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飲酒 故意

樂師的一曲結束後,扶婉公主的舞也翩然落幕,博得衆人的一陣拊掌喝彩,

不出所料,對她有很深的敵意的扶婉公主在路過時,刻意擡起柔荑撩了撩發絲,斜飛了眸光,落在江央公主的身上。

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的極好看,顧盼生輝,盯着側位上女子烏黑的鬓發。

赫樞酒意微醺,嗓音沉沉,醉眼迷離道:“江央,難道你不想同父皇說什麽嗎?”

江央公主陡然被點名,倏然一驚,萬衆矚目之下,不得不素手端起白玉疊耳八角杯,捧荷在旁提壺斟滿酒。

公主向皇帝道:“兒臣江央恭祝父皇龍體安康,年年歲歲皆如意。”

皇帝懶散地坐在龍案之後,倚在美人懷,半眯着眼,聽着下面的莺聲燕語,

席間江央公主正側首與宜章耳語,皇帝目光奇異地,盯着他們半晌,突然朗聲大笑,随即道:“來人,為寡人的江央斟酒。”

“怎麽了?”宜章不明所以,還道父皇為何突然如此厚愛阿姐。

他忽然看見帷幕後,緩緩走出一位提壺執酒的綠衣宮人,頓時白了臉,挺直了腰背,還有他手中的酒壺,玉色的酒壺裏究竟是什麽?

這一刻,江央公主亦是猶如冷水臨頭,懷裏抱冰,她指骨泛白,瞠目抿唇望着父皇,鮮少的露出了猶豫之色。

“江央,你是要違抗父皇的命令嗎?”皇帝陛下高高在上,半斜支頤,嗓音清淡地問道。

江央公主神色一變,迅速跪倒,在天子腳下垂首道:“兒臣不敢。”

江央公主的體質不可飲酒,同過世的秦後一般,她不信父皇不曉得。

可是,他裝作不記得。

“江央,有什麽要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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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央公主看透了,父皇隐藏在這背後的意圖,她撇開陸危阻攔的手,從案後走到了殿中,面對皇帝俯首低聲下氣道:“父皇折煞兒臣了,兒臣無話可說,請斟酒罷。”

陸危則一頭霧水,隐隐察覺到哪裏不對勁,但是陛下再荒唐,也不至于無緣無故的突然發難吧。

他沒有發現,在潛移默化中,自己已經将皇帝和江央公主視為對立面了。

并且,他的态度與立場,始終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堅定不移的站在了江央公主的這一邊。

即使他分明知曉,敵對的那個人是九五之尊。

這仿佛倒的不是酒,而是要命的鸠毒,

江央公主春山橫黛,擡起頭,她雙手端起酒盞,定定道:“多謝父皇恩賞。”

皇帝注視着她,他看得不是他的女兒,而是一些不可追憶的過去。

“父皇,兒臣失态,就先告退了。”江央公主扶着陸危站起來時,已經忍了好一時,手指撐在鬓邊,發絲散亂。

皇帝瞟了她一眼,低低“嗯”了一聲,輕輕點頭,擺手說:“看來江央喝醉了,如此儀容不整,先退下吧。”

“是,多謝父皇恩準。”江央公主子啊離開前的最後一刻,還是保持了若無其事的姿态。

陸危扶着她步伐不穩地走出來後,才敢問江央公主:“公主,您這是怎麽了?”

“快走,回去。”江央公主隐忍着聲線中不易察覺的哭腔,懷着深深地恐懼,将手按在陸危的肩上,催促道:“回月照宮去。”

她不能在這裏失态,她以為自己無法産生任何情緒,可是,她真的要崩潰了。

“啊,寡人忘記了,江央應是飲不得酒。”皇帝一拍眼前的案幾,仿佛這才猛然想了起來,整個大殿都安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對方才阿姐和父皇之間的暗流湧動,一無所知宜章聞言大驚失色,露出焦急的神色來。

他也顧不得才學會的審時奪度了,腦袋一個勁的朝阿姐離開的方向伸,恨不得現在就拔腳沖出去。

可就在他打算起身之際,偏偏被皇帝叫住了。

“啧,這還有宜章,寡人的宜章,既然你的阿姐不可以,宜章現在一定就是可以飲酒的了。”

宜章滿口苦澀,腦袋渾渾噩噩,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上前去,笑着謝恩,又佯裝濡慕的神态,與父皇一杯接一杯的對飲。

并沒有人注意到,皇帝身邊的內侍離開了一時。

陸危已經整個人的心神錯亂了,緊張的滿手是汗:“殿下,可要緊,卑臣這就去召太醫來。”

“別去,去也無用,本宮無妨。”江央公主竭力沉下心,可還是抑制不住加速的心跳,緩緩登上了青鸾步辇,委身向後靠在裏面,陸危疾步跟在旁邊。

江央公主蜷在轎攆裏,環着膝蓋,一頭長發散落,她閉着眼,咬着唇流淌出眼淚,纖長的手指牽扯住大把的頭發。

陸危輕輕地松開她的手指,憂聲道:“殿下,不要再這樣了,頭發會扯斷的。”

回到月照宮後,江央公主突兀地問了陸危一句:“你看本宮是什麽?”

