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依偎 受傷
一切和平的假象, 維持到謝淮真與謝湖得勝率兵回到王宮那一天。
謝湖簡直就是天生的孤狼,他給了謝淮真太多的驚喜, 每一次都勢如破竹。
江央公主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屏退其他宮人,打開妝臺上的赤金妝奁,從裏面底層暗盒拿出一把手掌長的銀質匕首,握在手裏眼神冷淡到了極致,小心而隐蔽地藏進了袖子裏。
已然是紅輪西墜,畫角初敲,更樓鼓響, 她嘆了一息, 放下手中羅扇,聽見了殿外的腳步聲, 因為陸危穿了盔甲的緣故,每一步都聽得格外清晰。
江央公主每聽見走一步腳步聲, 心中就一顫。
自從江央命人關閉了殿門, 陸危作為謝湖後, 就沒有再進來過,江央還在慶幸素日裏少了很多煩惱。
他住在了側殿,一直都未曾遠離。
一步,兩步, 三步。
“四步,五步,六步。”江央公主從心裏默數, 到了口中出聲,最後一步,第七步。
終于, 颀長高大的陰影籠罩了她的眉眼,陸危終于還是來了,夜幕也終于落了下來。
大殿中只有兩盞宮燈幽微,他常年不見陽光的皮膚越發慘白,和公主殿下那種充盈的玉白不同,他看上去更加不近人情,更加的殘酷冰冷。
他拖着刀走進來,随手扔在了地上,疾步走進來,看到她徑直單膝跪地,朝她仰面微笑出聲道:“公主”
“他們敗了?”
“敗了。”
“你贏了?”
“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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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準确的回答,江央公主脫力般坐回了椅子上。
她面上平淡如水,心底波瀾泛起。
“你不怕嗎?”
“只要殿下永遠站在我的身後就好,什麽都不會害怕。”陸危坐在她的腳邊,頭顱疲倦地倚靠在她的腿上。
江央公主不言不語。
他手中牢牢的抓住所有的權勢,江央公主不清楚,他究竟是心懷抱負,還是貪慕權勢。
“殿下,你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一切都不一樣了,你不明白?”江央凝眉道。
謝湖仿佛沒有懂,或者是不想動,繼續語氣平和地說:“哪裏不一樣了,這裏就是您長大的地方,琉璃泉殿不夠好嗎,還是卑臣還不夠體貼啊。”
“放我走。”
陸危這次揚起了頭,溫和又無比殘忍地說:“他們不會相信你的,殿下,你回不去了。”
人人都知道,江央公主是謝湖唯一的妻子,備受敬重和寵信,這樣的她再次回去,那是不可再被信任的。
他們不會相信,一個看起來過于溫柔的女子。
就像他們看不起,一個去了勢的太監。
江央公主:“不,宜章會信我。”
“他已經将要是新的國主了,公主,他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兄弟了。”
“他們已經抛棄你了,你只有我了。”
“留在這裏不好嗎,還是說,殿下已經不喜歡我了?”
陸危很快就掩下了眼底的愠色:“殿下,您若是另嫁他人,對于今日的卑臣來說,斷然做不到置之不理。”
陸危固然對她極好,可是,就是這樣太計較後果的的好,他會設想的很長遠。
他會覺得,他不能給她一個完整的家,不能陪伴她走過許多年,他有太多的憂慮重重。
江央公主身體羸弱,根本無法逃出皇宮,她自始至終都逃不出去,也沒有想過出去。
陸危霍然提高了聲音:“陸危為殿下而生,亦為殿下而死。”
這個人,怎麽可能是曾經與她耳鬓厮磨、缱绻纏綿的陸危呢,
“可你如今是謝湖了。”
陸危蹭了蹭她的手腕,說:“謝湖是謝湖,在殿下面前,卑臣永遠都是陸危。”
江央公主繃緊了手腕,撤了出來:“你送本宮回去,我不會随你離開的。”
謝湖只是不斷的想起,曾經那個清貴又淡漠的公主殿下,她像是一塊冰冷的玉璧。
然而,當你觸摸到她,發現她的本質,是如此的柔軟與溫柔。
那種絲絲縷縷的痛苦,綿綿不絕的,令謝湖不得安生。
他可不能失去殿下呀。
否則,這人間真是難熬。
他不會像謝淮真那樣沒用,只能将自己心愛的女人拱手讓人。
他可以徹底抹殺陸危的存在。
可是,為了他的殿下,他必須要保留這一面。
江央看着這個人,無論他是誰,他都已經将他僅有的良知,寄托在她的身上,真可怕啊!
