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義務

◎就算是師尊也是需要負責的◎

零星光斑透過門板縫隙投入屋內, 影綽綽的照出空中飄舞的細小塵粒。

一室死寂。

空氣潮濕陰冷,泛着淡淡的黴味。

角落裏,團成一團的人影動彈一下, 撥了撥亂蓬蓬的頭發,露出一張涕泗橫流的臉。

齊淵摸着自己最近這段時間暴瘦的俊臉, 咬牙切齒道:

“系統, 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沒用的系統!平時屁大點忙沒幫上就算了, 關鍵時刻還老掉鏈子,區區幾個土著都幹不過,我就問你我什麽時候能回去,啊?我什麽時候才能脫離苦海?!”

腦海中的那枚光團飄了飄,裝死不出聲。

齊淵抓了抓一個月沒洗過的髒頭發,像牛一樣哞的一下哭出來。

“什麽垃圾世界, 怎麽跟我以前混的不一樣?角色居然還帶腦子的, 我講快穿局這種奇葩的東西他們都肯信,怎麽就不能信我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呢?我尋思我來這破世界也沒來得及做啥壞事啊!”

他想到什麽,磨了磨牙, 恨恨道:“黑衣服那男的, 誰啊他,長得跟姓燕的那狗東西還有點像,但心肝肺卻是要比夜北冥那東西還要惡毒啊!系統, 系統?我被威逼利誘的時候你死哪去了, 我們可是一體的,現在我知道的東西都被人挖走了,你這個廢物居然沒一點表示, 窩囊, 窩囊啊!”

腦海中的那枚光團總算動了動。

【當初估算有誤, 這個世界天道意識很強,根本沒有沒落,系統要規避被天道發現的風險,所以行動處處受限,相關角色的行為和思想也不會強行降智,所以難度大了一點。】

齊淵顯然不信:“現在這種情況是不降智嗎?是群魔亂舞惡鬼橫行啊!那個蘇玉卿,她都懷孕幾個月了,現在擱外邊颠沛流離,孩子他爹怎麽不來救她?真要等她死了再悔不當初大殺四方,這不更腦癱了嗎?”

【天道偏愛氣運之女,從她出現在庚辰仙府的那刻起,現實就已經嚴重偏離了預測劇情,人類情感複雜,系統能力有限,推測不出原定男主的行為軌跡。】

——說來說去,不還是系統廢物。

齊淵氣抖冷,窩在冰冷的角落裏計劃着自己該如何逃離,忽然聽到隔壁傳來一聲悶響。

好歹是個孕婦,還是得悠着點看顧。

齊淵爬起來隔着小孔往隔壁看了一眼,滿屋子陳設簡陋卻幹淨,看得過去,他抽空酸了一把,心想這比他的破屋子強了不少。

蘇玉卿此刻正彎着腰,緊緊攥着桌角,臉色蒼白,冷汗不斷。

她本就生得弱柳扶風,現在如此痛苦的蜷縮下,更顯得身形纖瘦,幾乎不堪一折。

若有若無的黑色霧氣萦繞在她小腹之上,寒涼陰冷,像是一只無形的利爪,一點點絞緊她柔軟的血肉。

好冷,好疼。

蘇玉卿垂眸望了一眼,淚滴從眼眶中不斷滴落,忍痛低語道:“阿燼,你在幹什麽……”

彼時,千裏之外的中洲梧陵,江氏祖地的密室內,闊袖長袍的年輕男人睜開眼睛。

他撣掉手指上缭繞的魔氣,慢條斯理的整理好衣擺,站起身,從高臺上一步一步邁了下來。

走動間衣擺飄動,露出穿着紋金長靴的、筆直修長的小腿。

“沒死,不用擔心。”

容燼輕笑,走下高臺,略微俯身,手指鉗住面前姑娘的下巴。

“小珍珠啊小珍珠,今天是怎麽了,居然破天荒的關心起玉卿了。”

他眼底并不含笑,明明嗓音輕和,卻無端讓人覺得陰冷。

可因為他這張臉,做再過分的事,都讓人覺得情有可原。

容燼這幅皮囊确實生得出色。

與素來不擇手段、陰險毒辣的行事風格不同,如果只看他這張臉,是斷然不會聯想到屍骸、血水與混亂的。

能聯想到的只會是春曉杜鵑,明惠鮮豔。

他眉濃,睫長,眼尾有些許上翹,唇色略嫣,日常總是神色淺淡,看上去并不疏遠,但當他沉下眉心,冷凝雙眸時,這副好顏色頓時就化作嫣然利劍,銳利驚心。

他不喜歡聽別人誇他好看,可當他需要協助,周轉于傾心于他的女子之間時,又總是要依靠他這張臉。

被容燼捏住下巴的姑娘姿容秀美,脖頸纖長,素紗輕衣,皎潔月色一般。

此刻她正跌坐于濕冷的地板上,被迫仰頭,發絲淩亂。

“沒怎麽,”江汝白輕輕眨動眼睫:

