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尹小匡收拾好地上的瓜子皮碎屑,方布折疊的整整齊齊放入袖子中。

起身那一瞬間,卻雙腿一軟,扶着前方的欄杆穩了半天才站住腳跟。

腰間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秦曉正在把邵承賢的口供裝入紅底金邊的進谏封中,聽到身後的抽搐聲,猛地回頭,就看見尹小匡虛弱地靠在欄杆前,大口喘息,右手死死按壓住腰部,白皙的指尖滲出一絲鮮紅的血。

邵承賢在招供完所有的事情真相後,就縮回了牢房的草垛裏,雙眼渾濁,視死如歸。不論尹小匡再怎麽搖擺、出了什麽亂子,仿佛都不關他的事。他眼睜睜地看着尹小匡貼着欄杆滑了下去,眼睜睜瞅着尹小匡的腰間噴湧出熱血,卻完全沒有一絲的情緒,震驚啊痛快啊統統都無感,一個人頹敗地坐在雜草間,像是靜靜等死。

秦曉揣了進谏封,一個箭步沖到尹小匡面前,摟着他的雙腋将他提了起來,“諾諾!”

尹小匡噴出一口鮮血,硬撐着扶着牆站起身,推開秦曉,往前走。

“我沒事。”

末了,走到地牢與通往外面的樓梯交界處,尹小匡頓了一下腳步,手捂着滲透鮮血的腰,忍痛轉過身來,對邵承賢用不大的聲音,輕輕吐了一句,

“下輩子,別再有那麽大的野心。”

聲音剛好可以讓地牢中的人聽到,邵承賢直勾勾地望着前面尹小匡的身影,突然滾落出一行淚水,“十二年前……年無庸欺人太甚,他甚至拿趙斯的那件事來、威脅我……”

“我當時去求齊與稷,因為跟年無庸走得近的,就大公子一個人……”

“可大公子,不理我啊……”

尹小匡和秦曉出了地牢,秦曉給尹小匡簡單處理了傷口,他們看了看天邊的星象,掐指算時間還是在範圍,就也不急。尹小匡在地牢後面的小樹林裏坐了一會兒,差不多恢複了些體力。

他從袖子裏拿出那把指認邵承賢的刀,還有餘氏族徽以及穆旦那的玉牌,起不來身,就塞到秦曉手裏,讓他處理掉。

秦曉兩三下就把那“證據”銷毀,準備砸碎刻有“穆旦那·庫爾”的玉牌時,手突然停頓了片刻,砸石遲遲沒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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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玉牌捧在手心,目光有些複雜。

尹小匡閉着眼睛休息了一會兒,耳邊是乒呤乓啷鐵器折斷聲,突然一個瞬間,聲音靜止了,他擡起眼皮,看了看秦曉,問,

“不舍得砸了?”

秦曉說,這是蘇清最後一件遺物了,交給朝廷的那件畢竟是仿制,真正的原件現在在他手中,他對蘇清沒什麽感情,蘇清為了揭開十一年前的舊案而主動獻身,曾經又是那麽傾心于他,穆旦那·庫爾是蘇清的爹爹,蘇清以前那麽寶貝她爹爹的遺物。如今要讓他毀滅……

秦曉聲音有些沉地對尹小匡說,殿下,如果您不希望我留下來這個證據,那我立刻就毀了,絕對不能給他人留下任何把柄!

尹小匡長長嘆了口氣,做事不留痕是他的原則,但是看到秦曉沉默的臉,他突然心稍微軟了那麽一下,

“行吧,你留着吧。”

“如果有一天你被殺了,出了事,可不要連累我。”

尹小匡休息的差不多,慢慢悠悠回到了疏華殿。果然殿裏的人都還在沉睡,尹小匡讓秦曉給他們解了穴,有些疲憊地躺回了內閣的軟榻,蓋好被子,完全看不出來是出去過的痕跡。

齊與晟還在書房,這些被他們點了穴昏迷的人解穴後很快就會醒來,秦曉會點穴也會催眠,被點了催眠穴的人醒了後,不會記得任何昏迷的事情,就連自己睡着了如何起來的都不會有印象,一切都照常。