“殿下自然是玉葉金柯,人中之璧。”

江央公主緘默地搖了搖頭,她也不盡然這樣的無暇,她也不過是茍且偷生罷了。

但奈何陸危對她的感官委實太好。

即使公主否認,他也覺得是在謙虛。

“你們現在都離開,沒有本宮的吩咐不準進來。”

這種時候,怎麽可能放任她獨自在寝殿,就都當成了公主在說胡話而已。

江央公主微抿着唇,呼吸漸重,眼簾遮住了晦暗的眸子,聲音低啞道:“既然都不肯走,那就別後悔了。”

“公主,酒有問題吐完就好了。”

“不會好的,除非我會贏。”她幾乎失去了自己的聲音,眼淚浸滿了眼眶,随着臉頰撲簌簌的落下,大顆大顆的淚水在墨藍色的地衣上洇開。

今日若死了也是來個痛快,不死當然就是她賭贏了。

江央公主擁着杏色錦被,趴在塌邊彎下腰去,埋頭将酒水吐進了痰盂裏。

陸危顧不得規矩坐在榻沿上,手臂半抱着江央公主的腰身,盡量讓她能夠待得舒服一些。

“公主,喝口水吧。”陸危親自端了溫水來,公主現在只能喝溫白水了,淡而無味,卻被江央公主擺手拒絕,她喝不下去也不敢喝了。

捧荷看江央公主這架勢,怎麽都覺得是吃了不對勁的東西,疾聲道:“可有催吐的藥,快拿來,快點……”

月照宮裏,江央公主吐了這一遭,稍稍安歇後,過了半個時辰,便又來了一次,才喝下去的紫蘇熟水,令她再次吐得昏天黑地。

這一次陸危是看出來了,江央公主不是因為藥效了,她是恐懼。

恐懼令她的腸胃痙攣。

最後,江央公主倦怠地閉目,被發絲遮住的眉眼若隐若現,倚在陸危的懷裏,嗓音沙啞地說有些累。

急促不定的喘息聲漸漸均勻微弱下去,天邊的月藏到了雲後,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陸危目不轉睛地守着江央公主,別人都當他是畏懼若公主出事,而皇帝就會怪罪下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為了什麽恐懼,僅僅是因為殿下不該死。

“去請太醫……”

“不許去,不可去。”江央公主固執地拒絕,甚至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擺。

陸危這一次沒有聽她的,含糊了兩句脫身出來,誰知才派宮人出去不久,他就帶回了一位太醫。

“這是怎麽回事兒?”陸危此刻的戒備心很高。

“奴婢也不知曉,走到門口這位太醫就問了奴婢,是不是要去太醫院,說他就是前來為公主問診的。”

陸危心頭疑雲叢生,難道是五皇子讓人為公主請的嗎,但也沒有過多耽擱,就領太醫進去為公主把脈。

太醫将公主的手腕放回去,撤掉脈枕,說:“沒有大礙,微臣為公主開了安神的方子就好。”

陸危問道:“這麽說,公主飲酒沒有事情?”實則他們想問的是那個酒有沒有問題。

太醫沒有了之前的焦急之色,撚着胡須寫了方子,對他們老神在在的說:“據醫案來看,公主年幼時對酒釀有些不耐受,想來日月輾轉,身體是現在有些變化,雖然依舊不若常人,并不會有過多的症狀了。”

陸危這才明白,原來那酒并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公主本人。

玉白瓷祥雲如意紋湯碗裏,是陸危特意吩咐宮人烹煮的佛手蜜飲,只等江央公主醒過來。

尋常的東西是必然吃不下去了,但如果一直不進食的話,不想也知道,吐到最後只有酸水了,肯定是要傷了嗓子的。

挽栀進來通禀:“五皇子來了。”

“讓他回去,不許來。”江央公主不計如何,也不願意讓宜弟看到自己的狼狽之相。

陸危猶豫了一瞬,聽從了江央公主的吩咐,對捧荷說了公主的意思。

捧荷眨了眨眼,親自打着宮燈去了,隔着門扇說:“五皇子請放心,公主并無大礙,已經歇息了,您明日一早再來吧。”

宜章皺着眉頭無功而返,但是聽說太醫到了,也就放心了,怕自己闖進去驚擾了阿姐休息。

皓月清輝,這一夜,和陸危的輾轉反側,再不能眠不同。

江央公主做了一個久違的好夢,夢中景象真切至極,閉上眼,想起的是她與宜章在父皇身邊,她是很喜歡秋千的,因為母後也喜歡。

可是,她現在不喜歡了。

天色破曉之際,江央公主睜開眼,這是新的一日,她擡起頭顱,雙目含淚,神情似是悲喜交加,又似是迷惑不解。

“父皇是在戲弄我,他居然在戲弄我。”公主虛弱的裹着被子躺在錦衾裏,雙手掩面,張口無聲的大笑着,過了一時,溫熱的眼淚順着眼角滾了下來。

“死裏逃生。”江央公主喜中含着哀,悲中含着笑的仰頭說了一句。

陸危有一種被隔絕在外的感覺,即使他接近了公主,即使他可以見到她的淚水,也依舊離她還是很遙遠。

他無法形容那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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