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南庭 國主

他們即将迎來新的主人,

禁苑之中,唯有江央公主。

“咱們出去走一走。”

秦裳穿着一身鵝黃裙衫, 身姿娜袅,眉目清雅,透出濃濃的書卷氣,站在綠柳依依下,讓人嘆得果真一副好畫。

她笑容嬌俏道:“國主和公主真好呢,令人豔羨。”

“夫妻之道罷了,兩個人一路走來,怎麽可能沒有任何磨難呢, 只是不為外人道。”

謝湖曾為江央公主左右使人, 位卑賤,

“為殿下死是你的榮幸。”

秦裳生的和她母妃有點像。

她摸了摸臉頰說:“祖母也時常這樣說。”

“大抵是侄女比較像姑姑吧。”江央公主很喜歡秦裳。

謝湖也就任由秦裳, 陪江央公主留在禁苑。

這是好事。

這一切的死亡,都太觸目驚心

謝湖并沒有太大的把握, 至少, 在短時間內。

“鎮撫兼施以撫為主, 手段至少看上去懷柔的。”江央公主說,侍女跟在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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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會希望有更多的動蕩,只要我們表露出, 可以斡旋商榷的餘地,他們自然而然會安靜下來,尋找出路和機遇, 至于之後,如何打散他們,就要看下面這些人的腦袋, 怎麽用了。”

和群情激奮的人,不能硬碰硬,否則,即使他們很清楚,這是在以卵擊石,也會不惜碰得頭破血流。

江央公主的言談之間,始終賦有一股理性冷漠的柔軟:“得不到重用的,讓他們看到機會,這些人自然會往上爬的。”

“傲骨清高?”江央公主将奏折合上,笑盈盈道:“你以為,這世間能出幾個卧龍鳳雛,值得人去三顧茅廬,大凡只是庸才而已。

這些人嘛,清高自任他去清高,這樣的人即使入了朝,也不會低下頭去看蝼蟻般的百姓。”

“俗氣才好啊,朝堂就是和俗世息息相關,不然以為是清來做隐士的嗎?”

國主不需要想對策,他們要做的是選擇。

江央公主從她的父皇赫樞的身上,深深的感受到了這一點,但前提是他的确慧眼識人。

“那就以此來開刀吧。”

“可是,殿下不是說,要施以懷柔嗎?”

“可是在此之前,也要先亮一亮劍刃,才能讓他們頭腦冷靜冷靜。”

“而且,蠲除這樣的奴制,便可以緩解”豢養奴婢,并不是有錢就可以的,

他們觸碰到了最關鍵的一部分,在

江央公主表示,可以稍稍退讓,但

奴隸不是那麽容易廢黜掉的,而且,即使你廢掉了,沒有更好的出路給他們也是無濟于事。

到頭來,還是成了閉環,他們仍然不得不去販賣自己以及後代,求得一條活路。

“學識這條路,就必須打開?”謝湖道。

“可是足夠嗎,願意去教授貧民和”

“殿下生性嬌貴,怎麽能”

“我想,我終是不懂。”謝湖将奏折緩緩合上,表面平靜地說。

江央公主簡直

不是豪族的人不能用,而是他們背後的根系,他們不能被纏繞上,

“我們需要一個人,一個打破一切的人。”

“就是他。”

“你似乎有些難過。”

江央公主敏銳地察覺到了,謝湖的意态消沉。

當她發現謝湖的于心不忍,心間很是詫異,在此之前,謝湖并非如此的。

“殿下,我……”謝湖

從前在王宮和謝淮真手下,謝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而逼不得已,他可以冷酷的去對待那些人,因為那些人都是他的敵人。

可是現在,一切都平靜了下來,明明已經看上去,已經是歌舞升平的盛景,為了日後的大局,而舍棄掉一些生機勃勃的人。

那不是他的敵人,甚至有很多

“倘若不改變結構,生再多的女嬰又有何用。”

“公主何出此言?”

“南庭的豪紳貴族與我朝不太相同,無論是貴族還是富貴人家,都樂忠于豢養歌姬舞姬,甚至會在節令較量,而出色的”

“是啊,在某個時期的人必須犧牲掉,作為腳下臺階。”

“既然感到難過,那就不要去看他們。”

人群惶惶,大波的難民颠簸逃離至此,女子穿着灰撲撲的衣裳,不得不在地上,一點一點的向前爬行。

“這是南庭盛行之風,約莫有十幾年了。”

江央公主

扼制此風,勢在必行。

她是明白的,可以通過這般勒令女子纏足,來取悅南庭的這些官員男子,這般示好,可以大大的減少很多阻礙。

江央公主看着盧婉吟,直将她盯得發毛,謝湖了解她,這是在想什麽主意了。

女子怯生生的跪下去:“民女盧婉吟,”

“你的雙足怎麽了?”

“民女雙足被折斷,行不得路。”

盧婉吟想,

“纏足?”

