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吃藥
◎傷口還是很疼◎
主峰之上, 雲霧缭繞,飛閣流丹,恍若仙境。
葉息弛坐于殿內, 眉目淡然,手邊還放着一卷半翻的書冊, 聽到殿門處傳來的動靜, 這才擡起了眼, 隔着缥缈的熏煙看了過去。
“你來了,這次叫你來得匆忙,會耽誤到照顧殷懷嗎?”他笑了一下,十分和藹的樣子。
穿着玄黑圓領袍服的少女邁入殿內,擡頭看了葉息弛一眼,很快就垂首彎腰, 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不會, 掌門傳召弟子,不知所為何事。”
她這麽說着,依舊垂着頭, 看上去和其他畏于掌門威嚴的弟子沒什麽區別, 但葉息弛知道,燕回這樣能輕易通過煉心境的人,可不會畏懼他這個掌門。
他頗有興致的打量着站在下方的少女, 年輕卻沉穩, 容貌出色。
這樣一個弟子,身上卻好像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比如說,她真實的身份究竟是什麽, 又是為什麽不會畏懼殷懷身上的魔氣。
早先因為燕回在入宗試煉時煉心境表現異于常人, 再加上有殷懷這個不确定的因素, 故而葉息弛對她留了意,稍加調查,就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獨自一人執行任務堂乙等任務,卻只耗費了短短一天一夜的時間;侍奉殷懷那個魔氣入體的廢人,違背命令私自解開禁锢殷懷的鎖鏈,卻始終沒被傷害到;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不像是一個築基期的小修士。
哈,真是有意思,看來他确實給江師弟找了一個不錯的弟子。
葉息弛不喜歡殷懷這個同宗的師弟,未斷裂靈脈前不喜歡,斷裂靈脈、沾染魔氣後更不喜歡。
他讨厭殷懷足以掩蓋一切的修為和天賦,明明身世低賤悲慘,明明為人那麽冷漠高傲,明明自私的占有了最頂尖的資源,卻還是能受到長老們的喜愛,甚至還僥幸的得到了荊師妹的喜歡。
清竹峰那樣的地方,除了必要的時候,葉息弛從不涉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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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江辭能和魔氣同體而存,而庚辰仙府的後山禁地又封印着一些不能見光的東西,葉息弛根本不會費心留下他,早在他修為盡廢之際,就會把這個知道了仙府太多秘辛又不受控制的人斬草除根。
事至如今,葉息弛其實是有些後悔的。
放任這個禍端不管太久,竟然險些忘了他以前還是一個強大到足以覆滅整個庚辰仙府的劍修。
雖然沒了玄空劍,但人還好好的,不是嗎。
昨日清竹峰內出現的異樣氣息,雖然只有短短一瞬,可也足以讓人窺見其恐怖的實力。
會是殷懷那個連站立都無法做到的廢人嗎?
葉息弛收回打量燕回的目光,微笑道:“近日我前去長恒殿,聽言越說你有意參加宗門大比,但侍奉殷懷事務繁忙,在大比前積累貢獻值看來是不太夠。”
他撫了撫衣袖,站起身從高座上走下來:“說來慚愧,身為殷懷的弟子,你應當也享有親傳弟子的一切待遇,但殷懷避居于清竹峰,不問俗事,對宗門所有的恩遇都推辭了,故而你得辛苦一些了。”
燕回只是聽着,不做評判。
這位葉掌門也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最近好像突然對她一個不出風頭的小人物青眼有加,那天晚上和師尊傳訊、提及她性命的也是他。
燕回自問自己待在清竹峰這段日子已經很低調了,不招事不惹事,這樣還能被盯上,大概真的算是運氣的鍋了。
“燕回,你是殷懷唯一的弟子,我自然需要多照顧你一些。”
葉息弛繼續說道,眉眼帶笑:“有一方法可許你順利參加宗門大比,還能——”
他頓了頓,瞥了一眼燕回腰間看上去平平無奇的佩劍:“還能讓你獲得一把不錯的靈劍。”
靈劍嗎,那倒不必了,我又不缺,比如說腰裏帶着的這把,雖然乍一看沒什麽特色,但卻是我爹特意請鍛造大師精心打造的,配置還不錯,比之那位風徹劍尊的本命劍也不遑多讓。
但太過高調顯然不是她的風格。
燕回繼續表演着恭敬模樣:“不知掌門所說的方法是什麽?”
