那個有血海深仇的弟弟身上,“再之後,我們會經常見面的。”

頓了頓,他又仔細地修改了一下措辭:“不,也許是朝夕相處。”

“?”

扶窈擰眉,毫不猶豫地拒絕:“就算你是儲君,我也沒有天天見你的義務。”

她只需要對神谕上傳下達。

會主持策典,只是幫鳳凰羽轉達對新一任儲君的認可。

除此之外,雖然賀斂正式做了儲君,出入神宮更加自由,但她也沒必要次次都見他。

如果賀斂之前願意答應她,扶窈還願意耐着性子跟三皇子殿下周旋。

但現在,她轉而押注了闕渡,跟賀斂就更沒有半分半厘繼續談下去的必要了。

賀斂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道:“這天底下的事情,誰料得到呢?聖女從幻境出來之前,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才是天命中的聖女。”

這話倒也是。

扶窈也懶得跟他計較那些還沒發生過,也沒有誰能肯定到底會不會發生的事情了。

她掃着那幾盆血水,用靈力拂開,眼不見心不煩,又轉過頭,看向賀斂。

“你都說了,二皇子病重,沒多久就會咽氣,就算他作為嫡長子活着,也不會威脅到你的地位,為什麽要髒了自己的手?”

扶窈說這些,當然不是為了關心賀斂。

她頓了頓,才道出自己的真實想法:“這不是在幫闕渡清除障礙嗎?”

倘若二皇子還活着,又有些勢力。

闕渡一次性就會面對兩個勁敵。

他修為再高,也不代表他能把朝廷上的事處理得游刃有餘,就算這人悟性高,不算生疏,也總會有那麽一刻,被瑣事纏住。

那一刻,對他的政敵來說,便是撕下其血肉的最好時機。

可賀斂親手毀了這時機。

該說他沒想這麽多嗎?

可看起來不像。

那,是因為他太自信,覺得自己就足以處理闕渡,不需要與她聯手,也不需要二皇子幫忙吸引火力?

二皇子一死,他就是唯一名正言順的嫡系,所有人都會站在他這一邊,就算闕渡揭露出他那些行徑,也不會動搖他的地位。

……也許吧。

這大概是最符合賀斂目前行為的可能性。

理智幫她分析出了這個答案,可感情上,扶窈還是隐隐感覺有什麽不對勁。

她說不上來,只是有種近似常年在黑暗裏生活的生物,對未知危險天然的直覺。

賀斂也沒有解答她的問題,又端起了之前那副高深莫測的鬼樣子:“聖女不必擔心,我做這一切,自然都是計之長遠,以後你自然會明白。”

扶窈真的不想再跟這個話都說不明白的人有以後了。

她忍不住道:“你不會真是在幻境裏中了邪吧?”

怎麽之前還是個好端端的人,出來突然就神神叨叨的。

賀斂愣了一下,随後一笑。這一回,笑得比之前展顏許多,面色看着格外柔和。

他說:“當然不是,只是以前沒來得及跟你說這麽多話而已。”

說得适可而止,便還能保留三皇子殿下高深莫測的形象。

說多了,就高深過頭了,直叫扶窈覺得他病得不輕。

扶窈還從青年的語末,聽出了一點點愉悅的意味。

她沒空細細品味,只用自己的真小人之心揣測僞君子之腹,徑自挑破她認為“真相”:

“該不會是見我做了聖女,三皇子殿下後悔之前卸磨殺驢的行徑,想要靠裝瘋賣傻混過去吧?”

不然,什麽都是“對她好”,不跟她合作是對她有利,那之前把她關進鸾臺是不是也是對她有利?

扶窈覺得,他這麽會裝的人,就是想靠故弄玄虛,詭辯過她,讓她舉棋不定,暫時沒辦法報複他。

“我從沒有替自己辯駁過。”

賀斂不意外扶窈這般想,卻也十分平和:“日久見人心,時間還很長,你有的是時間驗證我說的話。”

大小姐聽不得這話。

她下意識反駁:“沒多少日子了。”

策典之後,交易完成,拿了心頭血,她絕對沒有任何留戀地離開。

賀斂依舊還是那副不置可否的态度,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普洱,又拿了一個新的茶杯,問她:“你要喝嗎?”

“我不愛喝茶。”扶窈婉拒。

她低着頭,又抿了兩口清甜的荔枝蜜,理了理思緒,才問道:“我還知道你之前把闕渡當做藥人,有研究出來什麽嗎?”

