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天黑
◎師尊要履行承諾◎
黎明到來時, 秘境禁地上空的暗沉瘴氣總算散去了一些。
溪邊岩石上分布着碧綠柔軟的苔藓,一只色彩斑斓的四腳蛇匍匐其上,正慢吞吞的喝着晨露, 聽聞來自遠處的聲動,腦袋機警的揚起, 外凸的眼睛轉了轉。
黑色長靴踏過濕滑的苔藓, 帶飛幾點泥屑, 化作殘影,快速從岩石上掠過。
四腳蛇受驚,瞬間溜回岩石下的縫隙裏。
空氣中平靜的霧色被撞破,輕盈的水汽打着卷從潺潺的流水邊飄過。
良久,寂靜如常。
四腳蛇從岩縫中探出腦袋,朝着方才黑影離開的方向望了望。
見不到半分人影, 它才靈敏的爬出整個身體, 循着氣味來到剛剛長靴路過的地方,果不其然發現一滴遺落的血漬。
四腳蛇吐出粉色的長舌舔舐掉血漬,眼睛惬意的眯起來。
穿過一整片毒刺尖銳的血色荊叢, 又涉過濕黏腥苦的水澤後, 總算堪堪脫離了禁區。
從碎裂的山石堆上跨下,燕回剛一步剛踏上樹蔭森森的小路,就立刻收回了腿。
她側身藏在粗壯的樹幹後, 避開了沿着小路緩慢逡巡過的漂浮光球。
光球內嵌着一枚圓潤的留影石, 沿途所見風景,皆被一一記錄,實時傳送到秘境外覽月臺的水幕上。
光球飄過, 燕回站在原地又等了會兒, 不消片刻, 那光團猛的一個去而複返。
秘境外的常杉長老望着水幕上濃密的樹叢,眉心擰成了麻花。
真沒人?剛剛明明看到樹叢動了動的。
留影石都快轉得冒火星子了,那個叫什麽,啊,燕回,這小刺兒頭根本找不着半點影子。
常杉奇了怪了,一邊驅使着光團離開,一邊估摸燕回的蹤跡。
首先,傻子才會主動往障礙重重的危險禁區跑,她又不傻。
排除禁區。
光團徹底消失在小路盡頭後,燕回才撥開灌木叢,步子輕捷的邁出來。
肩膀上扛的人形麻袋已經連着三個時辰不聲不響了,就算偶爾咳血,也只是怔怔的拽過她的衣角,胡亂擦擦嘴。
她一邊走,一邊摸出自己前幾天摘的瓊珠花捏在手裏看,問道:“事實很難接受嗎?我覺得還好吧。”
呆滞的少年聽到她的聲音,總算緩過了神。
“難接受,太太太難了。”
說話間,唇邊又溢出了點血,他撈起燕回的衣擺繼續擦嘴,卡了半晌,才總算心不在焉的道:
“我才不在幾個月,家裏就要多添一個大活人,這個人還是記憶裏的江叔叔,現在要成為我妹夫,好奇怪,我再緩緩。”
“那你快點緩,”燕回無所謂:“出了秘境,你們很快就會見面了。”
“……”
肩膀上的人忽然撲騰了兩下,一臉掙紮的發起了神經。
“啊啊啊啊,這才幾個月,你可真行啊阿回,這麽快就拿下了咱叔叔輩的人物,你怎麽就這麽有效率呢?!”
燕及痛苦的亂晃:“但凡換個消息,就算是爹娘新添了一堆妹妹或弟弟,我都不會這麽難接受。”
“你以後要是成婚了,我還能找你去扮鬼玩嗎?還能故意拿酸山楂騙你嗎?肯定都不能了,說不定我特意種在你寝殿附近的食腐草都要被鏟平,免得大半夜鬼叫吵到了人家江叔叔。”
“不對,說不定你都不住昆侖墟了,直接就跟人定居在中洲了,一年半載見不了兩回面,我肯定會無聊死的……”
燕回瞥了他一眼,冷酷的說:“多慮了。”
“嗯?”
