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通
◎我把她弄丢了◎
漆黑一片的空曠世界內, 小股小股的風貼地吹行,軟軟的卷起一蓬粉塵,飄飄忽忽的蕩在人的衣擺上。
松松跨垮披着衣服, 赤着胸膛的男人慢條斯理的解開自己的腰帶,任由散開的衣襟挂在手臂上, 面帶微笑的看着不遠處的黑衣少女。
她肩膀還在流血, 血液浸濕了黑色的衣料, 在昏沉的光線中反射出薄弱的水色,看上去更加誘人。
确實是很甜美的味道,她記憶中那個男人說的不錯。
血液中蘊含如此精粹的靈力,想必也會是個不錯的雙修對象,采補一次,定然會進益良多, 說不定多采補幾次, 還能幫它脫離這個該死的劍冢。
她師尊可真是愚笨,放着這樣好的身體不去雙修,反而一味推開。
既然如此, 那就讓我來享用一下吧。
頂着江辭容貌的怪物斷掌重新生長出來, 模仿着燕回記憶中江辭的模樣:“阿回,難道你不想完全嘗一嘗師尊的味道嗎?”
它彎下身體半跪在地上,将自己光潔白皙的肩背毫無保留的展示在燕回眼前, 伸手抓住她的衣角, 溫馴十足的低頭吻了吻她的腳尖。
沒有人會拒絕送到嘴邊的美味,尤其是這樣沉浸于情愛,卻始終不得目的的年輕修士。
怪物舔了舔嘴唇, 已經考慮好待會兒吃掉她哪個地方的血肉了, 肩膀, 脖頸,胳膊……
當鋒利冰冷的劍刃刺入後背,直插心髒的時候,它臉上勾人的柔和僵了僵,很快轉變為陰沉冷郁。
“是挺想嘗嘗的。”
燕回凝眉,下手毫不留情,幾乎是瞬間就攪碎了它跳動的心髒,順便手段狠辣的擰斷了它的脖頸。
“但你又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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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具裸露着大片白皙皮膚的身體在倒下去之前,拼着最後一口氣狠狠咬上了她的小腿,即使隔着長靴和衣料,她還是能感受到自己被猛吸了一大口血。
“……”
伴随着一道刺耳的尖嘯,無數暗紅色的長條蟲子從那具軀體中湧出,朝着燕回的方向彈射過來。
她有了之前的教訓,早已足下借力,快速向後退去。
黑暗世界頃刻間震動崩塌,腳下堅實的地面碎裂成無數大大小小的石塊,望不到盡頭的暗色天幕也開始砸落沉重的碎片,擦着肩膀而過的時候,幾乎削掉一片皮肉。
成千上萬的蟲子蠕動翻湧,瘋狂的追趕在燕回的身後,她踏着崩裂的碎石快速掠過,有實質的碎裂地面很快消失幹淨,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峽谷擺在眼前。
她想也不想,直接跳了下去。
一路風聲尖厲的灌入耳膜,衣袍和發絲被吹得淩亂,來自頭頂上方屬于蟲子的腥苦氣味漸漸消失,燕回在暗處的視力發揮到極致,墜落過程中她一邊借用劍刃刺入岩壁緩沖速度,一邊看準某處可以踩踏的凸起墊一墊腳,轉換方向。
終于落在地面的時候,她方才松了口氣。
果然,無論到什麽時候,她都不想直接面對那種綿軟黏膩的肉蟲。
肩膀還在流血,她稍微停頓了會兒,一邊查看傷口裏會不會還有那些吸血的軟蟲,一邊抽空打量了一下這個地方。
此處地形有些低窪,旁邊凝聚着一池冒着白汽的清水,嶙峋的石柱姿态各異,随意的生長在各個角落,稍微圓潤的尖端還在不停冒出水滴。
是一個真實的地下洞窟。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脫離了那處幻境。
燕回打量了幾眼,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手中的劍忽然顫了顫,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用涼絲絲的劍柄蹭了蹭她的腰。
“抱歉,我不常禦劍,又浪費你的能力了。”
她想起來什麽,找出一張幹淨的帕子,邊走邊為重明擦拭劍身。
她擦得力度正好,本來還有些氣呼呼的重明很快就被她哄得服服帖帖,惬意的躺在她懷裏,撒嬌一樣的打了個滾,不斷用劍柄蹭着她的手指。
