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未來 理所當然
如果與秦家毫無幹系, 那位畫師應該可以繼續留在宮裏任職的。
陸危驟然有些不寒而栗。
恍然想起了,在皇後娘娘去世後, 宮中還是發生了一陣動蕩的。
只不過,死的大多數是宮人而已,貴人妃嫔并沒有被波及到,所以,很快就被人遺忘了。
大多被發落的宮人,自然皆是與皇後有關。
那位蘇畫師消失的無聲無息,所有人都默認,他年紀輕輕告老還鄉。
皇後背叛了皇帝這件事, 似乎在江央公主的心裏, 已經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實。
陸危面無波瀾,心裏默默的想。
他擡起頭, 故作疑惑地問道:“既然那個人已經消失了,對公主來說不是更好嗎?一切都可以過去了。”
“過不去的。”江央公主神色泠泠, 孑然而立, 嗓音喑啞道:“母後是他們的棋子, 難免日後,宜章會是,本宮也會是。”
陸危啞然無聲。
他以為,公主只要好好的在宮裏, 和扶婉公主一樣生活就可以了。
然後平平安安的,等着鳳臺擇選驸馬,風風光光的盛禮出降。
可是突然告訴他, 你以為現在的安穩,只是一時的。
到了某一天,你依舊不可避免的滑向命運的深淵。
這個風刀霜劍的未來, 讓陸危遠比公主更大受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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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怎麽能這麽篤定呢?”他不希望這是真的,公主只是公主就好了,怎敢有人以公主為棋呢。
江央公主笑了笑,自諷道:“本宮比你還希望這是假的,可是,各種佐證都在證實這一點啊,這樣的事情,總會有蛛絲馬跡的。”
在她那一段幽冷的記憶裏,父皇明明白白的說過了,他的懷疑和揣測。
他這樣的人,也許生性比較多疑,但也不是那麽容易相信,一個假象和謊言的。
尤其牽扯的人,是他的摯愛之人。
蘇畫師的死,說明他已經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不一定是大人物,至少是個眼線。
“不過還有一個好消息。”江央公主似乎在故意捉弄他一般,扭過頭來,一字一頓地說。
這分明還是在打啞謎……
陸危不得不配合公主,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态,說:“公主殿下請講。”
他實在是由衷地希望,這真正是個好消息。
江央公主幽幽道:“也許他們會自顧不暇,如果,父皇同時也不會放棄我們的話。”
陸危從心底油然而生出了一種無力感。
他們明知道各種命運的走向衰敗,也曉得自己現在就應該掙紮,但是,卻沒有任何改變的方法。
他驀然體察到了,命運果然是需要一些抉擇的,不管你是不是心甘情願。
他願意平凡卑微的,陪伴在公主的身邊。
但一切仿佛也都是身不由己。
宜章早早下了課,知道父皇擺駕蘊章殿,去召見朝臣商議政事了,在老師散了學後。
前朝的消息總要遲緩一時,才會傳到後宮來,但對宜章他們來說,就知道的比較早了。
他們的老師都會為他們講解一二。
今日難得啰裏啰嗦的老師留沒有課業,就迫不及待的來了月照宮。
少年郎的歡樂還是很簡單的。
宜章蹙起了眉頭:“阿姐帶了陸危去的嗎?”
“正是。”捧荷笑吟吟道,五皇子在她們眼裏有點小孩子氣的。
宜章想着,什麽時候,自己是不是應該将陸危領回來的。
他原本是沒有這個想法的,可是在知道阿姐對陸危如此上心後,便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覺。
也許是他在多慮,但宜章冒不起這個風險。
在他看來,雖然阿姐比自己年長了幾歲,但宮裏的險惡,她是沾染最少的,心底純良,固然他也相信,陸危的忠心耿耿。
相比之下,當然還是阿姐更重要了。
“阿姐,我等了你好久,你怎麽才回來,好不容易我今日有了空閑。”宜章一見到江央回來,就忍不住撒着嬌抱怨道。
“勞煩宜弟久等了。”江央公主雪白的頰邊,也随之蕩漾起了笑意。
陸危将之前拿來的畫掩在身後,小心地藏了藏,好在宜章一心一意地與阿姐說話,并沒有注意到陸危。
姐弟二人敘話,陸危很識趣地先退了下去,要緊的是将手裏的這幅畫收拾好。