秦曉給齊與晟解了穴,去內閣跟尹小匡道別,離開前他問尹小匡不去看看四公子麽?尹小匡似乎連談論都不願意談,只字片言間一口不提齊與晟。

“你回去吧,我累了。”

秦曉揣着邵承賢的口供退出疏華殿,尹小匡是真的不舒服,身心疲憊,腰還疼,他捂着肚子咬被子咬了一會兒,睡意上頭,很快便進入夢鄉。夜半悠悠,疏華殿的人逐漸醒了過來,僵屍般活動片刻後,恢複了手中的活。

齊與晟也如同其餘人那樣,過了一刻鐘睜開眼,混沌地從桌子上直起身,清醒後若無其事地繼續處理手中的事物。秦曉在給齊與晟解穴時,特地檢查過他昏迷的途中有沒有醒來的跡象,齊與晟睡的很沉,桌子上的東西也如點穴時的一模一樣,秦曉沒有發現有任何異樣。

可秦曉沒看到的是,在齊與晟趴着的案桌右手邊的一摞卷宗底端,新壓上了一張看起來十分不起眼的紙,紙張露出的邊緣沒有任何字,任何人第一眼看到都會認為那就是一張亂放的空白宣紙。

齊與晟繼續處理着手中的工作,停筆片刻,将那張平平無奇的紙,随手抽了出來。

紙張裏面,密密麻麻印着工整的文字

淩河軍副将伊書末生前資料。

齊策是不可能親自下旨召天下第一催眠師來給朝臣催眠套真話的,但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其他的法子也束手無策,邵承賢是什麽人?上過刀山下過火海,以前在五裏州還沒當知府時五裏州的縣官們都清楚他的名聲——死也撬不開嘴的铮铮鐵漢子!

所以催眠得用,可皇帝老兒自己創下的規矩:大暨王朝不得搞巫蠱之術,這事兒要辦,就不能經齊策之手。

所以他就把這個燙手的山芋,一股腦丢給齊與晟。

齊與晟最信得過、也是唯一熟悉的催眠師就是秦曉,催眠邵承賢的活兒交給了他,秦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說自己絕對能完成任務!

果然,催眠實施的第二天,秦曉就出色地完成了四皇子殿下的安排,居然真的從邵承賢那死嘴裏套出來驚天的真相,恭恭敬敬交給齊與晟。

“殿下對下官如此信任,秦某肯定不會辜負殿下的期望啊!”秦曉交給齊與晟那寫滿字的口供時,一臉春風得意,旁邊知道此事的屬下們都紛紛瞪眼,沒想到邵承賢竟然真的招了!那可是左丞相大人啊!就這麽老老實實坦白?

他們欽佩秦曉的厲害,贊嘆果然是能讓四殿下都信賴的催眠師!畢竟齊與晟曾經也是那麽地不待見巫蠱催眠術。

秦曉笑眯眯地将口供呈遞給齊與晟,齊與晟挺平靜地接過那紅底金邊的進谏封,挺平淡地看了秦曉一眼,

微微一笑,

“秦院使,辛苦了。”

咬字清晰,一字一句。

秦曉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早朝是在齊與晟将邵承賢的口供交給齊策後才進行的,比往日推遲了接近一個時辰。大臣們紛紛站在金銮大殿外,看這陣勢,怕是要有大事情發生!

果然,開朝,齊策一臉陰沉拂袖走來。今天的陛下比往日裏都要肅殺,渾身散發着只有當年在滅前朝時才有的陰森恐怖之氣。

所有的禮節全部暫且放一放,齊策讓伺候着的宮女大監也都退下,今兒不用走程序了!他大手“啪!”地下子拍在了龍椅前的案桌,震得大殿內所有人都忍不住低下頭,紛紛跪地,“陛下息怒!”

從來沒有過如此肅穆的開朝,就連國家大事也不議論了,齊策努力控制住自己胸口的起伏,努力讓自己平靜,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麽可怖,“今天萬事不議,”

“只讨伐左丞相邵承賢十一年前欺君謀殺淩河軍一事!”