“就算沒有他,我也不會和你一起扮鬼吓人、再被你用酸山楂騙了,還有那片一到半夜就吵吵嚷嚷瞎唱歌的草,等回到西洲,我馬上就去鏟幹淨。”
無視了肩膀上的人形麻袋瘋狂亂晃的動作,燕回砍下一截樹幹,挖空後将他整個塞了進去,随後碾碎了手中的瓊珠花。
瓊珠花是試煉期間能持續停留在秘境的憑證,一株花有效期限兩天。
她手上這把,還是前幾天用儲物袋裏的肉幹那個帶路的小白虎換的,有十多株。
不過現在不需要了。
秘境感知到她的動作,依照規則直接将她這個混子彈了出去。
足尖剛落到地面上,燕回就即刻沖刺到覽月臺邊緣,單手撐住護欄翻了下去。
她動作流暢,毫不拖泥帶水,衣袍輕飄飄劃過護欄,在空中蕩出一道柔逸的弧度後徹底消失。
呼呼的風聲掠過耳畔時,她還能聽到覽月臺上模模糊糊的聲音。
“剛剛是不是有什麽東西過去了?”
“好像是,嗖的一下。”
高高站在登仙階上的常杉才走了會兒神,反應過來的時候,掌中法器已經嗡嗡的發出提示,全程積分都保持為零的那個可惡弟子她終于出來了。
常杉虎軀一震,立即目光如炬的望向覽月臺,卻見臺上人頭攢動,個個白衣如雪,沒一個印象裏奇裝異服的身影。
跑這麽快?
覽月臺上也漂浮着幾枚留影光球,他施法回溯了一下方才的場景,看了幾遍,才總算從那瞬息之間找出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放慢,放大。
等看清了她扛在肩上的那個東西,常杉的臉扭曲了一瞬。
什麽玩意兒,進秘境一趟,就扛了個木樁子出來?
木樁子平平無奇,翻來覆去怎麽看都只是一截木樁子,如果非要加個限定詞的話,那就是一截新鮮的木樁子。
不争氣啊,殷懷怎麽教的徒弟,怎麽能在這種攬取天材地寶的好時機犯傻呢?
常長老恨鐵不成鋼,看到她名字後緊跟的零蛋時,沒忍住,悲傷的搓了搓臉。
長明這一系的輝煌就要這樣沒落了。
殷懷……算了,不求殷懷這徒弟能繼承他的衣缽,以後能踏踏實實為他養老送終就算燒高香了。
***
今日是秘境開啓的第七天。
午後陽光明媚,踩着滿地的竹影,才走到半山腰,燕回就已經累得夠嗆。
連日奔波,總算是有了喘口氣的機會。
她把木樁子放在地上,伸手把裏面的燕及拽出來。
“我尋思你腿也沒斷,剩下的路能自己走吧?直走,上峰頂,我先休息一會兒。”
燕回直挺挺的倒在松軟的枯枝敗葉上,幾乎是一閉眼就睡了過去。
陽光透過葉隙,在她臉上漏下些許光斑,映出白皙皮膚上的細密汗漬。
黑發微卷的少年在她身旁蹲了下來,垂眸看她。
他相貌與燕回有五分相似,但輪廓線條更為英朗,膚色白,鼻梁高,眼尾處綴着一粒紅色小痣。
這段時間他手上受了傷,從指節到手掌無一例外的纏着白色縛帶,一直纏到腕口處,某些地方還透着淡淡的血色。
系在手腕上的銀鏈微微晃了晃,搖動其上灰藍色的瑪瑙石。
“阿回,”他低下頭湊近她,輕聲道:“其實——”
“——其實我昨晚吃了丹藥後,就已經能又蹦又跳了,這種情況下你還能不辭辛勞的扛着我跑五六個時辰,謝謝你啊,哥哥太感動了。”
“……”
即使已經陷入沉睡,聽到燕及的這句臭不要臉的話,燕回還是從疲意中睜開眼,對着他的臉一拳砸了過去。
燕及輕輕松松避開,搖頭感慨:“這麽累的嗎,速度比平時慢了好多,這樣可打不到我。”
“是嗎。”
燕回面無表情,反手抓住他纏得嚴實的手指,用力捏緊。