“我沒了祖父,爹娘又偏寵弟弟,就只有阿燼一人可以依靠了,愛屋及烏,這才關心一下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容燼松開她的下巴,指腹摸了摸她的眼梢,直起身道:“确實如此,助我打開密室,我替你祖父報仇。”

江汝白瞳孔微轉,望向斜側方。

不遠處,密室最後一道玄鐵之門通體如墨,厚重嚴密。

單看外表,只覺得樸素無華,并不會覺得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但江汝白知道,在那扇門後面,藏着祖父數十年來潛心鑽研的心血。

這份心血格外保密,幼年時她誤入其中,被牆壁上密密匝匝的奇怪符號灼傷了手臂,向來疼愛她的祖父卻一反常态,不僅沒有像以前一樣哄她,反而責令她閉門思過,不準随意踏足這裏。

她到現在都不知道那裏面究竟藏着什麽,但她現在知道了,身邊這個男人一開始接近她,就是抱着進入密室的目的。

他從頭到尾都在利用她。

甚至就連當初所謂混元之靈的說辭,也摻雜了假話。

其實現在回憶起來,江汝白甚至覺得十分割裂。

她堂堂江氏嫡出小姐,身份尊貴,居然像個沒腦子的傻子一樣,毫無防備的愛上了一個沾花惹草的男人,甚至為他自降身價,事事躬親。

她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圖什麽,圖他來歷不明,圖他花言巧語,圖他和蘇玉卿孩子都有了?

渾濁迷亂了許久的頭腦總算清醒片刻,那些根深蒂固紮根在心底深處的束縛漸漸消散。

江汝白深深望了容燼一眼。

她站起身,輕蹙眉心道:“開啓這扇門需要江氏嫡系血液灌注,我舟車勞頓回到梧陵,自己又殘傷未愈,今天身體不适,阿燼,能否改天?”

容燼微微一頓,随即眸中淺含些許幽寒。

“小珍珠,清醒得有些快啊。”

他握住江汝白的手腕,放到唇邊印下一吻,緩聲道:

“你祖父死得凄慘,被人生生淩遲,又一把火燒了幹淨,連魂魄都散得一幹二淨,他生前最疼你,你竟然不願為他報仇嗎?”

容燼淺淺彎唇:“你也知道,我先前根基受損,這些年來一直致力恢複,現在只需要你祖父密室裏的東西,我就能擁有足夠的實力為他報仇了。”

“你嬌縱,任性,不通人情世故,心性更是殘忍,這個世界上,除了你祖父,還有誰像我一樣愛你呢?你爹娘嗎,他們雖然愛你,但更愛江氏祖業,更愛你弟弟,你想想看,他們會願意為了一個已經死去的江之鴻,與庚辰仙府,甚至是西洲昆侖墟作對嗎?”

“殺害你祖父的兇手,勢力太過強大,除了我,你別無選擇。”

他聲音舒緩,堪稱輕柔,像風一樣吹過耳畔時,毫無征兆的在心底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江汝白瞳孔有些失神。

她停在原地僵滞片刻,像是恍然意識到什麽一般,輕輕颔首。

割破手掌,印在玄鐵之門上。

等到厚重漆黑的大門打開,江汝白已經流失了過多的鮮血,脫力般的跌坐下來。

容燼沒有分給她一絲注意力,大踏步走入密室。

如他所料,江之鴻當初與北境大洲妄山的那名女子相愛,目的可不單純。

江氏伫立中洲多年,關于北境大洲那個行蹤神秘,擅長推演的族群,大概了解頗多秘聞吧。

這滿室的古符文,可見其目的。

容燼笑了起來,這次笑得輕快,發自內心。

可惜,江之鴻死在了自己親生兒子手裏,這滿室的遺留之物,也都要給他人做嫁衣了。

妄山血脈,和力量強大的魔氣之間,自然有所關聯。

但沒想到,竟然關聯得如此之深。

容燼手指逐一撫過牆面上的符文,目光漸漸變得幽晦不明起來,從密室邊緣,到深入內裏,他一步步邁着,最終停在一方透明堅硬的水晶棺前。

低頭望去,其內女子不過雙十年華,烏發如瀑,朱唇含丹,靜靜地閉着雙眼,像是睡着了一樣。

貌若山茶,潋滟清麗,确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可她周身冰冷,顯然已經死了很久。

焉枝,血脈精粹,似乎還是妄山一族的……聖女?

