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觀園地處陵安城正中央比較僻靜的地帶。
北漠王坐在天井裏的石桌前,穿着輕薄的衣裳,挽起的袖子下臂膀上虎狼争霸,肩膀依舊不知春夏秋冬地披着那條貂皮。
在他面前的桌面,放着一塊精致的玉佩。
玉佩應該是已經有些年歲了,被打磨的十分光亮,形狀是六角形,最下端的角缺了一塊,似乎是被磕碎了。這玉佩的顏色很是獨特,由中心向外散射開一朵暗紅色花,殷紅的如同滴血,正中心赫然雕刻着三個已經掉漆了的大字,但依舊可以看得出來紋路——穆旦那。
風吹動,六月天的悶熱與潮濕交錯,北漠王的筆尖隐隐滴落下幾滴汗水,這些時日他用了一些大暨朝廷贈予的膚散脂,有些悶氣。
突然間,大觀園南側的屋檐上方,空氣似乎微微有一絲斷點。
!
紅袖騰空而下,尖銳的刀片鳴叫穿破沙沙叢林葉,月光炸碎,寒影迎着風直沖北漠王的後脖頸
北漠王卻依舊泰然坐立在原地,甚至身子都沒有動一絲一毫,右手一擡,精準抓住了那沖向他後腦勺的刀鋒。
再猛地扭動手腕,刀片連接着的紅色長袖連接着的最盡頭發出攻擊的淵源,嘩啦嘩啦,一并被他從南側房屋頂全盤扯了出來!
深色的竹林葉,挂着面紗的紅衣女孩被迫抵在了北漠之君的面前。
正是那天宴會上的刺客!
“你是……蘇清!”
“穆旦那·蘇清!”
尹小匡不費吹灰之力就從皇宮溜了出來,紀語涵對皇宮的熟悉程度不亞于任何一個朝中頂尖武侯,加上輕功了得,避開其餘巡防将領的目光還是綽綽有餘。
“吳越還在當班?”尹小匡從樹上跳了下去,臨走前,轉頭問還在高牆上的紀語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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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語涵點了點頭,
“腐血花的案子全權交給了他,臣下午悄悄去問了,說根本走不開。”
尹小匡目光一沉,語氣中染上一絲離別的遺憾,
“那……只能這樣了。”
紀語涵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小聲問尹小匡,
“您一定要親自動手嗎?”
尹小匡擡頭看着紀語涵,小小的腦袋,一如既往的可愛天真爛漫,和紀語涵第一次在北漠的紅羅金紗帳下見到他時,別無二致。
“他在天上看着。”
“只有這件事,我答應了他,我答應他邵承賢和北漠王的頭顱,由我親自斬下。”
那枚斷了半截的玉佩,不知道何時被他穿了線,系在脖子前,在微微夜色中,跳躍着蒼白色的光茫。
秦曉早已經在大觀園後方的樹林裏等候,尹小匡穿着夜行衣潛入到樹林裏,正好與趴在樹後的秦曉撞了個着。秦曉依舊是吊兒郎當笑嘻嘻的,尹小匡踹了腳他的屁股,問他怎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笑得出來!
秦曉搖晃着腦袋,說該難過的是吳越,不是他,
他的難過,早在十一年前就流盡了。
大觀園外沒有朝廷的人守衛,四周靜的可怕,只有正院天井內,坐着兩個人,一襲紅衣,一座圖騰。
尹小匡從秦曉手裏接過箭,這箭就是很普通的箭,甚至沒有任何象征身份的标識。朝廷官員們爵位高的會在自己府裏養府兵,陛下準許,但私養府兵你的打殺工具上必須烙印上屬于本府的标志!
秦曉給了他一小包混合的藥粉,
“北漠老頭應該是用了膚散脂。”
他指了指坐在院子中的那個圖騰。
尹小匡把藥粉塗抹在箭尖。
拉弓,三根箭,瞄準了坐在庭院中的二人。
距離其實并不近,在大暨內高手也未必能準确無誤射中目标。月色蒼蒼,三聲“嗖嗖嗖——”過去,只見北漠王猛地轉身!
箭利落地一根根穿透了他的左肩右肩以及腹部!
“來人——!有刺客——!”