五皇子本就對他起了疑心,若是再讓他發現這裏的蹊跷,那就真的是辯解不清了。
他本來就不算清白。
陸危将畫卷按在杉木桌案上,緩緩就着清光推開,嘴角細微地動了動,似是想要笑一下的。
這時候,門外的響起的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陸公公,兩位殿下召您過去。”
“好,我知道了。”
陸危平穩地回答,将畫卷重新卷了起來,小心地放在了櫃子裏,便撣了撣衣袖,才走了出去。
來的人正是捧荷,她忍不住感慨道:“每次五皇子一過來,月照宮就變得熱鬧一些。”
從之前清查了一遍,确認月照宮沒有不幹淨的人後,陸危對他們寬束漸漸适當,在無傷大雅的情形下,并不會對他們太嚴苛了。
捧荷等人也就和他說上一兩句。
陸危也有考慮到,倘若自己離開月照宮後的情況,現在,捧荷算得上是可以了。
他一邊步履輕快地朝主殿走去,一面對捧荷交代了一些瑣事。
同時也說了喬美人的情況,日後人家再上門來,就是喬婕妤來了。
他們的态度,自然要相應的變一變了,但也不能變得太過分了。
“這下可好了,沒有人敢小瞧咱們月照宮了。”捧荷差點跳起來,小聲地跟着他身後欣喜道。
這其實在宮裏來說,算不上什麽特別的。
但是對于一直認為自家公主不争不搶的捧荷來說,公主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成功了,當然值得慶賀開懷的。
陸危才踏入殿中,就聽見裏間傳來了清朗的少年聲音。
“阿姐,你果真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宜章聽了阿姐幫助喬美人獲寵,而扶婉公主再次挑釁失敗,格外快意道。
擡頭見到陸危進來,也沒有之前略帶冷淡的态度,大加贊嘆道:“若非有你,肯定不會這麽順利的,幸虧送了你來阿姐身邊。”
“多謝五皇子謬贊,卑臣愧不敢當,都是按照公主的吩咐行事。”陸危謙遜地不敢居功,态度良好。
江央公主的手腕輕輕托着下颌:“你是說喬婕妤獲寵,還是扶婉吃了癟?”
“都是都是。”宜章沒有什麽坐相地坐在墊子上,手臂伏在桌子上,把玩着手裏的玉佩。
“你就這麽讨厭扶婉嗎?”江央公主素指拈着茶蓋,滑過杯中溢滿的茶水。
宜章理直氣壯地說:“誰讓她自己讨嫌的,她處處不如阿姐你,還要處處與你攀比,怎麽就不讨厭。”
“那是你的兄弟比較讨厭,還是扶婉這個姊妹比較讨厭呢?”江央公主半倚在身後的憑幾上,眉心萦繞上了幾縷微不可見的不虞之色。
宜章驕慢地昂然“哼”了一聲,“這有什麽不同嗎,不過我更讨厭扶婉,斤斤計較,皇兄他們還是更加不一樣啊,他們這些男兒郎,才不會為了這麽芝麻大點的小事,不依不饒呢。”
“可以宜章,你也并不大氣啊,這麽計較扶婉。”江央公主似是極為好笑,扯了扯唇瓣又沒有徹底笑開,風輕雲淡地反駁道。
她今日十分的好看,此刻的姿态,又是很放松地倚着身側紅木漆雕憑幾,白底金紗的大袖因為她支頤的動作,從纖細白皙的手臂上滑下來。
烏黑柔長的眉眼如同最精湛的工筆,舒緩地描畫在了雪白的面皮上,殷紅的唇瓣抿着,唇角勾勒出恰到好處的弧度,一颦一笑都泛着清冷的貴氣。
“我……”宜章也發覺自己說不過阿姐,成了個沒理的,索性就耍起了小性子,鼓了鼓腮道:“阿姐,到底誰才是你的弟弟啊。”
江央公主終于斂起了笑容,肅然道:“你是啊,所以皇姐才會直言不諱,宜章,既然你還在說着讨厭挑剔她,這說明,你的境界也并沒有高于扶婉。”
“噢。”宜章呆呆的看着阿姐,最後悶悶地應了一聲,他還不能習慣這麽講話的阿姐。
其實就一直的情況說來,江央公主作為這個阿姐,不止沒有變得嚴厲,反而愈發的柔聲細語,溫溫緩緩了。
宜章還是小孩子的心性,他也許同樣在勉強自己盡力長大,但終究還是不夠的。
江央公主還是給了他一個臺階,飲了一口顧渚紫筍後,輕輕地問道:“陸危說,現在駐守南地的大将軍是謝淮真,你知道他嗎?”
“阿姐是說謝大将軍,我當然知道,他很是了不起。”宜章一下子就來了精神,分外踴躍地回答道。
他對這些軍政有關的事情,有種作為男兒身,理所當然的熱衷。
就像所有人都認為,後宮裏的女子都要才貌出色一樣,皇帝女兒勢必是金尊玉貴,嬌生慣養。
這都是理所當然的。
理所當然……江央公主薄軟唇瓣間的唇線,倏然繃直起來,閉上眼心煩意亂的,用指尖撚了下垂落的發絲。
有點讨厭這四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