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扶婉 挑釁
“這是殿下回宮後,第一次出席宮宴,怎可疏忽。”陸危的種種跡象來看,他無疑很重視這次的花宴,比江央公主自己還要上心。
捧荷擲地有聲道:“扶婉公主也會出席的,您勢必不能落于人後才是。”
江央公主彎曲的手指,拈了拈雪白素錦底杏黃牡丹錦帕,揉皺了指尖的花瓣,低眉自嘲道:“本宮有什麽可與她們比的呢。”
陸危從捧荷手中挑了一盒口脂,他拿了細毫筆,在她擡起下颌後,輕輕地将唇脂為她塗上,朱唇皓齒,面若桃花。
想要誇贊公主的美貌,不是用谄媚的語氣奉承,而是以一個男人的目光,去贊美殿下。
江央公主的唇若櫻花,肌膚如雪,渾然天成的玉人一般,何德何能,今世能夠侍奉她。
可是,他又有什麽資格,去贊美殿下呢。
他僅僅是一個太監。
“沒什麽意思的。”江央公主搖了搖頭,随他們去了。
江央公主許久沒有出現在人前,甚至有流言蜚語,說她在寺裏受到感化,于是真的要剃度出家,所以皇帝才将女兒接了回來。
這是宜章跑來說給她聽的,還氣哼哼的,江央自己都沒有特別的反應,她覺得身邊的每個人都比自己在意這些蜚短流長。
明明都沒有什麽意思。
只是很多人為了湊熱鬧編出來的談資。
“琉璃泉殿是何處?”江央的記憶中沒有這座宮殿。
陸危想了想,回答說:“是這兩年才建起來的,四下環水,天氣晴朗時如琉璃倒映,極為美麗,公主今日去了就知道了。”
琉璃泉殿是現如今阖宮之中,皇帝最喜愛的宮殿,甚至會在這裏召見臣子,倘若不是有正經事,幾乎日夜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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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琉璃泉殿,江央公主進去後,卻沒有心思在這座宮殿上了,今日和那天不太一樣,天氣晴朗不說,琉璃泉殿四下光線通透明亮。
即使坐得并不是那麽近,也能夠看清楚上首的人。
她進去的第一眼,就是望見了那殿上的父皇,和她記憶中,已經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皇帝穿着寬大飄逸的湖色長衫絲袍,都是略有舊意,這還能理解,頂多是穿衣喜好偏向舒适而已。
不過,父皇變得如此簡樸了嗎。
她回想了一下,相比之前,今日父皇的着裝更為松散,大概也是家宴的緣故,在場的都是宮妃和他們這群兄弟姊妹。
原來,當日父皇為了見她,還算是正經打扮了一番的。
并且據說,如今幾乎日日溫酒不離手,她分明記得,可父皇并非嗜酒之人。
幼年裏,反而是極為克制嚴謹的,江央公主并不知道,是不是母後的緣故,讓這個男人變得如此放誕不拘。
其實江央公主在皇宮裏,很多人也不識廬山真面目,就顯得很神秘,侍女們也都是進出謹慎,從來不會多口多舌。
各種猜測就猶如被風吹起來的流,紛紛揚揚,落地不定。
江央公主穿着金絲孔雀翎廣袖輕羅長衣,羅衣如風,輕輕伸手折下一朵開得正好的牡丹花,在手中把玩。
眉眼清淡的碧衣婢女站在一旁,襯得公主越發神清骨秀,氣度清貴,揚眉淡笑間,顧盼生輝,宛若天人之姿。
“阿姐。”宜章見到阿姐倒是很高興,朝她招了招手,表現出對江央公主有很深的擁護之情。
可他們是分開坐的,越不想見面的人,越是不得不坐在一起,比如江央公主和扶婉公主。
經過後來的表現,發現可能更加是江央公主單方面,不願意見扶婉公主。
要說阖宮對于見江央公主一面,最堅持不懈的人,應當屬于扶婉公主了。
現在想來,之前瑜妃會頻頻派人來拜會,也必然不可能是瑜妃的意思,而是扶婉公主被拒絕後,假借了她母妃的名義。
雖然,姊妹二人的身形背影相差無幾,但扶婉公主是靈動活潑的,作為皇姐的江央公主,羸弱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
當初年輕的瑜妃,算是很聰慧明智的女子,也很知曉屈身,長袖善舞,嬌俏會使小性兒的美人。
她父皇還挺長情的,瑜妃娘娘至今沒有失寵。
江央公主看上去,溫溫糯糯,秀致深邃的眼底,如同洇了一泓泉水,宛若玉質。
“皇姐,我有一問,不知可否請教?”扶婉公主在宮裏是一枝獨秀,她一度産生,父皇只有自己一個女兒的錯覺了。
江央公主轉過眸子,冷冷淡淡地看向扶婉公主,閉口不言。
“啊,既然皇姐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扶婉公主明眸善睐,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
陸危就守在江央公主的身後,他清清楚楚的聽見,扶婉公主的語氣裏,帶着顯而易見的惡劣意味,問道:“不知皇姐當時離宮,究竟是何緣故?”
