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夫妻 敗亡

江央公主繼續不休不止道:“如果,妻子也同樣失信背叛了夫君呢?”

“這樣,妻子的心裏是否有孩子呢,夫君是否還會在乎兒女呢,嗯?”她将如春火熠熠的目光落在陸危的臉上。

“公、公主,卑臣……”

陸危的脊背已然冷汗涔涔,他忽然荒唐又可笑的慶幸,自己選擇了以這樣的姿勢面對公主。

否則,他一定會驚惶地雙膝跪地吧。

“本宮見過的那個死人,”江央公主宛若冰冷蒼白傀儡人一般,僵硬朝陸危轉過臉來,幽幽地說:“是本宮的母後。”

江央公主并沒有就此休止的意味,反而打算一吐為快。

即使眼前的內侍,對此時的她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麽可以交心之人。

但至少,是一位不願意讓她目睹死亡的人。

是她所擁有的“卑臣”。

在三年前,宜章八歲的時候。

她是見過死人的,這個人,正是他們的母後。

被皇帝恩寵無邊的女子,被天下女子豔羨着,被年輕的男子們傾慕着,可是,她死在了她九五之尊的夫君手中。

宜章和江央還是很愛尋母後睡在一起。

母後彼時的神色不大對勁,但還是如常将他們安撫了一時,将她和宜章安置在內殿睡着了。

半夜雷聲陣陣,宜章突然醒了過來,做了噩夢,哭鬧着要找他們的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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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央公主那時候,也嬌氣得很,磨蹭了半天,才起來帶他去找母後。

然而,母後不僅沒在身邊,外面靜悄悄的,什麽聲音都沒有。

往日裏守在一側的宮人半點不見蹤影。

“你只聽秦家的,你還把自己當成秦家人,一直都是他們的耳目,朕給你的還不夠嗎?

謝淮真又沒死,朕是不是該懷疑,你之所以會選擇朕,又是為了何人呢,昔日,你為了權力而委身朕,今日,也為了權力而背叛了朕。

梓潼,你說,朕不該饒恕你的是不是,你食言了是不是?”

母後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宜章則等地不耐煩了,掙開了江央牽着他的手,沖上去撩開了垂帳。

映入眼簾的,是他們面色青灰的母後,雙眼瞪大了,已然毫無生氣。

皓白的玉腕就那麽落在床榻邊,已經沒有了任何動作,柔軟的身子尚且掩着緋色的華裳,烏發上的明珠未卸,遠遠看去如同小寐一般。

因為父皇曾經無數次誇贊過,她的皮膚如欺霜賽雪一般的潔白,穿豔色衣裳十分的好看。

長此以往,秦後着緋色衣,在皇城貴婦間蔚然成風,緋衣長裙簪了垂絲海棠,妩媚天成,宮中嫔妃也緊跟着趨之若鹜。

她承寵之時着了紫羅裙,入了帝王的青眼,步上金階,族人也紛紛得到高官厚祿。

可就是這樣尊貴的女人,死之時,原也不過是那般的狼狽。

女人睜大的美目中,帶着無盡的絕望,眼角淌下最後一滴眼淚,就那麽毫無生機的躺在塌上,脖子上,手腕上,甚至是臉上都出現了青淤。

臨死之前,她是在畏懼眼前親手殺掉她的男人。

還是,在擔憂她的一雙兒女呢。

對此,目睹一切的江央公主,不得而知。

皇帝定然是一時激憤之下,殺死了母後,至今,江央公主還不清楚緣由。

她只是披散着頭發,單薄的身體穿着寝衣,和弟弟并肩站在簾後,他們看着那個男人做下如此暴行。

殿外長空只聞春雷滾滾,連同殿門都在震動。

悍雷之中,宜章哭了。

哽咽的一聲,尖細的哭啼,驚醒了怔然的兇獸,在這個宮室裏,皇帝眼中的殺機,如此的冰冷駭人。

她迅速将宜章藏在了壁櫃裏,讓他一會從後窗跳出去,順着夾竹桃的鵝卵石小徑,逃回自己側殿的寝宮裝睡。

這是他們從前常做的,不需要她多說。

江央獨自一人,淚眼朦胧的站在簾後,透過縫隙,目睹了父皇的神色變幻莫測。

父皇本是坐在床沿,聽見響動後只是擡起頭,并沒有很快速的過來。

他站起身來随手放下簾帳,輕輕的将秦後的臉遮蓋住,只有一只柔荑外露,一步一步的緩緩走向內殿。

似乎很有把握,這後面的人不敢奪門而逃,又仿佛背後的女人只是睡着了。

江央公主率先走了出來,父女二人對峙,皇帝擡眼,見她眉頭一折,看她的身後空蕩蕩。

皇帝步伐從容,直到她的面前才止步。

他俯下身來,輕輕地說:“江央,你的母後方才睡着了,可千萬不要打擾了她,知道嗎?”