庚辰仙府雖不限修道類型,但整個宗門還是主修劍道,門下修士身隕道消之後,本命劍由宗門統一收管、封入劍冢,內設各類迷陣與封印,在固定時間會作為對新一代傑出弟子的試煉之地開啓,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也會作為對部分弟子的獎勵啓封,供給他們挑選到稱手且合适的佩劍。
燕回算是特殊中的特殊。
現在不是劍冢作為試煉之地開啓的時間,她進入這裏的原因更不是被宗門獎賞,而是作為一個跑腿的小角色,跑來這烏漆嘛黑又空又靜的地方為掌門找東西。
說實話,這個理由敷衍得還不如師尊說不要來得可信。
找得到掌門說得那什麽東西就拿回去,找不到她也一樣會把某個凄凄慘慘的人被迫剝離的玄空劍帶回去。
應該不難的,她想。
不知行進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了一絲光亮,燕回撥開狹窄洞口附近的碎石,輕而敏捷的邁了出去。
眼前空間龐大,石壁高闊,一望無邊,細細的光線順着高處穹頂上的孔洞漏了下來,慘淡的落在地面,勾畫出或豎或斜插在地面和高摞石臺上的叢叢長劍。
太多了,多到視野已經裝不下。
有的長劍紋飾精美,依舊光湛明亮,有的卻沉默的斜在石臺上,劍身斑駁鏽蝕,古舊而蒼老。
感知到有人到來,這些靈劍仿佛從沉眠中蘇醒,一個個慢慢晃動劍身,鏽蝕的結塊從軀殼上剝落,發出嘩嘩的聲音。
沉寂的空氣躁動起來,若隐若現的浮現出細細薄薄的劍風。
躺在燕回懷中的重明飛了出去,環繞着整片空曠的空間快速轉了一圈,劍身嗡鳴,似在警告。
震顫晃動的諸多靈劍感知到比它們更為兇悍的氣息,慢慢收斂了躁動的劍意,壓下對燕回這個外來者的敵意。
靈劍皆已生出靈識,有了和人一樣的思維和想法,這其中有乖巧聽話的,當然也有一言不合往上沖的。
燕回從中間的小路走過去的時候,某處傳來幾道淩厲的破空聲,伴随着劍刃清鳴,數道湛亮的寒光便直沖她的面門。
她沒有動作,而那幾柄愣頭青靈劍距她不遠時,忽然被重明一腦袋撞開。
【???】
【幹什麽臭小子,你差點刮掉我漂亮的花紋!】
【麻溜點讓開,庚辰仙府的弟子進入劍冢就需要被不留情面的按在地上摩擦。】
【嗨喲,別跟它講話了,這小子也才被鍛造幾年,看着是挺威風,但估計還不會說話,咱們幾個老家夥別欺負小孩,呵,繞開它去找它主人。】
【誰說我不會說話,】重明冷酷無情,【你們敢欺負我燕姐姐,我就把你們身上的花紋都刮掉。】
【呔,你這個惡毒的後輩,看老朽怎麽教訓你!】
【媽耶,還姐姐,笑死我了,就沒見過你這麽可笑的小鬼頭,來啊,我們幾個一起還會怕你?】
劍刃交擊的刺耳聲音叮叮當當的響起,燕回走了一段路,身後的重明正在追着那堆劍砍。
【啊啊啊啊啊,老子的花紋真沒了,你別追了,趕緊滾吶!】
【老朽都要溜了你還追着打?你小子不講武德,劍心不古!】
【我敲,你搞什麽,把我故意長出來的炫酷鏽痕都弄掉了,我要和你拼了混蛋!】
數把劍滿世界亂蹿,叮叮當當,敲鑼打鼓一樣,聽得人耳朵疼。
燕回吐出一口氣,正要招手把重明叫回來,衣擺忽然被拽了拽。
這熟悉的力道和角度,她下意識的以為是那個能長出無數蟲子的怪物,還沒來得及條件反射的後退,忽然被一只冰涼堅硬的劍柄碰了碰手。
哦,不是蟲子,是一把痕跡有些陳舊的劍。
那把劍劍身豎着雕琢了一條黑色銘文,劍柄許久沒有被好好擦拭保養過,整把劍晃晃悠悠,看上去有點可憐。
【你能帶我走嗎?】那把劍小心翼翼的說。
燕回多看了它幾眼,沒忍住,直接一把把它撈過來,用帕子把它的身軀擦拭幹淨。
還好儲物袋裏能塞很多東西,她存下來的帕子也多。
那把老舊的劍被擦得舒服,有點親昵的晃了晃身體,【我好久沒被弟子挑選過了,你能帶我出去,讓我看一看小西的牌位嗎?我有點想他。】
小西,是它上任主人的名字。
燕回頓了頓,正欲開口,手中的這把劍忽然有些緊張的縮了縮。
獨自圍毆了五把劍的重明一轉頭就發現燕回抱着另一把不認識的劍擦拭,氣得它直接放棄打架,直接飛了過來。
【那是我的位置,你不能抱它,也不準擦它,】重明委委屈屈,【主人為了師尊經常把我丢掉就算了,現在還和別的劍不清不楚,我好難過,明明我才是主人最該信任親近的佩劍。】
燕回很少聽到自己這把劍開口說話,今天一下聽它講了這麽長一串,看起來是真的不開心了。
于是她十分貼心的把重明也撈了過來:“再擦一下?”
