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哥哥
◎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元空秘境開啓的這幾日, 許多弟子閑暇之餘去湊了個熱鬧,押注這屆新人裏誰會拔得頭籌。
按照仙府千年不變的規律,每次拔得頭籌的那個大佬, 無一例外最後都混得風生水起。
要麽成為鎮守一方的大能,要麽成為仙府高層, 事跡光輝耀眼。
大部分人都認為, 這屆新人裏有一位風徹劍尊的關門弟子, 不出意外,此次頭籌會被他奪取。
當然還有其他不服輸的弟子為自家師弟師妹們押注,一群人争論得熱火朝天,絲毫不輸山下集市。
覽月臺上,常杉長老望着遠處巨大水幕上同步的試煉場景,越看眉心擰得越緊。
水幕是煉器峰那群老頭新造的玩意兒, 放在秘境指定的試煉區域內, 能清晰傳遞出區域內衆弟子的一舉一動。
就比如說現在,大到幾個挂彩的弟子為了一朵瓊珠花私自鬥毆,小到角落裏那個偷懶瞌睡的小子被蟲子叮了一口, 全部都看得清清楚楚。
秘境各試煉之地由仙府長老合力開辟, 共計二十一個場地,還算均勻的分散在會随機挪移置換的空間中。
只要能順利通過一關,弟子佩戴的玉牌就會獲得相應的積分。
等十天時限一到, 積分最多者就是此次試煉的第一名。
現在已經是第六天了, 不少弟子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秘境主動彈了出來,算是喪失了繼續試煉的資格。
常杉看着又被秘境吐出的兩個弟子,心中怪異感更盛。
好像有哪裏不對。
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他捋着自己發白的胡須, 偏着腦袋想了會兒, 在瞥見水幕邊角乖乖巧巧趴着的黑色小靈豹時, 總算一拍腦門,想明白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兒了。
——那天那個刺兒頭呢?!
她特立獨行的一身黑,本來應該很好認的。
可看了這麽多天的水幕,壓根沒見到她半點影子。
常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按理說秘境內各域試煉點都十分顯眼,就算是個瞎子也不至于一個都找不到,更何況那刺兒頭眼神還挺不錯。
他吹了吹胡子,立刻着手去扒法器上實時更新的弟子積分數額,果然在最底下的地方看到燕回那個明晃晃的零。
太嚣張了,實在是太嚣張了!
常杉長老臉色青灰,嘴皮子直哆嗦。
進入秘境試煉的弟子共計一百三十六個,其他人都摸爬滾打哭嚎連天的掙積分,就她一個人半點行動不幹,還連個人影都瞧不見。
沒點刻意躲避的本事,還真沒法做到一個不落的避開二十一塊留影石的監視。
這是哪個長老教出來的弟子,如此任性妄為,平常一定是太縱容了!
常杉轉頭走上登仙階,大步邁入頂端的殿宇內,向正在批審宗門事宜的葉息弛表示了憤怒的情緒。
葉息弛從堆疊的文書中擡起頭,不甚在意:“燕回啊,清竹峰殷懷的弟子。”
常杉頓了頓,挖了挖耳朵道:“你說誰?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葉息弛撂下手中的批文,道:“殷懷的弟子。”
“什麽?他不是身體抱恙,根本無法下床嗎,什麽時候收的徒弟?”
常杉後退一步,一臉震驚,良久,些微恍神的說道:“殷懷啊,他以前……唉,那麽循規蹈矩的優秀孩子,怎麽會教出一個小刺兒頭呢?”