葉息弛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肩:“別怕,只是仙府內某個地方出了點小問題,需要你幫忙處理一下,既是難得的歷練,又能為你提供直接參加大比的資格,況且以你的能力,不算太難。”
不出意外的話,進去之後一定會出點意外。
拐彎抹角這麽久,原來還是這樣一個目的。
燕回略有些敷衍的配合回問:“掌門說的是?”
“仙府之北,朔川之下,萬劍埋骨之地——劍冢,去那裏辦一件小事,出來時你可以在那裏挑選一把劍帶出來,你應該知道,那裏的劍皆為仙府前輩大能所留,每一把都十分珍貴,很合算的,燕回,不知你意下如何?”
稍微熟悉一點庚辰仙府的弟子都知道,劍冢內劍意缭亂,殺陣漫天,若無長老親自帶領,稍有不慎就會被一些無主且狂亂的劍刺破皮肉肢體,死傷并不是稀事。
葉息弛這麽安排,顯然帶有不屑掩飾的惡意。
他很期待從殷懷這個弟子臉上看到一點震驚,畏懼和為難,哀求的神色。
最好能讓他借此給殷懷那個不聽命令的傀儡一個教訓。
可惜了,殷懷,如果沒有情感的牽絆,你本來是不會存在軟肋的,就像當初為了你那個古板無趣、大限将至的師尊,甘願束手就擒,被活生生剝除玄空劍一樣。
你師尊死了那麽久了,現在,你的徒弟會是你新的軟肋嗎?
葉息弛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視野裏,黑衣少女擡起了頭,令人失望的沉靜平淡,但葉息弛很确信的捕捉到,她眼底似乎浮現出一點躍躍欲試。
那好像是一種……對某件物品的勢在必得?
什麽玩意兒,為什麽不是害怕和乞求?
葉息弛還沒搞明白,就聽到她開口,音色顯然要比方才更加清亮。
“現在就開始吧掌門,如果我辦成了您吩咐的事,是可以在劍冢內随意挑選一把劍的是吧?”
燕回毫不臉紅的說:“我自己這把破劍是在垃圾堆裏随手撿的,劈瓜砍菜都有點鈍,确實太難用了,早就想換一把新的試試了。”
她的手搭在腰間劍鞘上,按住了難過委屈到顫抖的劍柄。
暫時委屈你一下,燕回想,沒辦法,實在是葉大掌門開出的條件太過誘人。
劍冢之內,無主之劍衆多,可她只想要一把。
屬于師尊的那一把。
***
清竹峰。
對現在的江辭來說,斷腿重塑确實是個痛苦的過程。
那些從未被好好治療過、休滞八年已經自行生長在一起的筋肉和骨骼被敲碎重組,混合着黏膩的血液再次被拼湊在一起,就算使用了上好的靈藥,依然難抵撕裂般的灼痛。
經過一宿的時間,這些痛感愈演愈烈。
江辭微微蜷曲着身體,冷汗黏膩的沾在臉上,呼吸間都帶着一點難以揮去的血腥氣。
疼,但沒關系,他可以忍受。
他意識沉浮,偶爾清醒時,能感受到有只冰涼的薄刃貼上了他的脖頸,頗帶有一些咬牙切齒的意味,猶豫一會兒,又拿走了。
如此反複幾次,在那只搖擺不定的薄刃再次伸過來時,江辭動了動手指,握住了那把匕首。
“既然想下手,就該心狠一點。”
他手上用力,拉着匕首刃口向自己蒼白的脖頸壓下,皮膚被輕易割破一條傷口,殷紅的血線順着刀刃滑了下來。
那只被他下壓的匕首顯然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瞬間化作靈力碎片消散。
“江辭,你這人真有什麽毛病吧。”
燕觀瀾揮掉靈力碎屑,在周圍拉了把木椅坐下:“我就是看你不爽,稍微比劃一下,又不是真的要傷你,你平白無故自己往刀刃上撞,死了我可不管。”
他翹着二郎腿,勉強用正眼打量了江辭兩下,想到燕回那不省心的玩意兒,腦殼子頓時又疼起來了。
如果真讓燕回把江辭帶回家,這輩分如何論是個難題。
總不能江辭管他叫岳父,他照樣管江辭叫兄弟。
這麽想想,其實也還蠻爽的哈。
——但姓江的老男人太臭不要臉了,身為師尊主動且倒貼他家燕回,實在是喪盡天良令人發指,怎麽着也得接受一下來自道德衛士的毒打。
“要不這樣,江辭,”燕觀瀾打了個響指,頗有話本裏惡婆婆的風範:“五千萬靈石,和燕回那混蛋徹底斷絕關系,別讓她在我耳邊叽裏呱啦的說什麽負責的話了。”
他看到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男人稍微偏了偏頭。
“……什麽?”
