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公子是誰?
當今的開國皇帝齊策,在前朝舉兵篡位前,是禁軍大統領。
他有四個兒子,齊與晟排行老四,而老大齊與稷,則是前朝著名的少年将軍,率領當時前朝最強大的邊防軍——淩河軍,駐紮西北境,守護國家安康。
只不過在前朝末年,齊與稷突然起兵造反,居然想要聯合鄰國燕國對前朝殷朝發起進攻。
殷朝末帝梁岸大怒,下令将叛軍淩河軍全部斬殺。
伊書末是淩河軍的副将,而尹小匡又是伊書末的弟弟。
齊與晟沒有理由不懷疑尹小匡接近他的動機。
如今新朝剛建立十年有餘,很多事情還剛剛起步,他的父皇齊策雖然血刃前朝末帝而登基上位,但每一個新朝換舊朝,哪有不血流成河白骨如山的!
建立一個朝代,遠遠要比毀滅一個朝代艱難的多!
齊與晟能想明白尹小匡的小心思——自己的哥哥被當成叛軍殺害了,成為叛軍的源頭肯定就在叛軍的主帥身上,而齊與稷就是當初淩河軍的主将領,淩河軍叛國,必須要經過齊與稷的點頭!
他肯定會恨齊與稷。
但是齊與稷早就死了,跟着淩河軍被滅一起死在了西北大荒漠。
所以尹小匡就把剩下的怒火,想要全部發到齊家人的身上!
對于當年淩河軍的叛變,齊與晟也一直在心裏有一個疙瘩。他的大哥齊與稷是那麽的完美那麽的正直,怎麽都不像是會聯合敵國想要對朝廷發起叛變的人。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十一年,當年的真相早已經無法查詢蹤跡。而如今暨朝剛開國十年,人慌馬亂,父皇政事堆積如山,十一年前的淩河軍叛亂一事也就漸漸淡出了所有人的視線。
尹小匡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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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一段時間,長到一炷香都燃斷了半截,長到催眠師秦曉都在連連打哈欠。
齊與晟大概知道了尹小匡的心思。
秦曉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末了,齊與晟坐在案桌前,左指背抵着下颚,讓秦醫師留步。
“宮裏有人想要對皇家複仇,這件事是絕對不能有第三個人知道的。”齊與晟聲音淡淡的,透露着他慣有的冷漠。
秦曉回頭,吊兒郎當問他怎麽,還想殺人滅口?
齊與晟點頭。
秦曉撲通跪在了地上,哀求道,“大人有大量啊!小的不想死!小的還想升官發財考入朝廷太醫院,今年的試題我都背了好久好久,中舉勢在必得啊!四殿下您不能斷了小的的仕途啊!”
齊與晟問他想進太醫院?
秦曉含淚點頭,“沒有一個醫師是不想進太醫院的!”
齊與晟右手手指在案桌上有節奏地敲打着。
秦曉都快哭了。
傳聞中四皇子殿下殺人不眨,鐵血無情,是真的!不造謠!
齊與晟敲了半天,突然道,
“今年的科舉,你不用去考了。”
“本王沒在朝廷招攬過任何朝臣,但現在需要一個能夠随時随地來承恩殿、并且懂得巫蠱催眠術的人,正統考試你們這些懂催眠術的肯定在最後資料審核時會被刷下來……如果秦醫師同意,以後你就是承恩殿的人;如果不同意,今天就不需要走出這承恩殿。”
秦曉當場傻了眼,話都說不利索,
“殿、殿下……為、為什麽、要、要留、留我?”
齊與晟沒說,用餘光斜向已經脫離催眠、再次睡死過去的尹小匡。
“三天來一次承恩殿,”齊與晟拿起毛筆,在宣紙上刷刷寫着字,“用盡秦醫師你畢生所學,務必引導這個尹老板打消所有複仇的念頭。暨朝現在依舊動蕩不安,還有前朝舊人時時刻刻想要複國,所以更不能允許有人對皇家圖謀不軌……今天的一切不要說出去,這張引薦信你先拿着,回去準備好,等日後的通知。”
宣紙筆墨刷刷,秦醫師木然地接過了齊與晟親手寫的引薦信。
表情愣到像是一下子傻了。
齊與晟揮袖,讓他走。
秦曉轉身,突然木雞似脫口而出一句,
“殿下是打算将這人兒養在自己的殿裏嗎?”