“我倒是頗想要研究出來些什麽。”

賀斂嘆氣,也不知道是真情實感還是虛情假意,語調緩緩:“可惜,白白磋磨了他七八載,實在抱歉。”

扶窈是一點都沒有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什麽愧疚啊。

“不過,我想,你們雖然相處幾個月,你卻對他算不上了解。他受痛的能力,比你看到的還要好。”

賀斂又說。

雖沒直呼闕渡大名,但他們都知道那代稱的是誰。

“若我沒記錯的話,他身上有幾十種我沒有解藥的劇毒,長此以往,一直留在他的體內。”

“幾十種?”

賀斂想了想:“七十五。”

“…………”

扶窈又一次語塞。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感嘆三皇子殿下對毒藥是如此見多識廣,還是該感嘆大魔頭着實異禀。

她想起沉光香的夢境中,少年缺一塊皮少一塊肉的模樣,已經依稀能想象出,那些劇毒疊加混合在他經絡裏時……

會有多怖人。

而且沒有解藥,不就意味着,無時無刻不在發作嗎?

扶窈努力回想着她與闕渡相處的點點滴滴。

除了明确知道是斷腸跟人蠱引起的以外,她幾乎沒有見過他因為不明原因發作的樣子。

那也許……

他全部都忍下來了。

忍了那麽多年,已經近似麻木,甚至完全習慣了。

當時沒有覺得有什麽,正常人不都是那樣的嗎,如今賀斂陡然告訴她,闕渡那正常的模樣都是忍住之後裝出來的……

扶窈才發覺,闕渡确實比她想得還要深不可測一些。

她甚至不由東想西想起來:“那他是真的忍不下來斷腸之苦,所以才被我威脅到的嗎?”

還是另有所圖?

“斷腸跟別的又不一樣。賀斂在他身上下的毒,随着他修為高深,耐性加強,還能無視。

斷腸之苦融于靈力中,每每調動都是鑽心斷腸的痛意,遠不是賀斂那些毒能比的。”

白霧給她吃了顆定心丸。

闕渡雖然能裝能忍,但他當時修為只能算中上,不是什麽東西都能忍過去、裝出來的。那時候忍着血海深仇與她重新合作,也确實是被威脅到了。

如今驀地提起斷腸,扶窈又想起另一件事。

闕渡修為更加深厚,那鑽心斷腸的劇痛,應該也就更加劇烈了吧。

他只要一運轉靈力,便時時刻刻都要承受。

只不過,他對她的恨意足夠蓋過這一切。

再故技重施,用斷腸之毒威脅他,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沒必要再糾結那個毒了。

正如闕渡給扶窈下的子蠱,如今在小腹裏鸾丹壓得老老實實,一點都不敢出來造次。

他們之前彼此牽制的糾葛也算是斷了個幹淨。

扶窈摁住有些發漲的太陽穴,沒再糾結這個過去的問題。

“還是來說正事吧。”又是賀斂主動把話題攬了回來,“你頭一回主持策典,看樣子,他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流程。”

一聽到這玩意,扶窈一下子犯了懶,醜話先說前頭:“你們若是要演習數遍,我就不參與了,十日後正式策儲君我再去。”

賀斂似笑非笑,對她這懶惰脾性也不意外,嗯了聲,道:“本來也沒有多少事情是需要你做的。”

何況,聖女不想做的事情,這神宮裏總沒有人能逼得了她。

相反,為了策典順利,讓皇室又風風光光穩穩當當地延續一代,那群人讨好扶窈都還來不及呢。

接着,賀斂又跟她一條一條說起策典的流程來。

真是盛大而冗長,從天不亮就要開始了。

還好,前面一段儀式都在皇宮裏舉行,不會吵到扶窈。

她雖然有了媲美高階修士的實力,卻還是要吃飯睡覺的。

若寅時就跟着賀斂睜眼,大小姐懷疑自己真的會困得當場再睡過去。

更別提抽出精力應付闕渡的了。

事關重大,她得養精蓄銳才行。

聽了一半,扶窈還是有些說不上來的惴惴不安。

大概是一種最本能的反應,叫她總覺得策典不會有賀斂口中說的這麽平順。

她承認了闕渡的身份,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讓闕渡重回了皇室。

這看着小小一個插曲裏面……到底會延伸出來多少變數?

她實在想不清楚。

卻還是覺得哪裏很不對。

“等一等,”扶窈徑自作聲,打斷了賀斂的話,“我有件別的事問你。”

她那模樣,一看就沒有認真把賀斂說的那些流程都記住。

但賀斂也不惱,而是一下子有了猜測,先一步道:“跟闕渡有關?”