江辭緞帶覆面,冷汗涔涔,卻依舊能從他臉上分辨出一絲呆滞的茫然。
“我說,五千萬靈石啊。”
燕觀瀾十分財大氣粗的揮了揮手:“怎麽樣,不夠了再加一倍,不過你這玩意兒的話不可信,這次答應了得立誓,之前死不承認你倆有關系,這才過了多久燕回就非你不可要對你負責了,啧啧啧,江辭啊江辭,沒看出來你這個笨口拙舌的呆頭怪還挺有心機。”
燕觀瀾嘚吧嘚吧說了一長串江辭一概沒注意,只從這堆沒用的字句中撈出了兩個字。
負責。
她是要……對我這樣一個人負責麽?
剛剛還因為疼痛而絞緊的心髒就像忽然被燙到了一般,在一片不知道是疼還是澀的感觸中,跳動的速度漸漸加快。
江辭慢慢撫上心口,那裏此刻正淌着甘甜的熱流,環環包裹着那顆藏在冷硬外殼中的心髒,不由分說擠入裂隙,将最鮮紅柔軟的部分剖示人前,不停觸碰撫摸着發顫的心室。
有點癢,有點脹。
江辭不想承認,但跳得歡快的心髒在不停的刺激他的神經,讓他整個胸腔都充滿了溫盈的滿足。
連帶着腿上那些折磨人的疼痛好像都輕松不少。
謝謝你,燕回。
原來你……不是臨時起意,沒有把我這個一無所有的落魄者當做逗趣的玩物。
燕觀瀾自說自話講了大半天,擡頭一看,江辭這狗東西完全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什麽都沒聽進去。
真想戳他一刀啊。
但江辭這玩意兒好像會發瘋,神經兮兮的往刀口上撞,也不知道哪學來的壞毛病。
怕了怕了,萬一他出點什麽事,燕回那糟心閨女不知道又要怎麽鬧騰。
燕觀瀾覺得自己上輩子估計是造了什麽孽,要不然身邊的混蛋也不會接二連三的紮堆出現。
自生自滅去吧江辭,我懶得管你。
“腿骨恢複的過程中可能有點疼,熬過這一兩天就沒事了。”
裴序秋搗鼓着手中的藥,無精打采的叮囑:“晚上要休息好,別活動那麽劇烈,我的藥效果那麽好,再忍兩天,等你全須全尾能跑會跳了也不遲。”
本來還在出神的江辭怔了怔,想到什麽,忽然紅了耳根。
他低低的咳了一聲,試圖辯解,但話到嘴邊,一切又變得那麽蒼白無力:“我……好,我知道了。”
裴序秋扒了扒自己的藥箱,拿出來一只紅色的小瓷瓶丢給江辭。
“看在你是我大主顧的份上,喏,送你了,下次可以用一下。”
江辭接住小瓷瓶:“這是什麽?”
“助興用的,”裴序秋背起藥箱,邊伸懶腰邊往外走:“今天的治療暫時先到這裏,天色不早了,如果那位燕少主再來,今晚也可以用。”
“一次吃一顆就行,提高敏感度,擴充身體承受上限,不傷身,我單賣很貴的。”
江辭耳根紅得更加徹底,但他最終還是握着那只紅色小瓷瓶,沒有丢掉。
月升日落,很快又到了夜晚。
一整個白天都沒見到自己口是心非對象的江辭,摸着枕下那枚金屬環,安安靜靜的等着她如期到來。
懷着一點難以啓齒的期待,江辭從晚上等到了早上,又從早上等到了晚上。
等了這麽久,說要對他負責的人一面都沒露過。
甚至連一道聲音都沒讓他聽到。
最初那點能抵消痛感的甜意早已涼透,江辭披着寬大的道袍靠坐在牆邊,脊背微曲,低着頭,雙眼上有緞帶的遮蓋,看不分明神色,只是緩慢的含着燕回留給他的止疼藥。
燕回這次真是聽話,我不讓她來,她就真的不來了。
江辭含完一粒,再含一粒。
偶爾燕觀瀾路過,就會再一次感嘆他好像有點大病,把藥當糖吃。
糖衣融化,藥味在舌尖彌漫。
根本沒用,江辭想,還是好疼。
作者有話說:
師尊委屈,但師尊不說
等師尊腿好了,廚房好像也不錯(我在胡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