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坦然 真的

陸危跟着江央公主從柳林裏走出來, 透過碧綠如絲縧的數根柳枝,微微眯起了眼睛, 遙遙地凝望着江央公主,不徐不疾離去的背影。

公主想必另有謀算。

他該怎麽做呢,是該推波助瀾,還是就此不幹己事。

他深切的知道,倘若自己還要去幹預,去做什麽,就不能再有脫身的機會了。

他只能陷入這情海之中了。

理智上明知道揮劍斬情絲,對他與公主都好, 他現在就站在這條抉擇的線上, 是退一步,還是向前走, 公主啊公主,您真不該如此與我糾纏。

捧荷臨走前, 意味不明地回頭看了眼, 陸危正一雙眼眸牢牢地注視身旁的公主, 如同被攝去了魂魄。

她轉過臉來,若有所思地歪了歪頭,捧着懷裏的外衫,加快腳步跟上了公主。

“阿姐她怎麽走了?”宜章探出頭來, 不太情願看見長姐離開自己,說不出的憂心忡忡,嘆了口氣, 說:

“我又沒有聽懂,皇姐未免太魯莽了,縱然今日父皇說了, 也不必急于一時。”

明明這次都在場了,他還是被阿姐和父皇隔絕掉了。

陸危反倒若有所思,五皇子年紀小,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只能憑借着直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因此性子也就直率了一些,便想不通皇帝和江央公主腹中,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

“陸危,你怎麽啦?”宜章見陸危沒有回應他,轉頭瞧見陸危正在出神:“想什麽呢?”

陸危被五殿下一驚,思緒頓了頓,收回了目光,說:“沒什麽,卑臣想,這件事,也許卑臣明白一二。”

“你明白,方才阿姐的話,究竟是何意?”宜章驚喜道,沒想到陸危竟然能幫他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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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危聽見五皇子熱烈的詢問,擡起指背低下頭,拭去了颌邊微汗。

他心裏就有了算計,将面皮緩了一緩,刻意放慢聲音問道:“只是,殿下當真要聽?”

“不然呢?”宜章覺得,自己什麽都清楚了,但是又懵懵懂懂的。

陸危放慢腳步跟在他身邊,一道走出了柳林,垂着眼皮,真假參半地說:“卑臣曾經聽聞,這位謝大将軍的家族,與您的母族是世交,又和陛下自小長起,想必是對舊事難忘,耿耿于心,奏折中難免提到了公主殿下。”

“不對啊,那他為何偏偏要提及皇姐,父皇又為何要急着給阿姐指婚?”宜章一疊聲地問道。

這兩件事之間的勾連,他一時沒有想明白。

陸危故作遲疑道:“許是,謝大将軍思念故人罷。”

“故人,你是說?”宜章倏然就明白了什麽。

他忍了半晌,才将舌尖上的沸騰之言咽了回去,氣沖沖地轉身就要去琉璃泉殿,憤慨道:“我要讓父皇去治這厮的罪,忤逆犯上,居然也敢肖想我的阿姐。”

陸危率然擡手攔住了他,施施然道:“殿下,您還是不去為妙,去了也是無用功。”

“這話從何說起,他以下犯上,還敢、還敢……”方才在氣頭上的話,宜章卻說不出來了。

“公主的婚事與您的未來息息相關,可不要辜負了公主的心意。”

陸危有條不紊,又語氣平和地将此事,與五皇子分析清楚利害:“公主在陛下面前應下這件事,無非是為了三個人,除了公主自己和陛下,其中之一就是殿下您吶,”

“父皇的脾性最是難以捉摸,若是以為他一心一意為阿姐着想,你們就太天真了。”宜章想當然的認為,那個做出決定的人是他們的父皇,不論是誰聽了,都會這麽想。

陸危正色道:“殿下不要太輕視公主的好。”

宜章擡眼看了陸危一時,失落地說:“可見,我根本就幫不上阿姐什麽,她才總不願意與我說的。”