謝湖覺得累了,他卻不敢放松懈怠。
江央公主垂下眼睑,一語雙關道:“累了就歇息吧!”
“卑臣害怕。”謝湖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語聲溫柔,眼睑低垂。
江央公主平靜地問:“怕什麽?”
“怕殿下割掉我的首級,回到下虞去。”謝湖虛弱平淡的口吻,像是在說一樁很平凡的事情。
他已經習慣這樣面對威脅了。
不會再大驚失色,或者是束手無策。
同樣的,他想要聽到殿下說,說她不會,哪怕是欺騙。
“您是陸危的公主時,不會這麽做,但您是謝湖迎娶的公主,您就會這麽做的。”
“不殺我,好不好?”謝湖仰首殷殷地望着她,緩緩地握住她的手,忽然說。
“你傻了嗎,本宮怎麽會殺你呢!”江央公主将這情話說的不動聲色。
若非是她的眼眸在微微發顫,陸危幾乎就将自己義無反顧的陷了進去。
他還是單膝跪了下來,滿目的溫柔如水:“殿下跟卑臣走,卑臣會對殿下好,一生一世都會對您好,您想要什麽我都給您,好不好?”
江央公主忽然就笑了,眼眶中溢出溫熱的眼淚,似是喜極,又似笑這造化弄人。
她牢牢地盯着他,一刻不肯錯目地說:“我們回不去了。”
謝淮真說的是真的,他不再是陸危,而是謝湖。
“回不去就回不去,但我們可以向前走啊,殿下。”
回不去就向前走啊。
“你意圖與逆賊殺敗我的兄弟,卻想要我心安理得的和你在這裏,繼續享受榮華富貴,這是不可能的。”江央輕輕的笑了一聲,試探道:“除非,你和我一同回去。”
他凝視着公主一言不發,随後搖頭,這是在要他死。
“殿下,卑臣知道,陛下要殺了我的,殿下。”
江央公主微微一怔,眼簾微垂,随後緩緩而笑,擡眸看向外面的人,殿前雨水淋漓,一陣狂風吹過,地上水面波紋驟起。
她聽到幾不可聞的一句:“我想殿下在我身邊,我想同殿下長相厮守。”
江央公主嫁給了謝湖,謝湖是謝淮真的義子。
“我窮盡心思,機關算盡,為的不過是今日啊!”