“……掌門,不管你怎麽想,終究是仙府對不住殷懷。”
須發皆白的常長老瞬間洩了氣:“我也不怕你笑話,我與長明多年故交,殷懷這孩子也算我親眼看着長大的,當年他師尊殉道,自己又被魔氣侵蝕,我沒敢站出來為他說話,任由他被抽了命劍,發落清竹峰,這麽多年來,始終是紮在我心中的一根刺。”
“若是長明泉下有知,定是會怪罪于我的。”
常杉深吸一口氣:“你既然都肯讓殷懷的弟子參與秘境試煉了,想必是沒那麽介懷了,我今日去看看他,你別攔我。”
掌門此人,素來溫聲笑語,待人親和,可實際上,不會再有人比他更驕傲刻薄了。
他出身修真望族,年少時也是恃才傲物、受人吹捧之輩,奉行的準則,除了血統身世,還有強者為尊,敗者食塵。
殷懷身世坎坷,以往又不善交際,一般人可能只會覺得難伺候,可對葉掌門而言,大概相當于被身份低微者狠狠下了面子。
而這個下他面子的人又格外出色,短短幾十年間,便一步一步登頂道君之位。
更何況,當年掌門心儀的師妹實則傾心殷懷,這麽多怨怼疊加起來,他自然對殷懷沒什麽好臉色。
常杉了解不多,但以往每次有人提及殷懷,總會收到掌門似笑非笑的敲打。
請求去看望殷懷,也是要冒着得罪死掌門的風險。
“常長老不必去。”意料之中的回答。
常杉尋思着偷溜去清竹峰看看。
葉息弛又開?璍了口,和以往的反應不一樣,這次态度奇異的溫和:“如今殷懷還需養傷,他最是看中他那個弟子,長老不妨繼續看守秘境試煉,等燕回出來後,再随她一起到清竹峰也不遲。”
常杉詫異,想了想,也确實可行。
看顧秘境中的弟子本來也是他的職責所在,至于那個小刺兒頭——這就去把她的行蹤給翻出來。
秘境中的燕回打了個噴嚏。
自從意識到秘境內有留影石監測,她就刻意避開了熱熱鬧鬧的試煉點,專門挑揀最荒涼偏僻的小道走,就算身處禁區,依然格外小心。
眼下,她剛從遮天蔽日的毒刺荊棘中爬出,撣掉肩袖上的碎屑和灰塵,輕輕松松的跨至高層石臺。
旁邊陰翳的植株過分高大,暗紅的草葉間,垂落着如嬰兒拳頭一般大的圓潤果子。
果子呈烏紫色,表層分布着一圈細長的尖刺,透着淡淡的甜香。
看上去不錯,可不久前她才親眼見到,啄食腐肉的大鳥誤食了一點這種果子的汁液,當場抽搐痙攣,喪失了行動能力。
很快,一群漆黑的蟲子迅速爬上大鳥的身體,咬開眼球,鑽入軀幹,迅速吃掉內髒和血肉,只剩下薄薄一層皮和羽毛。
皮下蟲子蠕動起來,撐着骸骨将大鳥的殘軀支起來,僵滞片刻後,催着這副空殼慢慢挪動。
看上去是有些詭異。
燕回在這種暗紅色的毒株旁停了下來,撕下一條衣料,簡易的紮緊手臂,止了肩膀處的血後,又迅速清理掉傷口的血漬,塗了層傷藥。
毒素殘留其中,整條左臂還有些麻木。
本來她的體質稍微特殊,一般毒素并不怎麽起作用的,就算是蜃妖的花粉,對她也沒什麽效果。
沒想到禁區裏的東西,毒素多到爛大街,是人是鬼還都想啃她兩口。
燕回稍微曲張了一下不太靈活的左手手指,擡起頭,眸光冷淡。
和感應到的氣息還有些距離。
她擡頭望了望天色,時下落日餘晖,橙光漫漫,将天邊雲霞都染成了金粉,落日下的森林峽谷,看上去奇異且靜谧。
但她清楚,天一黑,秘境裏更是群魔亂舞。
得再快一些了。
可即使燕回盡力隐匿掉自己身上血液的氣息,途中還是遇到一群追着她狂咬的異形生物,折騰許久,等她終于來到目的地時,已是深夜。
周圍樹木蕭蕭,不時有尖銳的長嘯遠遠傳來,空谷幽遠,哀轉久絕。
面前是一方深邃漆黑的洞窟,伸手不見五指,洞口處豎着一層薄薄的透明屏障,其上靈光幽幽流轉,像是保護層一般,将所有危機隔絕在外。
燕回拍了拍屏障:“诶,裏面的人,死了沒有,沒死就趕緊出來。”
周圍寂靜片刻後,漾着靈光的屏障泛起漣漪,随後從內探出一只修長的手臂,白皙的腕口處,系着一條綴了灰藍瑪瑙石的銀鏈。
屏障的靈輝照耀下,圓潤的珠粒流轉着細碎的星光。
屏障後的人開口,嗓音殘留着沉潰的啞澀。
“沒死,但暫時還不能出去。”
他揚了揚綁着白色縛帶的手指:“阿回啊,你來得好慢吶,今天一大早就在等你了,沒想到短短百裏路竟然要走到深夜,不說了,先借我套幹淨衣服。”
聽這一長串不帶卡殼的話,至少能确定他失蹤這麽久,腦子還沒出什麽問題。
燕回欣慰,翻了翻儲物袋,随手扯了條自己還沒來得及穿的衣服放到他手裏。
那條手臂收了衣服,她也順勢背過身去。
才從腰帶上取下許久未用的玉牌,準備和師尊說一聲人已經找到了,一面漆黑的衣物便兜頭糊了她一臉。
“……”
燕回不爽,剛扯下頭上的衣服,又被屏障後伸出的手彈了下腦門。
“換一件,這件我不樂意,”他綁着縛帶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來晃去,“你那麽多行動便利的衣服,就給我穿長裙?”