從陸危回到扶蘇殿後,宜章對阿姐還有點莫名的愧疚。

思來想去,阿姐回宮這麽久,他唯一做了一件有用的事情,居然就是将陸危送去了月照宮。

而陸危,他看着眼前謙卑的內侍,也遠比他要了解阿姐的心思,當初,還是因為阿姐,才得到了陸危這個人。

也許,他應該将陸危留在阿姐身邊,阿姐比自己更需要他。

與此同時,內侍官已經見到了瑜妃。

傳完了口谕,正與她客氣地笑道:“這件事呢,就交給瑜妃娘娘來辦了,陛下說您行事素來妥帖,交給您的手裏陛下也能放心。”

“是,承蒙陛下青眼。”瑜妃溫聲應承。

家中未婚适齡的青年公子,早在宮裏有造好的名冊待選,這倒也不是難事,皇帝也點了人讓瑜妃務必召進宮來。

瑜妃起初聽了,心底大為驚異,陛下怎麽想起這件事來了。

但是又轉念一想,陛下突然為江央公主安排夫婿,想來也很正常,到底是親生女兒,作為父皇不可能不關心。

“母妃,您幹嘛做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扶婉公主就不明白了,不能找個借口推拒了嗎,做好了是應該的,做不好就要惹麻煩上頭。

而她偏偏就不願意,這件事順順利利的,豈不是讓月照宮得了意。

瑜妃嘆了一息說:“這就是宮裏的道理,沒有道理可講。”即使讓你為仇人做事,你也要一五一十的做好,毫無瑕疵。

“說不定是要将他嫁給誰呢,和上次那個蒼将軍一樣她就慘了。”扶婉公主撇了撇嘴道,她當然不願意自己母妃,為了江央公主的事情操勞。

但是,她一個做女兒的,又不能為母妃拖後腿。

在外面的人家,你若是蓄意真的搞了什麽詭計,辦砸了一場花宴,作為主事者的代價也就是被奪個權。

但是在宮裏,随時可能命都沒有了。

因為一旦做錯了一件事,影響的就不是那麽一點,可以一笑而過的小事了。

“你覺得,你父皇會為自己的女兒安排不好的?”

瑜妃點了點她的鼻尖,輕嗔道:“聽着,江央公主這次不出岔子,日後你也才順利,若是她都沒嫁好,你也不必說了。”

“我們現在怎麽能夠同日而語。”扶婉公主不大服氣地反駁道。

瑜妃娘娘搖頭輕輕苦笑,傻女兒你說的反了,不能同日而語的,是你我,而永遠不能他們。

“這些話萬萬不可到他們面前去說。”他們是誰,不言而喻。

“那她還真是了不得了,我不說就是了。”扶婉公主輕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不說話。

江央自然不知扶婉的這些背後之語,實則聽到也不會如何,只不過是多了三四句口角而已。

“公主,是陛下身近的內侍來了。”回到月照宮不久後,挽栀通禀道。

江央公主正着了件繡月白色夏衫,穿一雙繡蘭草翠竹紫緞軟鞋,露出一點白皙纖細的腳踝,倚在月洞窗裏,手中捧着一本書看,模樣溫柔清雅,眉眼低垂,顯得書卷氣極濃。

“是我朝将士俘獲敵軍後得到的,因為押送繁瑣的緣故,入都城的時間,比捷報晚了一些時日,陛下說公主應會喜歡這些,吩咐奴婢送來與公主賞玩。”內侍官笑得很殷勤道。

她的父皇會這樣嗎,這分明就是臨時起意,才會想要送來的。

但是,江央公主聽着內侍說了這些,未免對此有些心生好奇,彎眉淡淡地道:“既然如此,呈上來本宮看一看,宜章可有?”

“公主放心,”內侍官了然一笑,會心道:“五皇子那裏自然也送過去了,這是公主和五皇子獨有的。”

江央将手裏的東西反複觀看了一番,随後,垂眸思忖了一時,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颔首道:“啊,倒是很有意思。”

“這用來裁剪芙蓉宴的留仙裙正合适。”挽栀将桌子上的布料輕輕撫過,輕柔絲滑,尤其是在這種已經比較熱的天氣裏,輕薄的料子就更受歡迎了。

“那就按你說的做吧。”江央公主笑了笑,語氣溫和地從善如流道。

“辛苦了黃公公了,這麽熱的天送過來。”江央說着瞥了一眼身旁的侍女,捧荷上前與了內侍賞錢。

“公主太客氣了……”內侍官故作樣子客氣地推辭了兩句,随後就笑眯眯地接過去,向江央躬身告辭,退出了月照宮。

捧荷跟着送客的人,頓了頓腳步,很快就返回來:“公主,奴婢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公主您。”

江央見她去而複返,略微側了側頭:“嗯,你說?”