全朝堂瞬間嘩然。

其實邵承賢跟北漠王被殺這檔子事有關系,朝中進來是有風聲的。因為時間點卡的正巧嘛,北漠王剛死左丞相就被禁足在府中,外面由朝廷的人嚴格把守,不準任何閑雜人員進入,擺明了就是不能通風報信。

但沒人知道這裏面具體到底有什麽緣故,腐血花的案子和後面北漠王被殺的具體細節以及他派齊與晟南下的風聲齊策又壓的很嚴實,僅有齊與晟齊策父子二人、太醫院兩位太醫,以及吳越尚書令知曉,大臣們就算是再怎麽猜,也難以描摹出真相。

如今齊策公然在朝堂上公布此事,直接将整個早朝炸開了鍋,衆臣紛紛吃瓜,齊策一條條羅列邵承賢當年幹的勾當之事,官員一道道聽,開始還會感嘆兩句邵丞相怎麽能做如此人神共憤的事情啊!

到最後卻都沒了聲,實在是被吓到了。

齊策一字一句,向天下人昭示着邵承賢的罪行

十一年前,與北漠國勾結,構陷淩河軍,導致大皇子齊與稷的死亡,并放火燒了整個淩河軍,用私吞軍資嫁禍完淩河軍後,又将那軍資全部運往南境賣掉,并聲稱那些軍物都是被北漠掠走;聯合北漠王,殺了當年全部涉及到此事的人,以及他們五代以內所有的親人還有朋友。爾後,淩河被割,淩河州徹底從殷朝的版圖上消失,五裏州一夜之間爆發,業績從清宿省倒數第一突然就刷到了全國第一!

光是殺齊與稷這一條,就足夠邵承賢死一萬回的了!全國上上下下,只要當官,多少都知道一些當朝陛下為什麽要滅前朝的緣由。當初淩河軍淪為叛軍時,殷哀帝只是作為最後的劊子手将屠刀砍向齊與稷的脖子,齊策就徹底從一個忠臣翻臉變仇人,現如今又爆出來原來淩河軍當年其實是被誣陷的,私藏軍資想要擁兵自立這些被釘在了恥辱柱上的事情,居然都是假的!

太荒唐,太刺激!齊策不要了邵承賢的老命才怪!

其實邵承賢的那張口供上,有些細節還是沒有完全解釋明白,他只闡述了十一年前他如何去求齊與稷對付年無庸,結果在齊與稷那兒吃了閉門羹後才起了殺心,一刀殺了年無庸又滅了淩河軍,以及與北漠王的“陰谷會談”中的詳情。至于最開始他為什麽要殺年無庸,只字不提。

但就算沒有說明白最初的殺意是如何起的,害死皇長子的事情已經是鐵板釘釘。齊與稷在看口供前,與齊策苦思冥想,對着那些線索分析了一遍又一遍,也只能得出邵承賢應該是跟北漠王之間有什麽密謀,這個密謀與十一年前的淩河叛變有關系。

口供一出,萬事明了,怪不得那女刺客要刺殺北漠王,原來人家的父親當年正是參與了陰谷會談的重要人員,就因為見識了陰谷會談的陰謀,所以才被株連九族。那個女刺客大概是被北漠王秘密放走的,邵承賢并不知情。結果十幾年後人家女兒回來複仇,被邵承賢看到了,才又對北漠王以及穆旦那的孤女起了殺心。

這也可以解釋了邵承賢為什麽要連夜派刺客用沾了腐血花的箭刺殺大觀園,邵承賢本來就知道北漠王用了膚散脂。突然知道北漠王居然背着他放走了當年的證人之女,是個有腦子的人第一反應那肯定是——可不得将人證們都速度點兒趕盡殺絕,否則後患無窮!

一柄刻有【淩】字的匕首,一把塗抹着腐血花的箭,,一塊印有北漠原大副“穆旦那”的玉牌,單單哪一件獨拿出來都沒辦法将邵承賢、北漠王以及淩河軍叛國聯系在一起。

但所有的線索都放在一起,三個點連成一個平面,一條線麻溜穿到底,最終逼出來了十一年前的罪惡真相!