他不知道,該怎麽樣來說服公主,“這條路,我不得不走。”
江央公主凝視着他,一針見血:“是不得不走,還是你想要走。”
殿中四下的火光在跳躍,映照着陸危的面孔,曾經對她滿是愛慕的眼中,不知何時,已經充滿了屬于謝湖的光彩。
她本應該為了,如此意氣風發的陸危而與有榮焉。
這是她的人。
也是她促使他成為了如今的模樣。
顯然,謝湖自己也是這麽想的,他施施然地站起身來,單手攏了攏敞開的外袍衣襟:“殿下,這條路,我想走,而殿下也不能離開卑臣。”
他希望,以此來取悅他的公主。
他們的想法并不一致,有情人也不是心有靈犀的,反而可能別竅叢生。
“那你叫我,如何去面對我的家國。”江央公主想,她是将一個什麽樣的惡魔,引出來了呢。
她時刻害怕他們會興兵進犯,侵擾得子民不得安生。
“可是殿下,你的母後,也是我們的人。”秦月禪的父親早有反意,她當初也不過是美人計中的美人。
赫樞惱羞成怒,就殺了她。
一個同床共枕十幾年的女人,到最後,還是密謀與父兄推翻他。
赫樞不能夠接受原諒,至少在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失控了,沒有了理智。
真可笑,一個患有心疾的女人,來做這些驚險的事情。
最後,還是受驚而死。
江央覺得,他們看起來,像是冷冰冰的笑話,讓人哭不出來,但又冷的沒法笑。
“我們?”江央淚中帶着冷笑反問他:“看來,你已經徹底是謝家的人了。”
陸危察覺自己一時失言,但又無法真正的去否認。
他竭力按住了她的肩膀,想要攔住公主同她說話,誰知下一瞬,“呲啦”布料被刺破的聲音,撕裂了了寧靜。
伴随着外面的春雷陣陣,春雨淋漓,血色染紅了滿手,謝湖有些驚愕的低下頭,看着流出血的傷口。
江央公主一身廣袖長裙,她手裏握着匕首,依舊亭亭玉立地站在陸危面前,宛如一支水中荷花。
“嘶……啊!”謝湖捂住了自己淌血的右手,猛然清醒了過來。
江央公主滿手的血,她的衣袖上也濺到了血,半晌,她才豁然轉醒,大聲而驚惶的喚人進來。
“來人,來人啊!”
侍從聽見殿中傳出聲音,立即沖進來,就看見這一幕。
公子斂着袖子彎腰坐在椅子上,垂下的手指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流血。
而江央公主臉色蒼白,目帶驚惶地拿着匕首,衣袖染血。
這又是發生了什麽?
他忍不住驚愕道:“公主,公子的手你怎麽受傷了……這又是怎麽了。”
“先別管了,”謝湖低頭看着鮮血直流自己的手,被刀刃差點對開,扯了一下嘴角,淡淡道:“無妨,包紮一下就好了。”
“是,是,屬下這就,這就找醫官來。”侍從找來了包紮用的東西,還有金瘡藥。
江央公主獨自站在廊下,一臉茫然,長發披在身後。
侍從再次從裏面出來,看見蕭瑟清冷的公主殿下,心中無奈地嘆了一息,這到底是什麽冤孽。
他收斂了發散的心緒,走到了江央公主身畔,躬身說:“公主,大公子請您進去。”
“好。”江央公主缥缈地應了聲。
她推門進去,陸危換了一身幹淨衣袍,長長的頭發從肩上落下,一切在光影裏,仿佛回到了兩年前。
在某個逐漸濃重的清冷黃昏,南長窗外,下着淅淅瀝瀝的秋雨,打濕了零零落落的白丁香和夾竹桃。
廊上林立的宮人影影綽綽,殿內一片郁郁之色,偶爾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落在空曠的晦暗裏,燈火瑩然,蘊着一世的溫暖與安穩。
光影下,相互依偎的兩個人,只想要一生一世的,停留在這安寧中。