話十分唐突,甚至能夠讓當下最有權勢的皇子拍案怒起,秦曉說完這句話也下意識反應過來自己腦殘了,過問四皇子殿下的私事這不是明擺着掉腦袋嘛!
他閉着眼睛心想完了完了,等死吧。
半晌,齊與晟卻沒暴怒。
只是讓他離開。
“小的鬥膽問一句。”秦曉松了口氣,有些得寸進尺了,“殿下您為什麽不直接殺了尹老板?”
人殺了,更幹脆,這是齊與晟慣來的處事方式。
齊與晟終于淡淡道,
“秦太醫,你知道的太多了。”
秦曉不想死,屁滾尿流爬出了承恩殿。
承恩殿最裏閣,紅色的紗幔後方,挂着一副畫像。
畫像有些歲月了,宣紙邊緣泛黃,上面畫着一個英姿飒爽的少年将軍,鋒眉劍眸,手握長/槍。
他的臉部線條與齊與晟十分相似,穿着一身深紅色的将軍服,袖口用金絲線鑲嵌着祥雲花紋。
齊與晟站在畫像前看了有那麽一會兒。
窗外飛過一排鴿子。
尹小匡醒了,哎呦啊喲地叫,細聲細氣的。齊與晟轉身,毫不避諱地将這幅他從來都不會展現在外人面前的畫像赫然映放在尹小匡的視線中。
躺在床上的人兒動了動腦袋,聲音戛然而止,雙眼逐漸睜大了看向畫像。
齊與晟今天對秦曉醫師說的話有些超了字數,那兩段長篇大論比他在上朝時對父皇大人說的都要多,所以現在他一個字都不想張嘴。
就也沒解釋畫像上的人是誰,不過本來他也不需要對誰解釋他自己的東西。
尹小匡眼角紅紅的看着齊與晟。
張了張小嘴,
“疼……”
委屈巴巴。
齊與晟走到他床邊,重新搬了把椅子,坐下,雙腿交疊,深色的衣袍勾勒出他英挺的身形,威嚴深沉。
尹小匡下意識有些怕,但是身上的傷讓他疼的呲牙咧嘴。
齊與晟沒關心他的疼痛,語氣淡淡的,仿佛在上朝彙報公務,“你想死麽?”
剛醒來就問人要不要死!這真是要了命了!尹小匡眼睛裏立刻又鼓出來淚水,嘩啦嘩啦的流,腦袋搖成撥浪鼓,“我不想死啊,殿下我不想死,我真的已經說了,左丞相就是馬上瘋——”
齊與晟冷冷地盯着他,
“左丞相的案子已經結了。”
尹小匡一愣,瞬間就不哭了,腦袋冒問號,“啊?結啦?”
那殿下您為什麽要殺我……
齊與晟看穿了尹小匡想的,
“本王只是問一下你想不想死。”
普通人問“你想不想死”,多半都是帶着威脅或者很大的情緒,可能只是為了吓唬人也可能是真的暴怒。齊與晟并不是什麽喜怒無常的人,他不會問出一句帶情緒的話。
所以他問你想不想死,是陳述句,是真的在了解你需不需要死。
如果尹小匡這一刻意氣用事,回答“那你殺了我啊!”,齊與晟下一刻,就會揮揮手讓人帶尹小匡去刑場。
殺人不眨眼做到他的這個份上,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尹小匡說自己真的不想死,真的真的不想,他還想好好活着,睡遍天下各種大肉/棒。
齊與晟對黃腔也沒有一絲動容,淡淡說道,
“不需要死亡的話,那就不要想着對皇室下手。”
尹小匡怔住。
齊與晟擡起下巴,指了指對面那幅畫像,
“我不殺你,你也不要繼續琢磨為了給你哥哥伊書末複仇來算計齊氏。淩河軍的叛變已經過去十一年,死的死亡的亡,我大哥齊與稷也沒能活着從那場叛變中走出來。”
“我、我……殿下您聽我說、我不是……”尹小匡十分慌亂解釋,弄疼了身體都顧不上。
齊與晟打斷他的話,
“左丞相的死、玉佩的及時出現,我不認為是巧合。”
尹小匡呆住了,終于眼睛裏露出一絲憎恨,他咬着下唇,纏着繃帶的手指緊緊攥着被子。
擡頭,
“那,殿下為什麽不直接殺了我!”