燕回拍開他的手,解了儲物袋丢過去:“要求怎麽這麽多,自己挑。”
周圍夜色凄迷,天空暗淡無月,偶爾幾只鴉雀飛過去,留下一陣粗粝的叫聲。
她留意着周遭環境,等聽到身後傳來動靜,還沒來得及側身回頭,剛換好衣服的燕及就直接一腦袋栽到她後背上。
燕回被撞得悶咳一聲,随即又被他沒骨頭一樣的勒住脖子。
“別動別動別動。”
黑發微卷的高挑少年咳出一口血,熟稔的用她的衣服擦了擦嘴,生無可戀的道:
“時空亂流割得我疼死了,這裏的毒蟲又咬了我好多口,現在根本沒法行走,阿回,我的好妹妹,你這麽善良美麗聰慧可愛,一定會願意把我背回去的吧?”
燕回冷漠的說:“不願意。”
背他,想得倒挺美。
她沒什麽耐心,扯開燕及的手臂,回過身把這個廢話精像抗麻袋一樣扛起來。
擡頭望了望天色,她掂了掂死豬一樣的燕及,抓了一把療傷丹藥塞到他嘴裏,叮囑道:
“不許吐血,更不許吐到我身上。”
燕及咽下丹藥,也不介意被扛着,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點頭答應。
很快,燕回就後悔沒早點堵住他的嘴了。
一路上,他嘚吧嘚吧不停。
“阿回,最近幾個月我不在,你沒亂動我養在你寝殿附近的那一大片食腐草吧?它們什麽都吃,還會成群結隊的半夜鬼叫呢哈哈哈,特別好玩,你可不能給我弄壞了。”
“被困在這裏好久了,我以為你們早就發現了呢,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幾個月,就盼來一個你,好失望。”
“你走慢點,你這肩膀硌我骨頭。”
“阿回,你儲物袋裏怎麽還有男人的衣服,怎麽,最近有扮成男子的癖好啊?那你眼光真不怎麽樣,看上去也太成熟了。”
燕回聽得腦瓜子嗡嗡響,懶得搭理他。
“喂,你這玉牌亮了。”
燕回一頓,還沒來得及摘下玉牌,就被燕及接通了。
玉牌對面傳來一道男人清潤溫和的聲線:“阿回,回來之前記得告訴我一聲,我為你準備一點東西。”
話雖挑不出什麽毛病,但語氣熟悉,字裏行間都透着不正常的親昵。
燕及愣了愣,随即一個死亡翻滾從燕回肩膀上跳下來,也不柔弱了,單手推抵着她的腦門,不悅道:
“诶不是,您哪位,跟我妹妹怎麽說話呢?”
玉牌對面沉寂片刻。
須臾,方才說話的男人輕咳了一下,重新開口時語氣正常很多,又恢複成往日平靜清冷的語調。
“十年前我途徑昆侖墟時,我們曾見過的,燕及。”
燕及想了想:“江叔叔?”
“嗯。”
玉牌對面的人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我和阿回關系特殊,現在是師徒。”
——噢,原來是師徒,那确實解釋得過去。
燕及恍然,剛準備為自己的不禮貌言行道個歉,就聽到玉牌中的聲音繼續道:
“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