邵承賢活不了了,齊策恨不得立刻将他千刀萬剮,但還有些事情還要先去完成:北漠既然敢做殺他齊策長子之事,現在他齊策當皇帝,正好趕上此時北漠無國君,齊策直接一道聖旨,命紀語涵為大将軍,率兵攻打北漠!

并讓齊與晟以監軍皇子的身份,同去!

國宴的失職齊策早以不再跟紀語涵計較,因為紀語涵的真的很厲害,在帶兵與作戰謀略這兩方面都是大暨的佼佼者。這樣的人才不用實在是太可惜。紀語涵領了命,朝廷的刀殺光了還留在陵安城、等着要一個真相的北漠外交使團。千軍萬馬隆隆北上,刀劍冷鋒直逼黃天漫土北漠國。

此去北漠,齊與晟當然是要帶上尹小匡的。尹小匡受傷身體虛弱,他不放心把人留在宮中,畢竟雖然打仗的事情齊策信任他重用他這個四皇子,但是對于斷袖風,身為人父的齊策也不可能就此點頭同意他和尹小匡的婚事。

而且……

離宮前的這些日子,齊與晟對尹小匡依舊像從前那樣的好,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般,呵護備至。

他跟尹小匡說了要北上滅北漠國的事情,讓尹小匡跟着去,講的明明白白若在宮中指不定會出什麽事,發誓這一次一定要将他好好保護。語氣是真的很誠懇了,若是讓外人看到向來冷血無情的四皇子殿下居然也會如此傾心對一人起誓,怕不是要覺得四殿下被什麽鬼東西給魂穿!

可尹小匡,似乎并不太想去。

齊與晟奇怪,問他不是一直嚷嚷着不想被關在這深宮中嗎?北漠雖然常年風沙,但那裏的烤羊肉串囊夾馍以及香噴噴的羊奶茶還有甜到流汁的哈密瓜,不都是尹小匡最喜歡的嗎?上一次北漠進貢的那些邊疆美食尹小匡不是說愛到無法自拔嗎?

“你放心,打仗不會傷及到你去那邊玩的。”齊與晟摸摸尹小匡的腦袋,他真的只是單純覺得尹小匡呆在宮中很危險,若他不在,齊策的屠刀指不定哪天就落到了尹小匡的腦袋上。

尹小匡還是搖頭,似乎還是想說不要去。齊與晟的眸子中的疑惑越來越深,尹小匡大眼睛眨啊眨,最終還是妥協,

“我就是……好吧,去就是了。”

北漠與大暨的交界處,曾經是淩河州的地盤,這裏常年風沙,吹的人都睜不開眼。尹小匡換了一身鮮紅色的袍子,長長紗巾繞過脖頸纏在腦袋上,襯得他的小臉愈發地白皙清純。

進入北漠的邊緣地帶,一路上到處都是好吃的好喝的。齊與晟的人馬跟紀語涵兵分兩路,假扮成中原來疆域的商客,便于打探地理情況。齊與晟用提早換來的北漠錢幣買了不少烤羊肉串以及果幹,北漠商人很熱情,齊與晟提着那些美食,想尹小匡絕對會非常喜歡。

“小匡,”穿着白色闊腿褲金色馬甲的齊與晟推開安頓尹小匡的客棧,便衣守在門外的守衛對齊與晟恭敬行禮,齊與晟擺了擺手,合上門,語氣挺輕快地對抱腿坐在木閣床上的那個紅衣人兒搖了搖手中的好吃的,“你看,我買到了上次你說你最喜歡吃的……小匡?”

尹小匡縮着身子在繡滿金色波浪紋的被子裏,眼神空洞,露出來的肩膀似乎還在瑟瑟發抖。

齊與晟的心一下子懸空,以為他是不是傷口又痛了,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坐在床邊,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腦袋。

尹小匡突然猛地往遠離齊與晟的角落縮,并擡起手,“啪!”地下子将齊與晟的胳膊打偏了過去。

齊與晟一愣。

尹小匡很快便找回了神智,看清了眼前人是誰,瞳孔中的那絲驚恐消失,身子往前動了一點兒,張開嘴,聲音卻還是有些不利索,“沒……沒什麽,對不起啊,殿下!”