扶窈點頭。

她猶豫了一會兒,才道:“闕渡的身份,就算被他自己公開……也應是上不得臺面的吧?”

“當然。他生了一副天煞孤星的骨,流着帶邪性的血,皮肉裏帶的東西,永遠都不可能抹去。”

賀斂慢條斯理,娓娓道來。

扶窈盯着他,繼續問:“他若是偷了你,或者你死去長兄的血和骨頭……魚目混珠呢?”

“除非他能改變他的出生,不然,他不可能蒙混過關的。”

賀斂說到這裏,不知道是想到什麽,垂下眸,唇弧更加明顯。

似春風拂面,又帶着倒春寒的涼意。

扶窈腦海裏閃過許多思緒,電光火石,快得她都抓不住。

越想,頭越疼。

她都懷疑自己是否是草木皆兵,也許闕渡讓她在策典上宣告自己的身份,只是借她的手鏟除第一重障礙,外加立威。

并不能證明,他還要在策典上鬧出什麽大事。

有鸾丹在,闕渡就算是要發瘋,也不會發到她面前。

而如果,闕渡選擇徐徐圖之,那麽之後的事情,也跟她沒有關系。

嗯,沒有關系。

她馬上就可以跑路了,若是真出了什麽爛攤子,就交給大魔頭一個人處理吧。

賀斂見她臉色微白,緩聲道:“聖女這幾日休憩,該點一點靜心寧神的香薰,防止胡思亂想才對。”

“謝謝,”扶窈擡起眼,淡淡地應,“策典如此重要,我初次接觸,确實有些生疏。”

她沒有跟賀斂說自己的考量。

手又不自覺地覆上了小腹。

她從那裏弄下了半顆鸾丹,渡給了大魔頭。

一旦闕渡敢過河拆橋,鸾丹一定會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十日一轉而過。

在此之間,闕渡未有主動聯系過她一次。

扶窈在私牢附近埋了眼線。不過那些人的修為,連大魔頭的分毫都比不上,自然是查無所獲。

沒發現闕渡的蹤跡,反而在別的地方,打探到林知絮的蛛絲馬跡。

有人說見過她一面,但是她神出鬼沒,很快就不見了。問了路雲珠那邊,又說林知絮失蹤。顧見塵是個內心極其涼薄的人,甚至沒派人去找她,還将林知絮的令牌收了起來。

不過,那些舊識的恩恩怨怨,都跟扶窈沒什麽關系了。

她老老實實等到了策典當日。

儀式盛大不已,整個京城從淩晨便開始喧嘩吵鬧。

還好神宮裏有結界,不至于吵到扶窈。

賀斂作為儲君,先要拜見老皇帝,再去拜供奉先祖的皇陵。

這一通完了,又是一堆皇室之間為了權力和頭銜而搞出的亂七八糟的事。

磨了接近兩個時辰,到辰時,神宮正門才會大開。

皇室的人,無論是老皇帝,或者旁系,都會聚在天塔底下,站在巫祝一族之後,高頌着他們從會識字時就要學的,對神女的贊頌溢美之詞。

然後目睹儲君走入天塔,登上第十層,參拜鳳凰羽。

扶窈只需要準備好一個器皿,叫賀斂把血滴進去。

然後,觀察其跟鳳凰羽的氣息是否産生感應,鳳凰羽又是否承認了這一位新儲君。

通常來講,肯定是會承認的,沒有否認的先例。

她只是需要走一走流程,用聖女的身份,首肯賀斂成為儲君。

外邊鑼鼓喧天,錦旗亂飛,扶窈抱着那小小的鸾鳳金盞,靠着牆,發呆。

這天塔封閉,沒有望出去的窗口。

雖然裏面都是鳳凰羽溫暖又舒适的氣息,不至于叫人氣息不暢。

但是只能聽見外邊的聲音,無法親眼瞧見到底是何種景象,還是讓她有些不踏實。

而且,她在這兒等賀斂,也不知道賀斂到底什麽時候會上來,畢竟那一套流程實在是太繁複了。

扶窈閑得發慌,只能跟白霧打發時間:

“那你說,闕渡會什麽時候來啊,在賀斂之前,還是賀斂之後?”