母後的屍體躺在塌上,沒有一絲血腥氣,她死于父皇之手。

江央公主瑟瑟的,看着垂下的幔帳,皇帝看着這個女兒,他一向寵愛江央,把她視為掌上明珠。

若是今日她沒有看見,也就罷了。

可偏偏,她在這裏,看見了。

到底是皇帝,即使殺了枕邊人,又被自己的女兒親眼目睹,也能夠面不改色,心神不慌的來處置他的孩子。

出去後,皇帝立馬讓人去側殿看看小皇子宜章,宮人很快回禀道:“小殿下正在酣睡。”

皇帝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随即目光落在了江央公主的身上。

小小的女孩映入眼簾那一刻,就已是淚流滿面,哽咽着,抽泣着,身子不斷地打顫。

那一刻,她看到的,不是父皇,而是一條冰冷無情的毒蛇,可怖狠毒。

男人的神情陰冷而無情,江央公主哀怒至極,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父皇握住了她的雙肩,嘴角顫抖,似是想笑又笑不出來,注視着她說:“你的母後她背叛了我們,你知道嗎?”

“啊……”她張開嘴,渾身顫栗着,喉嚨裏終于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貫穿了她此後多年的噩夢。

“江……央!”父皇默默地念着她的封號,然後有力的雙手溫柔的将她摟入懷中,像幼年時一樣抱住她,手掌微蜷,輕輕地攏着她的頭顱,慈愛的幾乎一如往日。

這是她此生中,父皇最後一次情真意切地擁抱她。

如慈父一般的對待她。

在此之後,這個男人強壯的臂膀和胸膛,就不再是他們的依靠,那是一個屬于父女之間的告別。

夜涼如水,皓月垂霜。

幸而幸而,許是往日裏,對女兒的寵愛并未存假,又或者是顧慮其他。

對于疼愛了十餘年的女兒,皇帝也許是于心不忍,也許被夜雨之聲将殺意沖刷淡化。

江央公主終究逃過一劫。

翌日,江央公主生了病閉宮修養。

後來,聞知秦後的死訊,因太過悲恸而昏厥。

皇帝心生憐惜,下旨送公主至宮外的皇覺寺修身養性,宮中衆人嘩然,竊竊私語,只道秦後怕是做了什麽惹怒陛下的事情。

秦後死後的葬禮,在歷代皇後之中,前所未有的大,很多年後,也許連君主死去,都沒有這樣的“輝煌”。

秦後的離世,看起那樣盛大,紅顏薄命,實則涼薄,連只字片語竟也沒有留下,凄迷的雨夜,死在了她丈夫的手下。

宜章還是個孩子,他是什麽都不懂。

從他每段時間從宮裏寄來的信裏,她就能知道,宜章已經開始漸漸忘了,遺忘了母後的死亡。

他僅僅八歲而已,又受了驚吓,又有父皇對伺候他的宮人暗中授意,一遍遍的模糊孩童的記憶,一日日的抹除秦後的痕跡。

連同江央公主的存在,都被一點點的淡化,記不住很正常。

然而,他忽視了孩子的孤獨,宜章自然而然的,就想念起了唯一的親姐姐。

江央并不知道該怎麽辦,是任由宜章日複一日地忘卻,還是不斷的提醒他不要忘記。

怨恨父皇只會讓他們的處境更加糟糕,但是佯裝無知無覺的活下去,年少的江央沒有辦法甘心,她甚至想過要不要聯系秦家。

她也這麽做了。

當她得到是冷漠的回應時,江央公主徹底明了了一點,不止是父皇母後的結合是權力的陰謀,她與宜章的誕生也是。

這一切對陸危來說,來得太過突然,他略微慌張地勸道:“公主,這些已經夠了。”

“如果,所謂夫妻也不過是為了權力而結合,什麽青梅竹馬,伉俪情深都是假象,所謂夫妻之諾是否作數呢?”

江央公主沒有理會他的遲疑,而是站起身,負手在殿中踱步走動了起來。

說起來,她這裏的很多布置習慣,不知不覺都在重複着,記憶中栖凰宮的殿室構架。

“究竟是夫為妻綱,還是人盡可夫呢?”江央公主以微揚的鼻音,發出了最後的疑問。

聽着一句句的問話,陸危莫名覺得何處怪異。

但他看着江央公主悲憫的神情,又說不上是何處不對勁,總之,一定是遺漏了何處。

那一定是至關重要的,是他心頭不解的謎團。

江央公主倏然以目光掃過來:“陸危,你看了很多書了吧,書裏有答案嗎?”

“并沒有,想來是卑臣所讀之書太過淺薄。”陸危唇齒艱澀地回答。

陸危并不因此而苦惱,因為他不需要面對這些複雜的抉擇。

夫妻?這是個距離陸危太遙遠的詞;背叛?他想他永生也不會選擇背叛公主。

江央公主俯視着陸危,了然一笑,道:“不出所料,很難回答清楚呢。”

就在此時,陸危腦中靈光乍現,終于抓住了那一絲絲縷縷的怪異之處。

難道,公主不是怨恨陛下殺害了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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