燕及臉上的得意一僵,瞬間屈服。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他顫巍巍的晃着被燕回捏住的手指,誠懇開口:“我這就彌補過錯,把我的好妹妹背上去。”
“不用了。”
燕回擡了擡眼,向山上的位置望了一下,随即繼續躺回了地上:“有人下來了。”
是有人下來了。
但那是來接他的嗎?不,那是來接她的。
燕及吹了吹自己發疼的指尖,坐在原地等了一會兒。
周圍竹林幽密,空氣中浮動着一股清新的草木氣。
放眼望去,除了那條曲折的小路,就再沒有什麽人為雕琢建築的痕跡。
說是庚辰仙府一峰,屬實簡陋了些。
在竹林中的石板路上垂下一片白色衣角時,燕及認命的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打了個招呼:“江叔叔好。”
***
□□燥柔軟的布巾擦拭長發的時候,燕回半睜開眼。
彼時她半倚坐着,身後是一具熟悉的軀體。
方才沐浴過,身上弄髒的衣袍被換掉,松松的套着一件幹淨雪白的裏衣。
眼前是自己的房間。
連日來的黏重和疲累被擦拭幹淨,她徹底放松下來,換了個舒服一點的姿勢靠着,重新阖上眼簾。
潮濕的發絲被擦到半幹時,那只修長的手掌從身後探過來,微微屈指,很輕的蹭了蹭她的下巴。
“阿回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燕回閉着眼睛:“嗯,清淡些,一點點就可以。”
身後的人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放躺下來,摸了摸她的臉後,起身走了出去。
再回來時,腳步聲中摻雜着一點碗筷擱置的聲音。
蒜蓉魚片,白灼菜心,和一碗銀耳羹。
白衣青年坐在床邊,讓燕回靠在自己肩上,耐心的喂她食物。
現在是夏日,即使居住在山林中,氣溫也已經有些燥熱,銀耳羹特意放涼了一些,吃起來也比較順喉。
食物吃了大半,燕回就已經飽了,不再順從的張口。
江辭幫她擦淨嘴角,起身收拾碗筷。
等再回來時,躺在榻上的姑娘已經睜開了眼睛,安安靜靜的望着他看。
她不聲不響的時候,看上去格外的溫良無害。
回來就睡,看起來這些天真是累壞了。
江辭眉眼柔和下來,走到榻前,幾乎算是本能,手指微微扶正燕回的臉,俯身淺淺吻住她的唇。
“阿回,”他手指覆在她頸側,慢慢摩挲,親昵的低喃:“阿回……”
才幾日不見,倒像是過了一年。
他身上那股松雪香籠罩過來,味道冷冷淡淡,卻染上了一點溫熱的體溫。
不需要摻雜任何東西,就足以撥動心弦。
燕回手臂探出薄被,覆在他腰側,隔着一層單薄夏衣揉磨。
她慢慢環住師尊的後腰,将他俯下的身體拉低,抱緊,在他微燙的呼吸中,壓緊他的後頸,吻得更深。
他的鼻息漸漸淩亂起來。
“唔,阿回,”江辭手臂撐在她耳側,啞聲道:“天還太早,別,別亂來。”
燕回放開他的唇舌,轉而去含他的耳垂:“可是師尊答應我的事還沒做呢。”
江辭的眼睫顫了顫。
耳邊響起她淺淺的呼吸聲,他臉上有些燙:“你累了幾天,先休息休息。”
“等……等天黑了,再脫光,躺在床上任你親,好不好。”
江辭低頭吻了吻她的臉頰,埋在她頸窩中含住她的鎖骨:
“這幾日來,痕跡和腫脹都已經消下去了,阿回乖乖聽話,再睡一會兒。
不累了才有力氣重新烙下吻痕,讓我明天……下不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