“之後吧,”白霧說,“如果擱着儲君的事情不處理,皇室的人恐怕也沒空管他。”

扶窈覺得也是。

“可就算承認了他的身份又怎麽樣呢?賀斂是儲君,是天底下唯一流着能被鳳凰羽認可的血的人。

他殺了他,便是與全天下為敵。”

扶窈撐起臉,思緒飄到九霄雲外,“難道他要賀斂活着,成為他的傀儡,折磨羞辱以報大仇,然後,等賀斂再跟人生出一個嫡系血脈來,就把賀斂殺了嗎?”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說。

但是說完之後,越想,越覺得确實是這麽個道理。

闕渡之前說了,他對成為王侯将相又沒什麽興趣,跟賀斂的仇,也并非因為奪嫡而起。

至于賀斂的結局——

和她有什麽關系?

她與三皇子殿下确實還能說上幾句話,但也只是維持着表面禮貌而已。

賀斂死了,她一滴眼淚都不會留。

而且,這人之前拿闕渡煉藥,如今若是被闕渡報複回來,只能說是一報還一報。

想完這些,扶窈又已經開始想她渡劫之後的生活了。

她有些好奇地問白霧:“仙界有意思嗎?”

白霧:“肯定比這裏有意思得多,你在那裏也不會受氣的。”

“我地位很高嗎?”扶窈聽到最後半句,扇了扇睫毛。

白霧不答,她自顧自地搖了搖腦袋:“……應該不高吧,不然,飛升的任務怎麽會是這種。”

那些話本裏說,真正的上神飛升,要渡蒼生大劫。

而她跟闕渡在這裏糾纏了大半年,渡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劫數。

如此倒推來看,約莫只能算個逍遙散仙。

“散仙也好啊,”扶窈擡頭,望着那繪着壁畫的穹頂,眯起眸子,生出一些向往來,“整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吃喝玩樂,消遣心情,豈不是——”

她還有很多的話沒說完,然後字眼滾到唇邊,卻被腹部突如其來的絞痛止住。

拿着金盞的手都一松,杯盞險些順勢脫手跌在地上。

還好她反應及時,又将金盞從半空中撈了起來。

然而,腹部那隐隐的疼意仍在持續。

不是劇痛,卻無比綿長,仿佛是從身體最深處産生的反應,叫她的元神都跟着發抖戰栗。

扶窈靠着牆,實在有些站不住了,緩緩蹲下來,将金盞放在一邊,手緩緩放在小腹上——

有點燙。

那莫名的,灼得叫人心慌的燙意,順勢渡到她掌心上。

扶窈心跳更亂:“我……”

一個字剛出來,還沒來得及問白霧,她忽然福至心靈——

該不會是闕渡體內的那半顆鸾丹,出現了什麽問題吧?

仿佛是為了回答她的話,外邊忽地傳來兵荒馬亂的聲音。

不,也許是早就傳來,只是她剛剛被疼痛牽去了心神,直到現在才聽見。

借着那些嘈雜混亂的聲響,扶窈幾乎能想象出那副雲谲波詭,暗潮湧動的畫面。

鐵騎馬蹄踏破泥土,長箭火炮射破蒼穹,兵戈擾攘,天翻地覆。

突如其來,始料未及。

扶窈腦子太亂了。

她的掌心緊緊貼着小腹,那如針刺般密密麻麻的疼痛不會叫她失去意識,卻讓她有一陣沒一陣地迷蒙,根本無法集中精力思考什麽。

只能意識到,外面那場變故,或許是闕渡造成的。

有些她沒有想到,或者明明有點思緒卻來不及深想的變故,發生了。

……闕渡到底要做什麽?

兵變嗎?

但是也不對啊,就算他憑借自己的修為能贏過了賀斂的千軍萬馬,沒有鳳凰羽的認證,他也不可能做儲君,更不可能做皇帝的。

真威脅到了儲君的性命,先不說那些修士,就連巫祝一族都不會放過他的。

扶窈不相信闕渡不知道這些利害關系。

可她看不見情景,也沒力氣離開十重天塔。

只能博相信那提前埋下的半顆鸾丹,足以威懾到闕渡。無論他怎麽亂來,事成之後,都必須要履行承諾。

但是,那半顆鸾丹……似乎有些不妙。

她隐隐覺得闕渡體內劇烈的靈力紊亂影響到了鸾丹,卻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也不敢輕舉妄動。

若不到最後一刻,扶窈是不會引動鸾丹自爆的。

她不确定現在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只能靜靜地等着。

冷汗一顆一顆滴下來。

外邊戎馬倥偬的聲音愈演愈烈,卻突然在某一刻萬籁無聲,宛如死寂。

緊接着,一道連天塔裏的扶窈都無法忽視的強大結界,勢不可擋地鋪開。

是哪個高階修士,或者那個修為高深莫測的老巫祝來救場了嗎?