那樣的日子,再好不過。
再好不過。
這傷口正傷在右手上,還好陸危躲得快,傷口不至于太深。
陸危坐在椅子上,褪下半邊染血的寬大衣袖,由醫官來為他包紮傷口。
許久不言,整個殿中寂靜無聲,他看着江央公主心有餘悸,抿緊了唇瓣的模樣,驀然開口道:“殿下,我不想你死,你卻不願我活。”
“對不起……”她腦子裏一片空白,想要過去查看他的傷口。
“別吓到殿下,”謝湖勉力退了一步,偏着頭不去看她,一手側着身子,遮住了手上流血的傷口,一邊低着頭,苦笑的說:“不,殿下不必愧疚,是我太疏忽大意,才給了殿下傷了我的時機。”
“殿下,這就是我的喜歡。”
醫官不明所以,只作聽不見,低着頭繼續為少主清洗上藥包紮。
江央公主卻瞬間蒼白了面孔,熱淚盈眶。
她忽然懂了那句話。
誰都可以背叛他,唯獨她不可以,他們不能因此而傷害他,只有她能傷他。
因為陸危,對她沒有絲毫的防備。
他這樣的一個人,卻對一個視他為敵的人,托付了全然的信任。
二人說話間,餘下人等,都已經自發地退了出去。
聽了他這話,江央沒有回應,而是靜靜的垂下眼睫去。
“大公子。”
謝湖問得很淡漠:“殿下,為何……不喚我陸危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就不再喚他陸危了,變成了大公子。
“有些人會變得更好,而你,卻變得更殘忍了。”
謝湖從沒想過死,他要活着,要公主百歲無憂。
謝湖的氣息噴薄在江央公主的頸側,令她一陣顫栗,與她十指相和,将她壓倒在了床榻上。
“別,你的傷。”江央下意識道。
“殿下,我不怕痛的。”
“殿下,”謝湖一寸寸地撫過她的指骨,他太喜歡這雙手了,雪白秀長,沒有沾染過任何的污垢和鮮血。
這是他的公主,也是他至高無上的信仰。
“可是殿下,我還是陸危。”
陸危死了,那個不堪一擊的宦官陸危,徹徹底底的消亡了。
浴火重生的,唯有謝湖,僞裝陸危的謝湖。
藏起他的殘忍無情,掩飾他的野心勃勃,僞裝成一個逆來順受的太監。
陸危是殿下的情郎,只是為了殿下而存在的陸危。
歡好之時的陸危,同她冬來賞雪,夏賞花的陸危。
從前,他是一條純粹的狗。
後來,被放逐野外,他成了一頭狼。
謝湖的頭發被她拽斷了幾根,抵死纏綿,江央公主別過頭去并不看他。
“鮮血的溫度,太滾燙了。”
謝湖将她的臉輕輕地推了回來,朝她讨好地笑了笑,埋首在她的頸窩:“殿下,他們的血太熱了,都燙到我了。”
躺在他們曾經耳鬓厮磨的床榻之上,一直以來,都是他親自料理她的起居。
從她十五歲的時候,他就這樣仰望着她,愛慕着她,追尋着她。
嫁衣的顏色在落日餘晖下,至美若灼灼烈焰,他本是厭惡火焰的,也讨厭這紅色。
如果他死了呢?
你會不會很高興,公主。
陸危看上去,似乎很難過愧疚,還有些……落魄之相。
江央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伸出手掌貼在他的臉上,她當然有恃無恐,她不會死在這裏,這全部是因為陸危。
江央還是離開了,是秦家人送她離開的,江央公主深知,她敢于光明正大的離開,無非是因她敢賭陸危的偏愛,而有恃無恐。
那是在這個世間,唯一一個她能夠在這般境地下,确定可以讓自己付出所有賭注,包括自己一定會贏的人。
“殿下,只要跟我回去,我都聽您的。”
“公主殿下,別相信這厮的鬼話,花言巧語,一個太監的話,不足為信。”
他早已是謝湖了,唯有他們還在欺騙自己,隐瞞彼此。
這是不可否定的事實。
“我想,公主知道這些人都是什麽來歷吧?”
