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相仿 駁斥

即使他是很喜歡陸危的,那又如何,誰會在意犯錯寵物的喜怒哀樂。

誰也不了解,因為五皇子那一刻的尖銳言辭。

宮門處這個雙手半隐在袖子裏,交疊的指骨驟然夾緊泛白的綠衣內侍。

是如何在唇瓣間的牙齒頃刻咬住了牙根後,又克制住了所有的憤懑悲哀,一字一句地将話從牙縫中擠出:

“卑臣知道,絕不會向月照宮外洩露半分,辱沒了公主的名譽。”

而他下颌弧線繃緊的側臉,讓那原本殷殷含笑的神情,看上去極其不自然。

恰恰暴露了他的震顫不安。

當然,這正是五皇子宜章所想要看到的。

“嗯,你知道就好。”

見他還算聽話,五皇子略微吸了一口氣,側過頭來繼續與他說:“父皇本就忌諱我與阿姐,若是再知道她如此荒唐行徑……總之,萬萬不可再惹他生厭。

陸危,你是個秉性周全的人,這些事情自己掂量着,莫要殃及了月照宮上下。”

在宜章看來,父皇對阿姐的态度,并沒有那麽的讓人樂觀。

若是一旦被人抓到阿姐有失身份的舉動和錯處,再被宮裏多事的人借題發揮,他們一定會在父皇面前進讒言诋毀阿姐的。

父皇會輕而易舉的放過阿姐嗎?

他很害怕,再度失去阿姐,他已經不是被阿姐維護的小孩了。

還有一點不可說的,想到這裏,宜章煩躁地斂眉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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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什麽原因,他都不希望有人來奪走阿姐的目光。

阿姐讨厭的,喜歡的,不管是任何人。

因為,那真的是一件,令人很讨厭、很讨厭的事情。

“是,陸危謹記。”陸危多一個字都不說了。

他當然是會為了維持這一切的好光景,而思慮周全的。

“呵,罷了,我這又是何必呢。”宜章低低嗤笑一聲。

大概也覺得,自己在陸危面前的反應過激了。

他重新恢複了平日裏的作态:“陸危,你不要見怪。”

“卑臣了解,宮中多兇險,殿下緊張公主是出于姐弟之情。”

宜章這才輕松地“嗯”了一聲,擡起指尖,輕點了點自己的額角,道:“阿姐不過是玩物喪志了而已。”

說完,沒有再多理睬陸危,就闊步離開了。

“卑臣恭送五殿下。”陸危望着五皇子的背影,緩緩挺直了腰身。

青年秀長的眼睑下,琥珀色的瞳孔中,乍然露出了奇異微淡的光彩。

縱然是寵物,也有了被提及的資格,不是嗎?

高貴如五殿下根本不懂。

渺茫如他們這等人,能夠被相提并論,已經是一種奢望。

是啊,原來他們根本不會懂得,所以也不會發現。

他并不需要在公主面前那麽束手束腳,陸危為這個微妙的發現,而感到欣然。

某日,江央公主見天氣晴朗,便臨時起意帶陸危出去。

小山亭的四下,長滿了舒展碧圓的荷葉,青如錢色,擁擁簇簇,偶有蜻蜓點落,微風拂過,水面才漾起清波微瀾。

“是何人在此吵鬧?”江央公主忽有所覺地擡起頭。

有嗎?

陸危偏頭聽了聽,的确聽到了人聲交疊。

還不等他說什麽,江央公主就擡腳朝聲音的來源處走了過去。

他們背後的扶婉公主冷顏譏诮道:“你以為,要不是你有這張臉,也配與我母妃相提并論。”

“是啊,喬美人自視清高,竟然連瑜妃娘娘都敢不敬。”另一道清亮甜美的聲音帶着兩份刻薄之意。

說話的這兩個人,顯然是對被稱為喬美人的女子敵意頗深。

“嫔妾并沒有對娘娘不敬,當日的确是身體不适,才未曾赴宴。”面若桃花的喬美人漲紅了臉,只能低頭為自己勉強辯解。

江央公主轉頭循聲朝花叢後看去,透過灼灼芙蓉花間,看見一張秀麗小巧的面孔,黑白分明的眼睛裏,似有奕奕光彩,欺霜賽雪的面皮,花将人襯得更嬌豔了三分。

氣焰高漲、咄咄逼人者,正是與她素來不合的扶婉公主。

扶婉公主見到她眸光閃了閃,道:“皇姐怎麽在這裏,竟然不躲在月照宮做縮頭烏龜了?”