不,那濃重得叫她腳邊金盞都為之顫抖起來的氣息,帶着濃濃惡意,不像是用來防禦護衛的結界……

扶窈沒辦法細想到底是怎麽回事。

鸾丹愈發震動,滾燙灼人,她整個人都像是被放在岩漿裏蒸了一回。

暈過去,又醒過來,呼吸上氣不接下氣,不算太疼,卻難受得很。

白霧說,這就是靈力外溢的表現,因為那半顆內丹的幹系,她被迫與闕渡的氣息牽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兩個時辰,又或許是一兩天,或許更長,更短……

她已經快要失去了關于時間的概念了。

只是模糊有些印象,明白那天塔之外,神宮之內,發生了許多事情。

不知道最後是巫祝一族,是賀斂那方,還是誰,結束了這一切。

扶窈終于聽見了從天塔裏面傳出來的聲音。

清晰的,腳步聲。

一點一點從第十層下方傳來,再一點一點靠近,最後,來到她面前。

扶窈擡起眼,冷汗跟因為疼痛而産生的淚霧糊在眼睛上,叫她有些看不清那十步之遙外的人影。

不過,她先一步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太重了。

仿佛那步步迫近的,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只是剛剛從屍山血海裏踏出來的怨鬼。

那濃郁的殺意逼得人喘不過氣來,下意識屏息,生怕再呼吸一下,元神便會被不自覺地卷入那遍野哀鴻之中。

“讓你久等了。”

那聲音平靜得詭異,說着歉意的話,卻聽不出任何道歉的意味。

扶窈怔了怔,随後一下子睜大了眼,又仰起臉,直直盯向那個她方才還想着,卻萬萬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裏的人。

瞳孔裏,清晰倒映出那俊美、冷冽,又蒼白失血的面龐。

真真是一張宛如阿鼻地獄爬出來的鬼面。

闕渡一步一步走近她,影子沉沉壓下來,仿佛一張無形的天羅地網,叫她退不可退,避無可避。

他居高臨下,又好整以暇,垂下眼,視線緩慢,一寸一寸掃過她的臉蛋。

好像在認真欣賞着扶窈驚愕過頭的表情。

扶窈沒力氣站起來,氣勢卻不弱,咬牙,吐字清楚:“我不管你要做什麽,都別想來這裏給我添亂,就是我現在對付不了你,巫祝一族得知你如此亵渎鳳凰羽,也——”

她話音未落,便眼睜睜看着闕渡撿起金盞。

鮮血順着他沒有愈合的傷口,緩緩滴落在金盞裏。

盞身沒有任何排斥,還發出有規律的三聲嗡鳴。

闕渡不明所以地低笑一聲,又随手将那金盞扔到一旁,低頭,骨節分明的手掐上了扶窈的臉。

很重。

直叫她白皙的臉上多出兩道鮮明紅痕。

他逼迫她離他又近了一點。

以至于那沙啞的,帶着某種惡劣的嗓音,都在她耳邊又清晰了一分:

“看見了嗎?”

扶窈下意識懷疑自己眼花了,或者他使了什麽幻術……

可都不是。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金盞裏的那滴血,傳遞出來的氣息。

是認可,而非驅逐。

扶窈甚至都懷疑是不是她自己出了什麽問題。

那句“滾”卡在喉嚨裏,被說出來,掐她臉蛋的力道更重,以至于她完全沒辦法說話。

“我來天塔供奉鳳凰羽,等待冊封,名正言順,為什麽要滾?”

他一笑,沒有血色的唇扯開,硬生生映出幾分非人的鬼氣,滲人得很。

“對你最忠心耿耿的巫祝,可都沒有攔我。”

神宮有鳳凰羽鎮守,便是闕渡再瘋,也不可能對着神女留下的東西胡來。

他能穩穩站在這裏,又這麽久沒有巫祝上來阻攔,便足以說明,闕渡所言非虛。

現在發生的一切,都在告訴扶窈,儲君換人了。

換成了闕渡。

扶窈臉上的驚愕再明顯不過。

男人頗有耐心地,一字一句地,挑破她心裏想法,那論調與賀斂曾經跟她描述過的幾乎一模一樣——

“你是不是在想,這人生了一副天煞孤星的骨,流着一身帶邪性的血,皮肉裏帶的東西,怎麽可能這麽輕易抹去。”

“怎麽不可能,”他每說一個字,那無端的寒意便在扶窈心中加重了幾分,“只不過,不夠輕易而已。”

扶窈想象不出是什麽方法可以做到這一步。

邪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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