江央并不意外陸危會知曉這些,她強硬地說:“是,你想要功成名就,他們當然也想。”
“這麽多的人,為了公主殿下,願意背叛我,我不知道該說是欣慰,還是痛心。”謝湖輕瞟他一眼,眉眼輕彎,似笑非笑道。
“不過,殿下您知道的吧,他們不是為了殿下您,而是為了吞并我。”
江央偏過頭去,她當然明白。
他幽長地嘆息一聲後,還是伸出了手,輕柔地說:“卑臣希望到此為止,殿下,我們回去罷。”
江央公主知道,此時他一定很疼的。
但他始終不明白,他越是如此執着強求,就離她心中曾經的陸危越遙遠。
“你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江央公主咬了咬牙道,她迅速推開了他,謝湖手掌上的傷口驀然一痛,只來得及抓住她的手指。
然而,只是稍縱即逝的接觸。
一如過去柔軟纖長的指尖,卻一點溫暖都未曾存留。
就像他那不可觸及的妄念。
“謝湖,放開我。”
她脫手而去,謝湖捂着傷口,遙遙的看着她。
忍受着痛楚,黯然地想,殿下終究還是不要他了。
“公子,追嗎?”侍從問謝湖。
他們是可以追上的,畢竟江央公主只是個女子,體力總是不如他們的,馬背颠簸,長路崎岖。
“不,”謝湖目光隐忍地吐出一個字,良久後,才悵然若失地說:“追不回來的。”
謝湖深知,殿下此去,定是下定了決心的。
他轉過頭來,略微眯了眯眼,風吹動着淩亂的發:“有什麽是在未來等着我的呢,我也不懂啊。”
不久之後,迎回了江央公主的皇帝宜章,與謝淮真開始談判,并且為了江央公主離開舊都之事,與阿姐親自來到舊都赴宴。
浥露未幹,楚天清澄,謝淮真入主舊都後,索性去了蘊章殿。
這地方赫樞登基後,曾經住過六七年,後來秦後死了,他就常年久居琉璃泉殿,最終也沒死在這裏。
這次設宴款待小皇帝,謝淮真就沒打算讓他活着回去。
宜章沒想到再見謝湖,居然會是這種境況下。
“這是太讓人匪夷所思了,陸危,你會站在這裏,成為我的敵人。”
謝湖成為了叛軍的主君,曾經匍匐在他們腳下的奴婢,一朝翻身入龍門,傲然立于他的面前。
擁有了和他談判的資格。
“我想要公主。”他很坦誠,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沒有任何的威逼利誘。
“你居然敢只身進來?”
宜章淡淡的笑了。
他摸了摸鼻梁,笑嘆了口氣,倨傲地說:“你連男人都不是,在這裏,皇姐想要什麽樣的男人,做她的驸馬都有,哪怕是不計其數的面首。”
宜章太清楚如何揭開他的傷口了。
他是謝湖,宜章可以這麽喚他,可以承認他是叛軍的首領。
“你呢?陸危,在天下人面前,你可以是謝湖,但在皇姐面前,你永永遠遠只是陸危,那個太監,你明白嗎?”
這是改變不了的。
“想必,這也是你不願意的。”
“我願意。”
宜章氣息沉重了幾分。
“相比起卑臣,陛下應該更不願意看見,掌權的人是其他人吧,譬如您的母族兄弟,與謝氏害死了先帝和先後的人。”謝湖果然很一針見血,
宜章姿态高傲地靠在椅背上,昂然道:“朕沒有兄弟,你威脅朕?”
“不是,只是和陛下平心而論。”謝湖知道,自己真的可以,稍微威脅一下宜章。
但他不願。
人走上了高位之後,大多會多長出一點良知來,謝湖亦是如此,他不過是
他們是一起長大的,陸危
“這個小皇帝太膽大包天了。”
“是啊。”陸危與謝淮真同行入殿之時,突然定住了腳步,走到了謝淮真的對面。
“義父,我想有一件事請您答應。”
“你想要什麽?”謝淮真如果這還看不出來,他就不可能活到今日了。
“我想要您的權力,”謝湖一邊微笑着說,一邊步步朝他走近,不徐不疾,勝券在握:“義父,對不住了。”
“謝湖!”謝淮真瞪大了眼睛。
陸危手中的長劍一側,寒光熠熠,他就像天空上盤旋的雄鷹,目光尖銳鋒利,身手矯健。
“你敢……殺我?”