北漠王一把抱住了坐在旁邊的紅衣女子,他的四肢在流血,撲倒在地拔刀就往對面射箭的方向用力甩了過去,太震驚了!怎麽會有他沒注意到的暗中刺殺!北漠地處崎岖,長年累月有人借着地勢險惡作惡多端,加上那裏的人又極為喜歡以暴力征服世界,這讓北漠國的從天子到最低賤的平民都練就了一雙絕對靈敏的耳朵!
可是!剛剛那三枚箭!竟然是悄無聲息地就過來了!
北漠王身子不便,甩過去刀後就扭頭對着被他支回側房靜候的北漠将領,正在随時準備着的北漠将領們聽到了他們大王的呼喚,當即提着刀劍奪門而出
可就在他們踏入庭院的那一瞬間,天空南側突然就爆發了迅猛的箭雨!
唰唰唰
劈裏啪啦,那雨點般的箭紛紛揚揚從天遍無序地沖着大觀園飛射而來,在場所有人都沒料到會是這般情況,都沒來得及調整作戰狀态,一箭穿心,一個個瞬間暴斃在地!
北漠王大喝了一聲“荒唐!”,拔掉四肢中的箭羽就要親自上陣,他站起身,讓紅衣女子趕快進屋,和還沒有出來的将士們一并進屋,都不要出來!紅衣女子卻沒動,她跪坐在地上,突然嘴角抹出一個很淺很淺的微笑,像是生命終于走到了盡頭,終于可以得到解脫,
看到了最想要見到的人。
尹小匡再次拉開弓,他想了想,突然叫住正在數邊上蹿下跳連連發箭的秦曉,“蘇清不能活。”
“她那麽喜歡你。”
“最後這一箭,你來吧。”
嗖
撲哧!
紅衣女子胸前噴射出一片濃烈的鮮血,
她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天遍南側。
“蘇清——!”
北漠王瘋了似地對着紅衣女子大喊,慌亂地想要上前去抓住搖搖欲墜的女子,然而下一刻,他卻也突然面色凝固!
像是突然被人掐住脖子般,五官靜止了那麽片刻,緊接着嘴裏突然發出喀喀喀的雞叫般聲音,斷斷續續,面容開始扭曲!
“陛下——!”被勒令呵斥在屋內的士兵們再也忍不住了,他們的王狀态不對!不像是普通受傷!他們推開門沖了出去,卻一個個接二連三地被再次降落的箭雨殺死在了最初的一步。
北漠王“轟!”地一聲倒地,臂膀上的虎狼圖騰張着大嘴無聲的嘶吼,月光照耀在了那流滿鮮血的庭院,北漠王扭曲的五官擰成了一團,最終終于松開了,
眼睛鼻子嘴吧耳朵全部迸發出噴泉般的血花!
一陣暖和和的風吹過,尹小匡站在樹上,擡頭望了眼在他頭頂上的秦曉,弓弦還在寂靜的夜色中蕩漾。
很久,秦曉突然低聲問尹小匡,
“被自己心愛的人殺死,會是最好的解脫嗎?”
“大概吧……蘇清不一直也在念叨着,要是某一天她先垮了,希望是死在你的手中?”
“那……大公子當初被你親手殺死的時候,是不是也解脫了。”
……
……
尹小匡收着箭的手,突然一頓。
齊與晟突然覺得心口像是被人猛地抓了一下,揪着的疼。
他很罕見地身體搖晃着扶住了旁邊的刑具架子,立在那兒靜了半天,手扶額。站在審訊室後方的刑部尚書連忙上前去,噓寒問暖,“四殿下是太累了麽?”
齊與晟擺擺手,咳嗽了一聲,
“無妨。”
“繼續審。”
刑部尚書當即說“是!”,轉身就要往嫌疑人那邊走,卻在邁開腿那一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乒呤乓啷”地跌倒聲!
他猛地轉頭,就看到四皇子殿下竟然貼着架子身體一骨碌滑了下去!
“四殿下!”
後半夜的承恩殿換了一批人站崗,紀語涵立在夜色中,望着那已經熄了燈火有一段時間的內閣窗戶。
院子的大門突然被撞開。
刑部侍郎扔了齊與晟的通行令,幾個穿着暗紅色刑部官府的官吏架着搖搖欲墜的齊與晟跌跌撞撞地踏門而入,刑部侍郎對着正在巡邏的紀語涵,大呼,“紀統領!快去叫禦醫!”