明面上的答案早就有了,而且相當的冠冕堂皇。
江央公主傷心過度,所以去将養身體,并且為皇後娘娘誦經禮佛。
公主只需要用這個回答,來敷衍過去就可以了,陸危暗暗的想。
江央公主擡眼,依舊保持着目不斜視的姿态,語氣一如既往的輕柔,但前所未有的堅冷道:“你若是想知道,可以去問父皇。”
“哼,父皇若是會告訴我,我就不來問你了。”扶婉公主哼了一口氣,
扶婉公主半點不見生的湊過來,笑嘻嘻道:“清修多年,想必世俗的煙火,江央姐姐可是不習慣了吧。”
她至今都記得,跟着母妃見到皇後的一幕,皇後娘娘坐在秋千上,身邊侍女簇擁,花紅柳綠,她很膽怯的站在一旁看着,低頭咬唇不語。
在她們看來,現如今的江央公主,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金枝玉葉,誰都可以明裏暗裏奚落兩句。
尤其是揚眉吐氣的扶婉公主,她幼年也曾見過,與自己僅有三歲之差的皇姐,江央公主有多風光得意,如今這個人換成了她。
“既然回來了,總是要重新習慣的。”江央公主的語氣,平靜而遲緩,簡直不像是一位二八年華的少女。
扶婉公主嬌俏地望着她,翦水秋瞳,澄澈天真。
她的眼睛大而圓,這本是會顯出幼态嬌憨的,偏生眼角勾出了精致的銳利,白嫩的面皮,已經不需要任何粉黛來增色。
不過,薄軟清透的胭脂在她的臉上,也沒有任何的造作之感,反而形成了自成一派的嬌美。
“扶婉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啊。”江央公主突然如此贊嘆了一句,繼而出神地看着她的眼睛,倒是有些怔忪。
“你知道就好。”扶婉公主下意識回了一句,被她盯得很不自在,嫌棄地偏過頭去,又不甘心地回望回去。
她忽然覺得有些恐懼,江央公主出神懷念的目光,與父皇太相似了,這種無端的相似感,令她瘆得慌。
接下來,更讓她更加不寒而栗的就來了。
因為,江央公主以她所熟悉熟悉的口吻,同父皇說出了一句一模一樣的話:“真是遺憾啊。”
頃刻間,仿佛是不同時間地點的父女兩個人,瞬間重疊在了一起。
“我不要坐在這裏了。”扶婉公主呵然冷笑,待不下去了,她讨厭江央和父皇那麽相似,又覺得極為恐懼心虛。
江央公主恍然回過神來時,扶婉公主已經負氣離開了,她一臉迷茫地問:“她怎麽走了?”
“扶婉公主被殿下吓到了。”陸危忍着笑意低聲說,在宮裏這麽久,頭一次見到扶婉公主落荒而逃的樣子。
“本宮并刻意沒有恫吓她,也沒有撒謊欺騙她。”江央公主垂下纖長濃密眼睫,在雪白的面皮上,印了一小塊的淡淡剪影,她甚至是誠心實意贊美扶婉公主的眼睛。
陸危像是哄孩子一樣,溫和且贊同地點了點頭,說:“對,不是殿下吓的,是扶婉公主自己心裏有鬼。”
“若是這麽說的話,”江央公主忽然擡起玉指捧腮,意味不明地笑了,戲谑道:“若真的是這樣,尚且不知,父皇該怎麽辦呢?”
這番話,徹徹底底是陸危全然沒有想到的,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竟然會出自江央公主之口。
而且是在這種場合。
江央公主不僅沒有當成一回事,反而因為方才的事情,興致變得也盎然了些,他就說嘛,她不能見到扶婉公主,否則她會一直想去看她的眼睛。
陸危端正身形跪坐在後面,見狀為公主斟了一杯木樨荷花茶,清香甘甜的味道到了口中,沖淡了苦澀。
他們沒有注意到,依偎在母妃懷中的扶婉公主,濃密長睫下的眼睛,一直不錯目地,緊緊注視着江央公主。
瑜妃娘娘看透了皇帝的薄情冷幸,同時也有點為此慶幸,對女兒說:“你何必再去同月照宮的較勁呢,陛下的兒女衆多,對月照宮的心有挂念,也無非是偶爾想起了秦後,呵呵,已經死去的人,又能翻起多大的風浪。”
“如今,我的阿婉,才是皇帝的金枝玉葉。”
現在,陛下的衆多子女之中,扶婉公主的确是最得寵的,三年前是江央公主。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只要瑜妃和扶婉公主不會犯下大錯,她們一生的榮華富貴已經可以無虞了。
扶婉公主對母妃的話不置可否,她等待着絲竹音落,朝母妃笑了一笑:“母妃,不必再說了。”
言罷,她腳步輕盈地走上前去,折身脆聲道:“兒臣扶婉願為父皇獻舞。”
“好啊,那就換成扶婉排的曲子。”父皇的聲音低沉沙啞,從若流水叮咚的珠簾中傳出。
江央公主眼簾低垂,持玉杯的指尖染了碧色。
扶婉公主和她們都不一樣,她眉眼更多的肖似她的母妃,神采奕奕,笑起來春風和煦。
她真美啊,風光月霁。
江央公主看着同父異母的妹妹,在下方獻舞,據說她們的祖先尚且還是部族時,便人人擅舞,她少時也曾經習舞,被贊天資聰慧。
但到皇覺寺後,自然再也沒有這樣的閑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