齊與晟關心地問他怎麽了,難道今天發生什麽意外了嗎?一個白天他都在和紀語涵會合,布局着如何對北漠的政治中心發起最有效的進攻。離開前齊與晟還特地對守在客棧外的十幾個武功高強的守衛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保護好尹小匡,如果他想要出去玩,盡量不要把他往偏僻的地方帶。

尹小匡怔了片刻,随即腦袋搖成撥浪鼓,

“沒……沒有,今天一切都很好!我還吃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就是剛剛午睡,做了個不好的夢,醒來還有些恍惚……殿下,你給我帶了什麽好吃的呀,我要吃我要吃~”

心上人終于恢複了往日的活潑,齊與晟松了口氣,似乎是想要問什麽但是也沒問,見尹小匡跳下床就要去找烤羊肉串,他跟在後面給尹小匡穿好鞋。尹小匡盤着腿坐在圓鼓凳子上,抱起一個囊往裏面夾了一大把羊肉串就開始吃,吸溜吸溜,吃的滿嘴流油,腳腕手腕戴着的鈴铛镯子,發出叮鈴叮鈴清脆的響音。

齊與晟總覺得有些莫名的心慌,但是又不知道哪兒出了問題。

到了晚上,北漠的天空在夜裏是可以看到浩瀚星辰的,中原許多喜歡游山玩水的浪子為了領略舉手可摘星的奇妙感,每逢夏季都會特地前來大暨與北漠的交界線,夜半站在蒼茫沙漠的脊封,對着那爛漫星河長嘆歲月千年。

齊與晟想帶尹小匡來北漠,也是有想和他一起看星星的念頭,印象裏尹小匡好像對那些亮晶晶的東西特別喜歡,中原的夜晚不太容易看到滿天星辰,齊與晟便希望能讓尹小匡在這荒涼的大漠、世間最接近天宮的地方,與他一起賞美景。

可尹小匡卻說自己困了,不去看。

齊與晟拿他沒辦法,這種事不能逼,況且尹小匡的腰傷還沒完全好,齊與晟估摸着他是傷口沒好實落,容易累,也就不再提去看星星的話,換了衣服,陪他上床入睡。

夜晚的空氣偏涼,很幹燥,為了讓屋裏濕潤一些,齊與晟點了北漠特有的香薰。袅袅香氣萦繞在整個房間,他給尹小匡換了傷口的藥,熄滅燈火,睡下前還在尹小匡的額頭輕輕印了一個溫柔的吻,“睡吧,這個香是安神的,能讓你不要再被噩夢糾纏。”

尹小匡點了點頭,合上雙眼。齊與晟真的是看着他睡着了,才躺下睡下。窗外的夜色寂寥,空曠的傳送着歲月的光茫。

到了後半夜,齊與晟有些淺眠,忽然就聽到耳邊劃過一聲凄厲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

齊與晟猛地睜開了雙眼,起身。

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打眼見尹小匡整個人蜷縮在被子中,雙手死死地抓住肩膀,襯着夜色都能看出他用力到将指甲深陷入肉裏,額頭是大汗淋漓,五官緊巴巴地扭曲在了一起。

模樣十分痛苦!

齊與晟慌了,連忙點開燈抱起尹小匡,想要把他呼喚醒,尹小匡被他搖了好幾下,終于睜開了雙眼

卻在看見齊與晟的那一瞬間,瞳孔突然驟縮,大叫了一聲拼了命地往後退卻,渾身害怕到抖成篩子,搖晃着腦袋口齒不清地尖叫道,“大公子,求求你,不要過來!求你了——”

揚起手,猛地對齊與晟的臉,狠狠地扇下一巴掌,啪!

第二天一早,尹小匡醒來的時候,齊與晟還沒走。尹小匡睜開眼睛,腦袋混混沌沌,完全想不起來昨夜發生過什麽,他見齊與晟坐在床邊,衣服還是睡覺時的白衣,覺得有些奇怪,爬起身來上前去湊了湊腦袋,在齊與晟的懷中撒着嬌,“你怎麽還不換衣服呀~今天不用去找紀将軍嘛?”