“對了,義父,我本名陸危,字陸危,”陸危最後握緊了刀柄,将刀鋒推進了謝淮真的腹中:“是江央公主的殿前內宦。”
謝淮真驟然瞠目欲裂,
陸危想起那些縱然被亂刀砍死,也不曾開口洩露他身份的太監,眼睛微紅,咬牙道:“我的骨頭可硬了。”
“你能有今天,全都是拜我所賜。”
“逆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陸危語聲緩緩,雙目沉沉。
說出了極為冠冕堂皇的一句。
說完這句話,他自己都有些怔忪。
而謝淮真,也沒有再掙紮,只是擡起如鷹爪般的鐵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雙肩,滿口溢出了血,卻仍然中氣十足:
“哈哈哈哈,謝湖和謝淮真,又有什麽區別,呃,今宵死了我謝淮真,還有你謝湖,此前你是誰不重要。
如今你只能是謝湖,只能繼承我的一切,只要你還活着,他赫樞兒子的江山……注定不得安心。”
是謝淮真,又或者改名謝湖的陸危,有什麽區別。
謝湖、陸危,都只能是謝淮真的義子,謝氏子弟,叛軍的統領,娶了江央公主的大公子。
陸危早已走上了不歸路,從他成為謝湖,從他要以謝氏之名,求娶江央公主,重新出現在赫樞與宜章面前的時候。
他就注定,是繼承謝淮真意志的人。
沒有回頭路可言。
狂風呼嘯而過,在殿內等待的江央公主,咬緊了牙關,擡起雙臂握住了門扇,霍然奮力打開了巨大的殿門。
聞聲謝湖回過頭,看見了緩緩打開的朱漆殿門中,顯現出氣息不定的江央公主,與她驚懼的雙目相視,熱淚自她白皙柔軟的臉頰,滾滾而下。
江央公主氣息不定,花瓣般柔軟美麗的唇瓣,微微向下抿起。
他們一個在門裏,一個在廊下。
一個背後是深重宮殿,一個擡目俱是萬裏河山。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笑意,左手拿起了象征着權勢的金劍,輕吻右手指背上,鮮血斑斑的白玉飛鳥約指。
您說的是啊,義父。
我也不過是……野心的化身,難逃貪婪的欲望枷鎖。
謝湖清楚的知道,自己……必然要成為下一個謝淮真。
他不是謝淮真,但“謝湖”其人,是謝淮真一刀一刀雕鑿出來的,他只好繼續做謝湖。
他別無選擇,也不想再選擇。
這條路,舍他其誰。
“為什麽會這麽做?”宜章那時候問他,帶着一點疑惑。
謝淮真對他的知遇之恩,應當抵過一切了吧。
陸危:“如果,可以只有我與公主殿下,這裏的一切,又算得了什麽。”
“阿姐,阿姐……”
“陛下。”
“都準備好了嗎?”
“是,都已經準備妥當,陛下請放心。”
宜章的鼻翼微微翕動,貪戀地看着阿姐的睡顏,眼中似有水光泛出,望着江央公主滿是不舍。
最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擡起手接過了宮人遞來了一件墨色鬥篷,親自給皇姐披了上去,“阿姐,”
原來,這是注定的。
這寂寥漫長的人生裏,始終唯獨只有他一個人。
誰都沒看見,有一只削薄竹骨白尾紙鳶,招搖而起。
乘着呼嘯而過的大風,飄飄搖搖的,架着皇城中最灼熱的烈火赤焰,掠過最冷的霜序秋水,扶搖直至青雲之上,再也不被宮闱束縛,飛向了湛湛碧空。
再難見,再難嘆。
重山之外,紙鳶飄搖,大風起兮,憐我世人,悲歡喜憂,苦難深愁。
這是注定不平凡的一日,又是極其普通的一天。
這一天的亡魂疊加,這一日依舊朝夕起落,這一天的王權更疊,這一日的花開花落。
這一日,平凡到湮滅在歲月長河中,又會為人長長久久的銘記。
血淚縱橫的人生罷了,誰又能有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