長夜未央,更漏輕響,

“謝湖。”

江央公主低喚了一聲,雙手握住了謝湖的手,指尖很涼,她便将他的手指蜷進了自己的手心裏。

謝湖在她面前,大多是垂首低眉的。

她看着他雙眼緊閉,唇上貼着的胡須,想起他問自己,要不要面首,要不要孩子的時候。

謝湖的心腹來見過她,奉與她一封密诏,并道:“國主說,若是有朝一日,他不意敗亡,便命我等,護持擁立殿下為南庭女主,敢有逆反者,殺無赦。”

謝湖的未雨綢缪,一向做得很好。

江央公主捧着手中的密诏,閉眼抿住了嘴,蹙緊了遠山眉。

“本宮知道了。”

江央公主的确很聰慧,很多東西她參考了舊例,并沒有花費太久的時間,就能夠游刃有餘的,處理了這些公務。

謝湖遠沒有她這麽快的得心應手,也許是沒錯的。

江央公主絕大部分都遺傳了赫樞,不僅僅是眉眼,還有頭腦,對于這些政務她融會貫通,稍微借鑒一下,就能夠舉一反三。

當然,這可能也歸功于,曾經幫了宜章很多忙的緣故。

“本宮想,你們可能搞錯了什麽,本末倒置了。”江央公主的聲音很清越,又帶着一點點的笑意,

“咳咳,”

“不是我們坐上這個南庭之主的位置,才有對你們生殺予奪的資格。”

“而是具有殺你們的勢力,我們才會成為南庭之主。”

江央公主拂袖闊步走過長廊,身後一路跟着回禀請命的官員。

“殺!”

官員一邊應着聲,又随之念出了幾個名字,詢問江央公主的意思。

“殺、殺、殺!”她驟然站定身形,手腕攬住寬大的衣袖宮裝,厲色道:“下旨,再敢有違逆者,皆立斬于市。”

傳旨官躬身應是,

“公主,”

“你說他醒了?”

江央公主轉過身,她攏着一襲廣袖華袍,全然失去了公主應有的儀态,從兩儀殿奔向了謝湖的宮室,無數的人看到了這一幕。

驚而望之,仿佛一陣忽然襲來的清風掠過花叢,美不勝收。

飛揚的衣袍與朝陽熠熠生輝。

到了殿中卻撲了個空,

江央公主的笑裏泛着溫柔,如同春江水暖後的塞外桃花,乍暖還寒,又宛若萬物春發。

“公主……”

謝湖擁住她抱住她,為了他的蘇醒而感到歡喜,這是唯一一個,絕無僅有的公主。

殿下就在他的懷裏。

謝湖擡起手,為她将頭發梳理齊整,一邊說:“不會再有下次了,”

“是啊,卑臣很害怕。”

江央看着鏡子裏的他們,她聽見他們說,

“會好的嗎?”

“會好的,殿下。”他的嗓音低沉沙啞。

謝湖摩挲着她順滑的發絲,外面夜雨敲打着芭蕉,順着滴水檐打落,水聲叮咚,江央公主偏頭靠在謝湖的身上,雙目微阖。

江央公主撫過他的臉,宛然道:“你想做誰,就做誰吧,醒過來,就好了。”

“殿下誤會了。”謝湖枕在她的腿上,聞着她衣袖上,清淡的山茶花香。

他說着,随意地擡起指背,掠過貼在唇上的胡須,露出淡淡的笑意,低聲道:“貼這玩意,只是為了給他們看的,他們不會,不會臣服一個奴隸的。

殿下,我并不覺得自輕自賤,您已經在我身邊了,這些都只是統治的小手段罷了。”

“殿下,殿下”

他希望着是自己守在殿下的榻前,看着她走完這一生,但若是有不測,又該如何。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永生不相離地保護另一個人。

哪怕他将身後的繼位者,安排的再好,親生的不親生的,新國主對她再銘感五內,人心易變,終究都不如,将權柄握在自己的手中。

唯權柄重,這是謝湖想通的另外一個道理。

他終歸還是那個陸危。

他曾說過的,他是她的陸危,并沒有失信。

“謝湖是謝湖,在殿下面前,我永遠都是陸危。”

他權勢滔天之後,每次見到公主來,心裏的喜悅猶如泉水,蓬勃湧出,公主永遠是他的公主。

她正在翻閱南庭的舊書志,肥沃的土地上,對

謝湖緩緩地靠近了,他抿了抿幹澀的唇,臉上還帶着血,幹澀的說:“殿下,您是後悔了嗎?”

“自然不會。”

“可是我後悔了。”

他的膚色慘白,長久沒見到陽光,冷白硬朗,他曾說,

他為了皇權,将公主一度置之于後,他沉浸在酣戰中,殺伐決斷,察覺痛楚才驀然回首。

起初決定如此,也是因為得到公主,再如此以往下去,不止是他自己,還有他的殿下也會受到傷害。

那豈不是本末倒置。

“公主?”

“處死,一個不留。”

江央“為什麽要這麽做?”