齊與晟挺淡道,
“新朝剛建立十年有餘,本王不想從中生亂。”
這句話一聽就是胡扯的。
不過尹小匡卻沒再反駁。
齊與晟摸不準尹小匡在怎麽想,于是又突然問道,“你會什麽。”
尹小匡眨了眨眼,“什麽?”
齊與晟有些停頓地重複了一遍,“你不想死,那就留在宮中。所以你會什麽。”
留在宮中?
尹小匡磕磕絆絆道,
“留、留在宮中?是、是為了……看住我嗎?”
齊與晟沒回答,用眼神默認。
尹小匡倒抽了一口暖氣,
突然就開心的睜圓了雙眼,眼底的那絲憤恨不見了,變得溜光溜光的,對着齊與晟笑眯眯。
齊與晟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只見尹小匡突然用比女孩子還糯的聲音,嬌滴滴喊了聲,“夫君~”
齊與晟:“……”
……
……
齊與晟按了一下罕見跳動的額角青筋。
尹小匡卻沒察覺到四殿下正在變了模樣的情緒,繼續嘎嘎叫,“夫君,你果然是我的夫君~”
“殿下你還不知道吧,其實我真的是千裏眼!市井作坊中的傳言真的不是假的惹~我可以看到未來發生的事情呢!我前兩天在醉仙坊殺左丞相的時候,在他的玩弄中就看到了将來我還會被一個男子臨幸後半生呀~殿下你猜猜這個将來會承包了我後半生屁股的男人是誰惹!”
鴨子說鴨話,尹小匡這黃腔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比。
齊與晟滿臉冰碴子。
不過倒也老老實實承認了一件事——左丞相的确是他殺的。
尹小匡對着齊與晟色眯眯的,咽了下口水,
“就是你呀!我的夫君~”
“你要相信,日後我一定會嫁給你惹!”
齊與晟不打算跟他繼續下去這個沒營養的話題,正襟危坐,“宮裏這些巫蠱預言術是不被允許出現的,你若不想死,剛剛那些話就不要再說第二次。”
“啊……”尹小匡有些蔫,“為什麽呀!”
他問齊與晟,為什麽當朝皇帝那麽讨厭預言術,能夠預測未來難道不好嘛?
這件事并不是像淩河軍叛變那種朝廷禁忌。
齊與晟淡淡道,
“當年前朝殷朝,就是因為殷末帝娶的妖族皇後擅蠱言之術,預測了大量不利于國家發展的言論,引起民衆憤怒,才會使得殷王朝滅亡。”
殷王朝如何被滅的,這個從前朝活下來到今朝的人基本都知道
殷末帝梁岸沉迷妖女,殷王朝最後那幾年,居然連連預測中所有國家發生的重大要事。
包括淩河軍叛變。
後來淩河軍真的反叛了,淩河軍被滅了,淩河軍的主帥将齊與稷大公子被殺,身為前朝大統領的齊策突然就率兵直接發動戰亂,攻打朝廷。
逼宮。
殷朝滅,暨朝起。
誰都知道殷朝為什麽被滅,誰都知道當今新朝新聖上為什麽那麽憎惡預言術。
但是誰都不敢說,沒人敢言!