齊與晟垂下眼皮,凝視着尹小匡毛茸茸的腦袋,腦袋頂部插着一根玉簪,這個簪子尹小匡真的是形影不離地帶着,白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插入發中,晚上睡覺時要藏在枕頭底下。

“……”齊與晟擡起手,揉了揉尹小匡的頭發,

“陪你吃個早飯,再走。”

尹小匡乖巧地給了齊與晟一個香吻。

其實尹小匡的身份絕對不簡單,齊與晟早就猜測到了。伊書末的弟弟,這個虛假的名號齊與晟打一開始就半信半疑。

但這又有什麽呢?

齊與晟陪尹小匡吃完早點,摸了摸尹小匡的腦袋,問他今天要出去玩兒嗎?他見尹小匡今日的狀态不錯,這裏不是宮中,可以随便進出,尹小匡又那麽喜歡玩兒,有守衛陪同,倒是可以出去放松一下。

尹小匡喝着肉膜湯的嘴,突然停了下來。

他放下碗,垂眸思考了片刻,輕輕搖了搖頭,有些猶豫道,“我……還是想呆在客棧裏,有些累……”

齊與晟皺了皺眉,尹小匡明明不喜歡被囚禁在一個小地方啊,以前離宮,他都偷着摸着跑出去耍,怎麽到了北漠、曾經的淩河州,他卻反而不願意四處游逛了呢?

尹小匡嚷嚷着腰有些痛,齊與晟擔憂他的傷口,便不再提出去玩的事情。這個疑惑他暫且壓在了心裏,望着尹小匡真的打着哈欠又往床上走,齊與晟讓随從收拾幹淨飯桌,起身拿起刀準備出發。

大暨的軍隊正式向北漠朝廷發起突擊,正逢北漠無國軍,政治中心一片混亂,紀語涵的人馬在齊與晟的作戰策略下,一舉直創北漠的中心。

連根拔起!

這場戰争真的是不費吹灰之力,上午起兵、傍晚就結束了絞殺,大暨的軍隊幾乎沒有任何人員傷亡,直接端了北漠的權力!這樣的結果讓齊與晟更加心疼他的皇長兄齊與稷、以及淩河軍。

當年啊,要不是那些龌龊的陰謀,那麽優秀卓越的淩河軍,又怎麽可能輸?在全國都有名的淩河州,又怎麽可能被奪走、徹底淪為他國之土!

晚上的時間齊與晟是不留在軍營駐紮地的,大家都知道四殿下有佳人要照顧,都理解。齊與晟策馬奔騰離開了戰場,一路上還随手殺了幾個北漠死裏逃生的士兵。進入到曾經淩河的繁華地帶,他換下身上沾了血的铠甲,搖身一變,又變成了那陌上陌上人如玉的翩翩四皇子殿下。

下了馬,齊與晟牽着繩子,馬蹄噠噠噠地在黃土路上走。已經是戌時,街道兩側支起了夜攤,這裏夜晚的規矩和中原差不多,晚上是有很多賣宵夜的。

當然也有青樓之類的風月場所,還不少。這裏沒有大暨朝廷的那些戒嚴,青樓迎客的姑娘們都直接站在了路邊,看到有客官在門前稍作停留,就往上攬。

齊與晟買了些紅豆涼糕,給尹小匡回去做宵夜,尹小匡說是對外面世界沒意思,但齊與晟明白,他肯定饞這些好吃的。

話說回來……齊與晟望着走一步就能遇見三個的青樓女子,一個個都穿着暴露的衣裳,抹着妖豔的妝容,他突然就想起來,似乎第一次見尹小匡的時候,那家夥也是渾身染着風塵的色彩,但尹小匡的魅卻不是通過抹脂畫眉塗出來的,也不需用多麽情澀的衣物裝點,他的骨子裏就散發着妖嬈,纏人心的那種欲。

一想到心上人,齊與晟低頭,無聲地笑了笑。是啊,他也不知道怎麽了,就算明白尹小匡的身份可能會很複雜,甚至那藏匿的真相恐怕是他承受不起的,而他依舊想要和那個人在一起。

你永遠不知道,愛一個人,有多麽卑微。

齊與晟不想去查尹小匡的真實身份,也不想再知道尹小匡為什麽要接近他,若真的是為了淩河案,那麽就幫他翻案,翻了案,那小孩是不是就會願意呆在他身邊了呢?