容燼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她身份卓然,地位不低。

落得如此下場,倒是讓人覺得可惜。

容燼探手過去,撥開焉枝煙紫色的寬闊衣袖,将她灼痕斑斑的手腕擡起,低眉看了看。

五指破裂,內裏皮肉泛白,顯然身體中最有用的血液已經被全部抽幹。

甚至衣袖再剝落一點,那本來皓潔如玉的手臂上,皮肉被利器規則的拆解切割,露出一段森森白骨。

她死後,确實被江之鴻保留屍身,做了血肉的剖解。

容燼看了兩眼,便将屍身的手臂重新放回。

他和江之鴻有着一樣的目的,一樣的野心。

不同的是,他早已入魔多年,早到千百年前,他還在庚辰仙府的時候。

魔氣力量太過誘人,可對于尋常修士而言,還是難以承受。

就算封印自身,每隔數年陷入沉睡一次,每次沉睡都要歷經百年,醒來後,肢體仍然會嚴重受損,力量也會大幅度退化,需要經歷許久,才能慢慢修複。

如今,江之鴻倒是給出了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

——換一身血,甚至是換一副新的軀殼,然後配合這些古老的秘術,方能随心所欲的使用魔氣之力。

而這幅軀殼需得是妄山後裔,并且能承受足夠多的魔氣壓迫才行。

容燼低低的笑出聲來,笑得胸腔震動,眼尾泛紅。

他想,兜兜轉轉,還是要去庚辰仙府一趟啊。

道君殷懷,可惜了,沒死在八年前的魔患中,沒死在身邊衆人的排斥和冷落中,倒是要死在自己親生父親留下的陰謀詭計裏了。

恰好,他可憐的玉卿還在庚辰仙府遭罪呢。

是時候去看看他的小姑娘了。

容燼走出密室,揮袖關上了玄鐵重門。

***

瓷質的茶盞跌下桌案,“嘩啦”一聲,瓷片混合着溫熱的茶水一起,碎了滿地。

江辭望着自己手腕內隐現的魔紋,眉目冷淡。

他撩開衣擺,半跪下來,在手中墊了帕子,一片一片撿拾起碎裂的瓷片。

桌面上靜置的玉牌發出一點簌簌風聲,伴随着利器破空聲襲來,一道聲音散漫響起:

“茶盞碎了?瓷片鋒利,師尊不要動,吩咐賀樓他們幾個來。”

江辭将碎片處理幹淨,神色溫和了一些。

“既是對戰,務必專心。”

他重新盤膝坐回桌案旁,不再關注自己腕上隐隐作疼的魔紋,重新提筆默寫新一套劍譜。

一室寂靜。

過了片刻,玉牌對面雜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點飲水時的細微吞咽。

燕回似乎暫時得了空閑,掰了掰有些酸滞的肩膀,骨骼發出清脆的咯噠聲,懶懶散散的問道:

“師尊在做什麽,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

江辭書寫的速度不變,聞言牽了牽唇,道:“在等阿回的聲音。”

他放下毛筆,将墨漬風幹的紙張疊在左手邊:

“給你布置了新的課業,晦澀難懂的地方都做過了批注,回來記得看,不明白的地方随時可以問我。”

“啊,”玉牌對面的人顯然有些失望:“師尊和我關系親近到都睡一張床了,怎麽還像別人一樣留下課業,以前都沒有的。”

“關系再親近,你的名字也登記在了仙府名冊中、我的名字下,白紙黑字清清楚楚,我對你負有師長的義務。”

江辭側頭凝望窗外的日光,瞳色清和:“以後課業只會多,不會少,阿回安心修習,我會把我所學的一切教給你,沒有六七十年可學不完。”

燕回想了想,擺爛道:“那算了,我還是不和師尊成婚了,否則以後您日□□我修煉,我可受不了。”

江辭單手撐着額頭,被她惹笑了。

“就要成婚,”他道:“就算是師徒身份有別,平白要了我的身體,也是需要負責的。”

“更何況,你還要了那麽多次,數都數不清。”

作者有話說:

推一推劇情小高.潮,整理一下支線信息,大概就能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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