尹小匡迷迷茫茫點了點頭,他才十七歲,十一年前新朝換舊朝烽火連天市,他只有六歲。
六歲的孩子,又是尋常人家,哪能懂這些。
但這些話似乎足夠的震撼,讓尹小匡臉黃腔都忘記開了。
齊與晟清了清嗓子,又問,
“除了蠱言之術,你還會什麽。”
“本王不能在自己的殿裏莫名安排一個什麽都不會的人,你說一下你會什麽,我看看給你安排相應的作用。”
尹小匡想了想,苦瓜着臉,“嗚嗚嗚,好像除了算命,我也就會伺候人了……”
齊與晟冷酷的嘴角一抽。
“對!”尹小匡突然眼睛就亮晶晶的,有些期待地小心翼翼瞄着對面的齊與晟,小腦袋晃啊晃,“殿下,你、你需不需要暖床啊~”
“你別看我年紀小,但、但是……我的技術很好的哦~”
齊與晟:“……”
尹小匡見齊與晟不說話,以為他正在考慮自己到底能不能行。
也是,身為皇室子弟,對這方面要求高,他理解、理解。
快速證明一個青樓頭牌兼青樓老板身懷絕技,那必然得是親自上陣讓對方心服口服。心服能不能做到尹小匡有點沒底,因為他沒睡過齊與晟這一款,見過喜怒無常的但是沒見過連半點人類該有的情緒都沒有的。
但口服這一條,尹小匡對自己的小嘴還是很滿意。
畢竟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再堅硬的石頭都逃脫不過他的靈活小舌頭。
尹小匡起身張嘴,就要去解齊與晟的褲子。
身上的疼痛都顧不上了。
齊與晟毫不猶豫地将他踹回床上。
尹小匡啊喲一聲,感覺肋骨又斷了兩根。
“殿下啊……”沒做成的尹小匡委屈巴巴,一臉受傷,對于一個優秀的鴨子而言,色/誘不了目标男人,那絕對是職業失敗!
尹小匡好難過,像只蝦米似的在床上滾了兩下,嗚嗚嗚的哭,“我真的就只會獻屁股了,長這麽大也沒讀過書也不識字的,從小就被賣到勾欄裏你說我還能會什麽啊嗚嗚嗚……殿下小的可以伺候的您舒舒服服,來了第一次還想要第二次,殿下真的不考慮先感受一下嗎,嘤嘤嘤……”
齊與晟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看樣子等到過些時候朝局穩定,一定要力谏父皇徹底整治不倫文化!
齊與晟猛地站起身,尹小匡以為他要讓自己伺候,又不顧疼地往前湊嘴,“殿下想要什麽模式的?激烈震動還是溫泉洗浴?”
齊與晟按壓着額頭跳動的青筋,怒斥,
“閉嘴!”
尹小匡叭地下子閉嘴。
齊與晟轉回到案桌前,執筆寫了幾個目錄,
丢給尹小匡。
“琴棋書畫,你選一樣,傷好後本王安排人來給你上課。不用多麽精通,會一點,日後好給你安一個承恩殿的職位。”
尹小匡看着那紙,露出欲哭無淚的表情。
好難過,他不想學習!
殿外有人前來會報,說陛下再次召見四殿下。齊與晟應聲,拂袖起身,讓尹小匡好好想想。
尹小匡扒着柱子看他。
齊與晟面無表情地走到內閣門口,突然又想起什麽似的,轉身拉下了牆面上那畫像外側的防護簾。
待到整個承恩殿內閣又只剩下了尹小匡一個人,尹小匡清楚承恩殿的下人雖然多但是也絕對不會踏入內閣一步,他躺在床上緩和了半天因為剛剛胡亂折騰而牽扯到的傷口疼痛,嘴裏的氣呼哧呼哧呵出。
臉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表情全部褪去。
內閣很暖和,尹小匡緩過身子來,赤腳下床,繞過案桌。案桌上有黑色的墨和朱砂墨,尹小匡抓起那盛放着朱砂墨的硯臺。
突然又繞回了床角,猛地一把扯開了對面牆上的防護簾。
暗色宣紙,陳舊筆墨,一根根細致地勾勒出畫像上的人。
潇灑,英俊,一代天之驕子的豪氣被呈現的淋漓盡致!
尹小匡擡起頭,靜靜地盯着上面的那個年少将軍。
——“諾諾……”
——“對不起……”
尹小匡突然抄起那硯朱砂墨,對着白紙黑墨上的人,狠命地砸去
砰!
殷紅的墨,像一滴滴血,寂靜地從畫中那少年将軍的脖頸,蜿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