“殿下操勞過度,心力憔悴,導致的暫時性昏闕。”
當班的醫官給齊與晟把了脈,将手又放回被子裏,打開藥箱拿了些許藥,轉頭對立在一旁的大宮女邊寫藥方邊一字一句道,“讓殿下好好休息幾個時辰,将這藥煎熬兩個時辰,每日三次,一定要囑咐殿下按時吃飯睡覺。”
大宮女領了藥,連聲說謝謝。
齊與晟躺在床榻上,臉色很不好,眼睑下是一片清灰,醫官搖了搖頭,感嘆着“太累了殿下這樣下去身子會拼垮了的”,大宮女臉色有些苦楚,她們何嘗不知道她們的殿下工作起來那基本上都是不要命,可沒辦法,四殿下的威望擺在那兒,朝廷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來尋他解決!
簡直比東宮還要東宮!
大宮女送走了太醫,轉身要去膳食側屋起爐煎藥。
她剛走到承恩殿的大門處,突然就看到尹小匡拖着大紅的長被子,赤着腳,站在裏房的門邊。
惺忪着雙眼,白細的手在眼睛下不斷地揉啊揉,似乎才睡醒,也有些被吵醒的朦朦胧胧。
“怎麽了呀……”尹小匡嘟囔着嘴問,一并被吵醒的小奶貓在他腳下耷拉着腦袋繞來繞去的,“是殿下回來了嗎?”
大宮女立馬想起來齊與晟進屋時,昏倒之前,再三地叮囑,“不要……吵醒小公子……”
夜半寅時。
齊與晟突然喊頭痛,趴在他床旁邊的尹小匡一下子就被搖晃醒了,尹小匡有些慌亂,想要起身去叫人來。
可腳還沒離開床邊,人卻猛地被攥住了肩膀。
天旋地轉,尹小匡栽倒在床榻上,這裏不是承恩殿的內閣,而是另一間暖卧,齊與晟一直以來都不曾和尹小匡同床共枕,不論他再怎麽接受尹小匡、再怎麽用言語說着将尹小匡放在心裏。
但行動上,卻是——頂多每天看着尹小匡睡下,本來齊與晟就睡得晚,第二天早晨再看着尹小匡醒來。
偶爾蜻蜓點水的親吻,沒有更實質性的深入。
尹小匡本質上是從妓/院出來的東西,尹小匡自己都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麽貨色,齊與晟打心底裏還是介意他,再合理不過了。
齊與晟壓着尹小匡,像是有些失了神智,刑部和大理寺辦案的時候都喜歡喝點兒稀的米酒,米酒濃了醉人,稀的倒是可以醒神。
尹小匡在幽深的夜色中,在那兩人交織的呼吸中,隐約聞到了一絲酒氣。
“殿下……”
齊與晟突然抓住了尹小匡的頭發,吻直接落下,
一把堵住了尹小匡的嘴!
尹小匡登時瞪圓了雙眼,突然開始猛地掙紮,就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想起了什麽特別恐怖的回憶,雙手被扯到頭頂按住,他就用腳去踢,左右開弓
然而下一刻齊與晟卻輕輕松松地就控制了尹小匡亂折騰的爪子,整個人欺壓了上去。尹小匡激烈掙紮,瘋狂地用牙去咬,霎時間屋內泛起一股淡淡的血腥氣,齊與晟似乎是吃痛了一小下,終于松開了尹小匡,甩發擡起頭。他稍稍靜了片刻,尹小匡以為他清醒了以為他終于意識到被他壓住的人兒是誰了,牙齒直打哆嗦,話都說不穩,聲音顫抖地喃喃道,
“殿、殿下,”
“我是尹小匡啊……殿下你看清楚,我是醉仙坊的尹老板啊……”
“你不是……一直不肯碰我麽……?”
齊與晟似乎是點了一下頭,
緊接着下一刻,卻突然直接将尹小匡的四個手腕腳腕全部提了起來,用扯了的碎衣服全部綁在了床頭!
“小匡……”
齊與晟低下頭,用大拇指輕輕碾着懷着人兒嘴角流出的鮮血,把他的奮命掙紮生生壓在了兩人之間交織的熾熱呼吸聲中,“你乖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