“敢問公主,您的留仙裙,是為了穿給誰看的呢?”捧荷一早就注意到了,公主和五皇子說話時,她看綠柳枝條下面,露出的裙角和衣袍,卻是陸危和公主。

她方才在外面一時之間,不敢說出自己的猜測,否則,多半可以當場斃命了。

“你都看到啦?”江央公主擡手拿着一支玉簪,在陽光下水色通透,一端抵在柔軟的指尖,偏過頭來笑盈盈地問她。

“公、公主?”捧荷驚疑不定,瞪圓了眼睛,像是一只小松鼠,說話也變得磕磕絆絆的。

江央公主柔婉道:“你怎麽想的呢?”

“奴婢、奴婢沒有頭緒。”捧荷哪裏知道,她現在腦袋裏都滾成臘八粥了。

才張了張口擠出一句,江央公主就出了聲:“本宮告訴你,那就是真的。”

聽到這裏,捧荷恨不得直接雙膝跪地。

“既然如此,公主日後還鳳臺擇婿,豈不是?”

“你不是說了嗎,公主是可以蓄養面首的嗎。”江央笑着反問她。

捧荷恨不得回去封上自己多餘的嘴巴,和公主亂七八糟的說什麽,要不然,現在沒準就不用陷入這種窘境了。

江央放下手裏的玉簪,清淡道:“既然本宮要的,就一定會得到,這婚事不會順利的,你們不必太上心了。”

“公主,留仙裙還要做嗎?”捧荷勉強地笑道。

江央公主從容自若,自然而然道:“嗯,做啊。”

不管捧荷是怎麽想的,江央都已經打定了主意,不計自己是出于什麽心理,她都是想要将陸危留在身邊的。

她的性子裏,果然還是繼承了父皇的,勢在必得的自負。

捧荷意識到自己還是太年輕了,不經事啊,一定是這樣的,否則,難道應該是公主冒天下之大不韪嗎。

等走出了主殿,捧荷尚且還在恍神之中。

她一面覺得自己知悉了一個大秘密,一面又為了這如公主所言的,天下之大不諱而感到惶恐。

挽栀戳了戳她的肩膀:“你在想什麽,回來就看你不對勁。”

捧荷一言難盡地轉頭看她一眼,算了,說不得。

她只是想起了此前很多的疑窦,怪不得公主總是帶着陸危呢,不,也許陸危趁機而入罷了。

早知道她們就該多多阻攔 ,也許就不會有今天了。

世上難買早知道,這話果然是對的。

瑜妃忙碌了起來,扶婉并不想幫忙,于是就跑出去躲清閑,到了自己常去的

“扶婉怎麽在這裏閑坐,不見瑜妃娘娘呢?”二皇子從背後走過來,侍女紛紛朝他躬身行禮。

他随性地坐在了扶婉身邊,手裏拿着一柄折扇,還順道給扶婉也連帶着扇了扇。

他們這些做皇子的在父皇面前,還不如小時候。

越長大也就和父皇越疏遠,反倒是扶婉她們這些做女兒的,父皇還是願意當成小孩子一樣對待。

而且,可能是因為皇帝少時的認知,對于宮裏的妃嫔不怎麽晉升,忘了就更不必說了,比如他的母親。

恐怕要等到他出宮建府的那一天了。

扶婉公主見到是他,明眸帶笑,挑了挑眉道:“母妃為了那什麽芙蓉宴,忙前忙後,自是沒有功夫理會我的。”

她和這位二皇兄的關系還算可以,說話也多一些,此時閑聊也沒有當成一回事。

二皇子稍微斂了斂眉,手裏的折扇搖得慢了下來:“什麽芙蓉宴?”