夜色茫茫,終于接近了安頓的那家客棧,齊與晟一步一步往前走,隐約間看到了客棧二樓豎起的店牌,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會坐在窗前,等他回家吧……

齊與晟剛走到最後一個路口,右手邊是一座華麗的青樓,店前站着一行妙齡女子,正拎着手帕,笑嘻嘻地跟進入風月地的客官們打鬧。

其中的一位女子見到齊與晟,突然眉開眼笑,扭着小蠻腰就往前跑,“啊喲~帥哥~”

齊與晟別開身子,不理會她們,他只當這些人是在對他谄媚,想要用美色将他拉入青樓中消費,于是什麽話都不說直接往客棧走。

可那女子卻一把扯住了齊與晟的袖子。

齊與晟皺眉,甩袖想要讓她別碰。

女子抓着齊與晟的衣服,眨了眨畫着濃濃妝的眼,突然像是見了老朋友般,手中的絹子掃了下齊與晟的肩膀,“啊呀~這不是尹美人的金主嘛~好久不見呀!”

齊與晟定了下神,不太明白她在說什麽。

那女子見齊與晟沒說話,以為他想不起來,又繼續嗲笑道,“我是以前跟尹美人一道在赤月樓的阿春呀~公子難道已經忘了嘛?”

“就當年公子去赤月樓給小尹贖身時,奴家還幫着您擺平被您砸了的場子吶~想起來沒?”

齊與晟依舊不說話,但眼睛中卻逐漸凝聚上一層淩厲。女子撅起嘴,似乎有些洩氣了,收了手掐住自己的腰,連連嘆息道,“唉!也是,已經快十年了,公子肯定已經忘記奴家啦~沒關系……不過也真的是,這得有好些年沒見到公子了呢,過的還好嗎?小尹現在怎麽樣?你們兩個人……”

“等等!”一直默不作聲的齊與晟突然抓住女子的胳膊,女子吓了一大跳,齊與晟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連忙松手,厲聲問道,

“你說的那個‘小尹’……是誰?”

女子奇怪地眨了眨眼,“尹美人啊!尹小匡!他不是闵軒公子你花重金救走的嘛,怎麽難道你們離開赤月樓後,就分開啦……”

“你,叫我什麽?”齊與晟打斷她的話,眼白瞬間充/血。

女子被齊與晟的表情吓到了,有些害怕地往後退了半步,“闵、闵軒、公子啊……難道你不是,闵軒、公子?”

“可……你和闵軒公子,長得真是一模一樣啊……”

……

……

齊與晟如同遭受了當頭一棒,直接僵在了原地,

手中的紅豆年糕,“嘩啦!”下子掉落在了腳邊。

【兄長,這是在畫什麽?】

【與晟來了?快坐!這是我畫的宅院,與晟你知道嗎?每一個保家衛國的将士将來載譽而歸後,都可以得到朝廷欽封的爵位。你大哥我現在是朝廷的一品将軍,再過幾年就可以封侯自己開建府邸了!】【兄長這是畫的以後想要居住的宅院嗎?真漂亮!】【與晟要是喜歡的話,将來大哥也可以再為與晟設計一座更好的宅院,用來給與晟娶媳婦兒~】【……兄長說笑了,與晟還小,哪考慮得到娶妻生子那麽久遠的的事情!話說回來……陵安城中那些貴府似乎都會有一個很舒雅的稱號呢,大哥要是開衙建府,準備打算給這座漂亮的宅院取什麽名字?】【……闵軒居。】

【等大哥解甲歸田,就以“闵軒”二字做雅號,屆時人人便不再喊我“齊氏大公子”,而是該稱呼我為“闵軒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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