“幹卿何事呢,難道本宮不出來,你就會不害怕了?”江央公主穿着碧色大袖衫子。

雪白的湘裙,烏發挽作淩雲髻,眉眼清冷,和宮裏的錦繡成堆的嬌豔,顯得格格不入。

“你……”扶婉公主一擡頭,将将對上江央公主深邃的眼睛,就有些莫名的語短氣噎。

和父皇一模一樣的雙眼。

她的指尖顫了顫,壓抑下想要撫過自己眼尾的舉動,她就半點都不像。

扶婉公主刻意偏開目光,吟吟含笑譏嘲道:“當日落荒而逃阖宮皆知,皇姐也不嫌丢臉。”

“扶婉,別忘了你出身微賤的母妃,又是因何得寵,”江央公主清絕的眉眼冷淡,連帶着看向她的目光,都帶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冷峭之色,嗓音卻是溫軟如水:“有口非議旁人前,先将自己的狐貍尾巴收起來罷。”

扶婉公主的腦子裏“嗡”的一聲,仿佛一片白茫茫的水霧升騰起來,她氣息顫抖,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

從小到大,江央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麽重的話。

在場諸人的目光,都不能自控地,朝挺拔纖薄的江央公主飄去。

分明還是那張臉,那個人。

連說話的聲調口吻都未曾變過,溫溫柔柔,含而不露。

當然,并不是因為她有多善良,而是不屑一顧的僞善罷了。

而今,她連僞善都不願意裝一裝了。

沁人心脾的花香四處漫散,冰涼襲人,扶婉公主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祈才人,我們走。”

扶婉公主負氣而去,倒是沒有忘記叫走身邊的才人。

祈才人可不敢一個人面對蓄勢待發的江央公主,“哎”了一聲,擡腳跟上扶婉匆匆走掉了。

“妾身見過江央公主。”喬美人對江央公主盈盈一施禮,倩影婀娜。

江央公主默了一下。

陸危曉得,殿下怕是不識眼前人,提醒道:“殿下,這位是慶餘宮的喬美人。”

“喬美人不必多禮。”江央公主暗含審視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喬美人。

“扶婉公主不太好親近的,這次勞煩公主解圍了。”喬美人被她看得不大自在,吶吶地說了一句,算是解釋。

江央公主掃視過她的眼睛,輕柔道:“本宮知道,不止是你,還有另外幾個人,扶婉大抵不會喜歡的。”

扶婉公主與其說是讨厭喬美人,不如說她厭惡一切和自己母妃奪寵的女人,

喬美人躬身致謝道:“公主大善,妾感激不盡。”

“無妨,美人在這裏賞花,本宮就不打擾了。”江央公主點點頭後就要走開,突然“啊”了一聲,想起什麽似的,稍微轉過身來,朗朗然地寒暄道:“喬美人若得空,可來月照宮坐一坐。”

喬美人很吃驚,江央公主對自己善意。

她一度以為,被趕去皇覺寺的公主,約莫是忤逆了陛下,對這位江央公主,也是選擇敬而遠之。

現在,對方不僅幫她解開了麻煩,還突然對自己表露出這份親近之意。

陸危眼瞧着,江央公主一直盯着喬美人的背影:“殿下,可是這位喬美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方才那兩位,都有何許人也?”江央公主指尖摩挲着團扇的絹面,素指将扇子翻了個面,繡着精致的芙蓉花圖。

陸危對宮裏的動向一清二楚:“是固山喬氏所出的長女,去年歲末被賜封為位份美人,居餘慶宮。

另一位是祈才人,亦是去年歲末與喬美人一同封賞,比喬美人低一階,又同居餘慶宮,故此二人勢同水火。”

“你去探聽過喬美人她們的來歷?”

“不止喬美人二人。”陸危對此早以做過功課,公主和身為皇子的五殿下不同,麟趾宮到底是離得遠的,月照宮卻是在後宮之中的。

日後,江央公主不計是人情往來,還是警惕防備。

難免和這些後宮妃嫔長久打交道的,若是身為奴婢的他,不提早搞清楚近況,那就無顏在公主身邊待下去了。

“方才那位祈才人,似與扶婉很是親近?”

“宮裏現在數得上名號的不多,扶婉公主所親近者,皆是陛下少有寵愛者,容貌大多清麗婉約,貌若梨花。”陸危幹淨簡練的總結了一下。

至于多餘的、肮髒的,就不必說了。

“這麽說,喬美人倒是很得寵了?”江央公主忖及此,和喬美人交好不失為一樁好事了。

反倒是陸危沉吟不決:“也并非。”

江央公主這才來了興致:“怎麽說?”

“這幾年來,陛下但凡見喬美人這般姿容的美人,便是不曾寵幸,也會賜封位份。”

那意思,倒是有些收藏的感覺,看見了值得流連的,就納入自己的藏品裏,擺在後宮裏落灰都無妨。

“如此說來,本宮總看她莫名熟悉。”江央公主眼中浸着一片幽寂道。

陸危沉吟半晌,語出驚人:“這位喬美人,與公主頗有相仿之處。”

“何處?”江央公主凝眉驚訝,具體哪裏相似,她只是看着眼熟,但卻說不上來。

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身上。

陸危則不同了,公主與喬美人面照面站在一處,也許彼此自己都想不到,某些相仿之處,對他來說幾乎是對照。

“原來,我們的父皇,也并沒有那麽的薄情。”江央公主以低沉的語氣,平靜而遲緩道。

那一瞬的神情,介乎于嘲諷和哀怒之間,似是要将什麽花好月圓,盡數撕碎一般。

良久,她複又垂下頭,秀頸微彎,眼底如籠了一片陰雲,陡然極輕地冷笑一聲:“還真是虛僞至極的情愛啊!”

此時陸危也明白了,喬美人的神貌不是與公主相似,而應是極肖秦後。

事實上,不止是喬美人。

就是之前其他的妃嫔,都或多或少,應當與秦後有相似之處,但若是将那些人放在一起,卻又完全不像。

陛下是在拿一個個的活人,來拼湊一個已經死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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