“二皇兄你還不知道,是為了給月照宮的那位,擇選驸馬啊。”扶婉公主不以為然地說。

二皇子莞爾笑道:“扶婉不想一想,等江央皇姐選了驸馬,馬上也就到你了。”

出乎意料的,扶婉聽到這個話題不大高興。

她也不是羞怯,而是冷然道:“怎麽說,也是先等二皇兄你出宮建府吧,哪裏就馬上到我了,罷了,別說這些掃興的了。”

二皇子側身手臂倚着欄杆,打趣道:“人家姑娘千盼萬想的,到了你這裏反而成了掃興的了,真是個奇怪的丫頭。”

“我自是與其他人不同的。”扶婉若有若無地撇他一眼說。

她一點也不願意過早的離開皇宮。

宮外是花紅柳綠,人聲鼎沸的,但是宮裏也是五髒俱全啊,要什麽稀世珍寶沒有啊,她不明白,為什麽很多人都想着往宮外跑。

若是宮外真的有那麽好,為什麽年年有人争破頭要往宮裏鑽,即使知道可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都義無反顧地想要到這裏來。

可見,說來說去,終究還是皇宮裏最好的。

是以最厭煩旁人對她說什麽。你終究要嫁出去的,還自以為是什麽善意的玩笑,這無異于對她說滾出去。

若是她是個男兒身就好了,多少能和二皇兄他們一樣,為了成為這裏的主人争上一争的。

“噢,前兩日聽了是要辦芙蓉宴,卻不知原是為了這件事。”二皇子渾不在意道。

他的模樣生得不太像皇帝,反而更像他的母親,一位清秀婉約的佳麗。

扶婉聽着不怎麽高興:“要不呢,除了政務,父皇從來都是不肯離開琉璃泉殿的。”

“對了,瑜妃娘娘可說過,都要邀請誰家公子了嗎?”二皇子關切地詢問道。

“這我卻沒關心,”扶婉公主本想說不知道,父皇的名冊又在腦中一閃而過,便改了口,皺起眉頭道:“約莫都是都城裏的世家子弟了吧,聽母妃說,有出息的又年紀相當的,也寥寥可數。”

其他的事情上,她對江央嘲諷一二尚可,那終歸是她們之間的小矛盾,要是真的鬧到了類似指婚這種事情,那就是其心可誅了。

這樣還要帶累到了她的母妃,但是讓扶婉去幫忙,她也是不情願的,索性在這裏躲清閑了。

“我問你,可有請永寧宮的?”二皇子斂了斂眼眸,眼色晦暗不民航地問道。

永寧宮便是繁國太子的居所了。

“有倒是有的,畢竟還有個賞芙蓉的名頭呢,和以往又不同了,二皇兄你問這些做什麽?”扶婉公主說完,垂下眼皮,單薄的脊背向後靠了靠,明顯一點也不想聊這件事。

二皇子聞言,不緊不慢地笑道:“沒什麽,只是想到江央公主好歹是咱們的長姐,關心一下。”

“噢,我看這芙蓉宴也沒什麽意思,最後還不是都要聽父皇的。”扶婉公主百無聊賴倚着腮。

亭外湖水波光粼粼,映得她眉眼顧盼生輝。

二皇子見狀泯然一笑,沒有再同她說這件事,而是轉了話,同她漫不經心地談天說地起來,心裏卻一直在這件事情上打轉。

對于扶婉來說,當然沒有什麽區別影響,她又不是皇子,也沒有同胞兄弟,無論是誰都影響不到她。

可是,對于他們這些皇子來說,區別可就大了去了。

簡單的來看,他們同五弟宜章除了不是皇後所出,并沒有任何的區別,但細細追究起來,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那個和宜章、江央沒有往來的秦家,還是西南望族,從前也是娶了皇族的公主的。

說起來,皇帝和皇後還算得上是表兄妹了,才有了那些青梅竹馬的情意。

即使他們什麽都不做,在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眼中,也都是需要忌憚的存在。

江央公主遴選驸馬都尉,這件事被決定後,還是在都城的世家裏,造成了一些影響的,有人避之不及,有人則亟不可待。

天家公主不同于普通人家的兒媳,名為夫妻,實為君臣。

更何況,江央公主的事情,他們也略知一二,個中蹊跷越是隐瞞,人們猜測的就越是天馬行空,各說紛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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