謝湖擡起手臂,挽住公主的手腕,缱绻眷戀道:“不放心啊,不放心殿下啊。”

我在,刀劍便由我來拿,長保殿下一生無虞。

我不在,權柄就交由殿下,以此自衛。

為了你,我的公主,俯首稱臣,

“殿下,我已經沒有所求了。”

無欲無求,是因為已經得到想要的。

她恍然想起了多年前很簡單的一天,陸危怕她見了血不舒服,于是來求見她。

這就是陸危了。

她曾經擁有的陸危,即使他已經割舍了曾經的一切,他也依舊是她的陸危。

南庭,

“殿下,殿下。”

比肩而立,

謝湖察覺到,自己的恐慌會讓殿下不安。

他低垂下頭顱,指腹撫過她柔軟的臉頰:“他們是為了殺我,殿下,千萬千萬不要怕。”

江央不會害怕的,再也不會怕了。

江央公主

“殿下,你想要什麽樣的國境,卑臣便給您什麽樣的。”

謝湖醒來後,奏折依舊由江央公主處理,

身為草芥的我,

“在他們的筆下,縱然我的公主,能夠擁有波瀾壯闊的一生,也僅僅是依托男子,寥寥幾句帶過。”

謝湖驟然轉過頭直直地盯着她們,露出了不可容忍的陰狠神情,咬着牙一字一頓道:“那可是,我所摯愛之人,不可埋沒的一生!”

謝湖放出此言時,秦裳仿佛猛然間被奪去了聲音。

荒唐啊,荒唐!

從她們出生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告訴她們,她們将成為一個又一個男人的附庸。

父兄,丈夫,兒子,她們不會擁有任何的自我。

在歷史的長流中,她們是被磨滅痕跡,是被捂上了嘴巴的存在。

是的,他無法給公主男歡女愛,可是,他可以将一國女主之位捧上獻給她。

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勉強扯出稱之為笑的弧度,不敢置信地搖頭:“這是在大放厥詞吧,太可笑了。”

“我憐惜敬愛我的公主,我要讓史書留有公主的一切,我要讓他們人盡皆知,我的殿下有多尊崇高貴。”

謝湖的聲音在這時,變得有些嘶啞的輕細,漸漸地揚起了頭顱,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且充滿了憧憬:

“讓他們提起我的公主時,贊嘆這世間幸而有她,聲聲句句皆是褒揚她的功績。

我要他們說,江央公主是南庭不可磨滅的存在,是無人可以比拟的,是無人能夠般配的。”

“哪怕失去國主你自己的名姓尊榮?”秦裳仍是不可置信。

她想自己今天是應該做什麽,她肯定不該是在這裏的,“這是出了錯,一定是哪裏出了錯。”

“對,一切的偉大,都是由最初的錯誤鑄成,就如我對公主的貪念,就如殿下對我的垂愛,這本都是錯的。”

“但這,成就了今日的我們。”

“公主,”

“哪怕如此?”

謝湖轉過身來,眉眼彎彎:“這算什麽犧牲,與我的殿下相比,這算什麽,哪怕永遠是公主的附庸之側,哪怕變得一如從前的微不足道。”

我願為了殿下,成為一個雄心勃勃的人,也願将我的一腔波瀾壯志,化為公主足下的一陂春水。

他曾以為,自己已經被貪婪的欲望所吞噬,哪怕漠視公主的悲傷,可是,直到她離他而去的那一刻。

他在風中,才霍然驚覺,他所做的這一切,起初不過是為了,不再失去他的殿下。

知悉他所有秘密與軟弱的殿下,在他心中尊貴無匹的殿下。

初心依舊,

謝湖漸漸就成為了江央公主的影子,

眼睛會暴露出太多的東西。

謝淮真說,江央公主和她的父皇赫樞一樣,生了一雙放肆無禮的眼睛時,謝湖就明白了,相像的不是眼睛的輪廓,而是其中野心折射出的光芒。

他的殿下,并非是尋常女子,甘于蟄伏于人下,做一個承受旁人恩澤的人。

江央公主的出離憤怒來自什麽,是對她唯命是從的陸危失去了控制,是她從高高在上的公主,變成聯姻的貨物,是她可以任由旁人的折辱唾棄了。

終有一日,壓抑不住的野心,會讓他們漸行漸遠。

謝湖甘願俯下身去,成就他的殿下,他本就不若他的殿下更适合這個位置。

在北國,公主至多只是公主,在南庭,公主是一國之主。

“我知道,殿下會喜歡的。”

“你會遇到一些人,做了他們眼中的錯事,也許還不知悔改,但是,這又有什麽關系。”

“只要你能夠确定,代價是自己來付的就好了。”

與江央公主柔媚的外貌南轅北轍的,不是她如他們所願,有一副笨肚腸,而是她的手腕,遠比他們以為的要強勢且聰慧。

“你想要什麽樣的結果?”

“要他殺人償命,威懾狂徒。”

“可你是跪着的,你如何要親手取他性命呢,他位于廟堂之上,你跪在階下,本宮從未聽說,跪着的人可以取站立之人的首級。”

謝湖之所以是今日的謝湖,是他不再是昔日權勢之下的陸危。

謝湖

盧婉吟被帶下去之後,

“我想,我”

“謝湖,”

謝湖怔了怔,

“殿下喚我什麽?”

“本宮之夫,謝湖。”江央公主從不肯喚他為謝湖,她今日方轉圜過來,他并非是喜歡謝湖,而是不想再做陸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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