重明扭扭捏捏的應允了,舒服得晃了晃。
“我應該只能帶一把劍出去,”燕回對那把攔住她去路的劍說:“我是準備把玄空帶走的。”
【玄空嗎?它很兇,也很厲害,被玄鐵打造的鎖鏈捆了起來,封在地下,和我們不在一個地方。】
“是,我要帶它回到它主人身邊。”
【啊,那它真的好幸運。】舊舊的劍小心翼翼的退出燕回的掌心,【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它有些豔羨的看着黑衣少女帶着她撒嬌的靈劍離開,不禁想到了自己早已故去的主人,頓時難過起來。
小西她最溫柔了,是會為了修複它破裂的刃口花去所有靈石。
可惜她隕落了,它再也見不到她了。
低落的舊劍正準備飄回自己的位置,忽然聽到去而複返的腳步聲。
“就這一次重明,我保證,”燕回一邊這麽說着,一邊向那把舊劍伸出手:“我最不守規則了,多帶一把應該也沒事兒。”
周圍豎着耳朵的長劍聞言不禁蠢蠢欲動。
【蛙趣,什麽天選大好人,我也要出去,悶在這裏要憋死了!】
【啊啊啊,姐姐姐姐,我也要嘛。】
【惡不惡心,幾百歲的劍了,做劍應該心平氣和,像我這樣,咳,加我一個呗,親親。】
【老朽也要出去,老朽要上陣砍怪,再待下去就要發黴了!】
艱難的拒絕了這麽多靈劍的請求,來到另一處空間時,燕回還有些遺憾。
好可惜,好不容易能有機會接觸到這麽多漂亮的靈劍。
重明已經麻了,暗暗決定一會兒要和那個什麽玄空比試一下,争不過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師尊就算了,還能争不過他的劍?
按照常年混跡這裏的舊劍的提示,燕回輾轉避開了仙府設下的幻陣,有驚無險的深入劍冢內部。
面前,石門高聳,鎖鏈漆黑沉重,無數燦金色的符文被雕琢在門上,聖潔而神秘,似乎在為了阻止裏面的東西破封而出。
空氣中細小的劍氣在極速流轉,看上去甚至有些冷冽的躁動,無數劍氣劈在玄鐵鎖鏈上,只是留下一道淺淡的白色痕跡。
重明在一旁倒油:【這門和鎖鏈看上去好結實,要是弄傷了主人就不好了,不如我們下次再來?】
燕回沒說話,只是站在燥亂的劍氣之外,認真仔細的看了一會兒。
是符文的作用,她對此一竅不通。
但沒關系,遠在西洲日常打理花草的姬蘅最擅長此道。
取出玄空應該不難的,燕回想。
***
月夜,燕回已經三天沒有出現過了。
沉眠在榻上的男人忽然驚醒,臉色蒼白,額頭不斷滲出冷汗。
他扯出一件外袍披在身上,下床,站立,然後扶着房間的桌椅,踉跄的向外走去。
雖然腿骨已經愈合,還有點疼,但可以忍受。
下了樓,途徑竹林時,一只閉着眼睛休息的黑色胖鳥睜開了眼,迷迷糊糊的抖了抖羽毛,展開翅膀飛到燕觀瀾所在的房間。
房間裏,神識化作的男人正閉目打坐,渾身萦繞着波紋樣的淺淡光痕,聽到黑鳥啾啾咕咕的聲音,只是随意的擡了擡手指。
“大半夜的,燕回也該回來了,”燕觀瀾連眼睛都沒睜開:“不用管江辭,我等着他管我叫爹。”
竹林之內,月影搖曳。
夜晚山上的風有些冷,吹過衣袍,貼上皮膚。
掌心中緊握的傳訊符還在閃爍,葉息弛歉然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真是抱歉啊,江師弟,看我這腦子,我好像不小心把你徒弟給弄丢了,你看,要不要替師兄分一分憂,好讓我及時想起來她在哪呢?”
雙眼蒙着雪白緞帶的男人站定在一片晃動的竹影之下,衣衫冰涼得好像山巅一捧不化的霜雪。
他伸手扯下了自己眼上的束縛,一雙清寒的眼睛慢慢籠罩上黑沉的墨色。
“我的弟子,她在哪?”江辭問。
說話間,已經有絲絲縷縷的黑氣慢慢攀爬上他的指尖。
作者有話說:
今天寫不到見面了,明天和師尊貼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