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都督囑咐了,說姑娘喜歡什麽,全都帶回來。” 盛司耳朵通紅:“這幾位姐姐說姑娘最喜歡她們,若是不帶上就不讓我走。”

秦橋:“你人都殺過,還怕她們?”

盛司臉紅紅,退到門邊去了。

秦橋收回目光,看向一旁模樣老實的中年人;盛司心道:這一位也是神了,要不是他自亮了家門,就這副老實巴交的樣子誰能猜出這是個一人橫掃百餘騎的狠人?

秦橋:“秦伯怎麽也跟着胡鬧?”

秦伯搓手笑道:“您這邊一出事,我就在家等着抄家;等來等去也等不着,就先拿了府上的閑錢發給丫頭婆子,讓能走的都走,但是……”

秦桂圓直起身子接話:“但是姐姐們都不想走!我們趁着風頭還沒那麽急,把年紀大的阿婆們都送到鄉下去避難,等我們再回府的時候就有人來封門了,這才知道都督擄走了您當奴奴,真是,真是……哼!”

秦橋扶額:“你們再敢鬧,我就得去睡柴房。”

秦桂圓噌地一下竄到盛司眼前,瞪起桂圓般的眼:“那我們主子現在睡哪?”

盛司後退一步,還被門檻絆了一下,臉更紅了:“你,你問哪天?”

秦桂圓:“在哪兒住的時間長就問哪兒!”

盛司:“就,就是這間角房。”

秦桂圓哇一下就哭了。

院子裏拖拖賴賴跟來的小丫鬟足有二十多個,看見桔子桂圓這兩個大的哭,也跟着傷心起來,再次咿咿呀呀摟做一團。

秦橋捂頭,招手讓秦伯在自己身邊的石凳坐下:“除了這些不争氣的,還帶什麽了?”

秦伯警惕地看了盛司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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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司乖乖背過身去,把門帶上。

秦伯再三确認院子裏沒有外人,從自己肚子那塊噗一下拽出好大一個包裹。

秦橋:“……我還以為您在府裏悶富态了呢。”

秦伯笑道:“哪能哪能。”

他一邊說一邊解開包袱皮——

最大面值的銀票,滿滿一大兜,裝不下的甚至還積壓成小卷帶了來。

秦伯:“這是今年太後賞給您的現錢,庸都督的人來得急,我只能臨時抓一把走,咱家別的沒有,錢還管夠,主上在都督府該打點的就打點,千萬不要委屈了自己!”

這兩年大荊各處不安生,秦橋在朝時連家都不怎麽回,已經很久不插手府上財務了,還不知道單憑秦府的鋪面,這些年已經很有資本,聞言啧啧有聲:

“要是狗皇帝聽了你這番話,肯定比桂圓哭得還大聲。”

秦伯習慣性地忽略了狗皇帝的叫法:“衣飾也帶了些,只是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秦橋:“我沒胖,能穿。”

秦伯連連擺手:“不是這個意思,是主上現在的身份……從前無論是官服還是閑服,都是按三公的位份做的,如今您……恐怕還得重新做。”

這一點秦橋倒是沒考慮到,秦桔子一邊嚎一邊耳聽八方,見兩人聊到此處,立馬蹭到身前,蹲在地上仰臉道:“主上主上,這些天您學會自己梳頭發了嗎?”

秦橋頂着亂糟糟的腦袋,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秦桔子:“您不知道吧,奴奴都是要紮兩個鬏鬏的,好看是好看,但非常不好打理……您跟庸都督說說,把我留下吧!我梳頭發的手藝您還不知道嗎!”

秦橋想起每天早上自己對鏡糾纏發絲的蠢樣子,一時竟有些心動了。

秦桔子再接再厲:“離府這麽多時候,您想不想桔子做的甜羹?”

一幫小丫頭有學有樣,最小的才六歲不到,也跟在後面奶聲奶氣地争寵:“主上留我!我給主上做奴奴!”

秦橋:“……甜糕,你主上就是奴奴你知道吧?養不起你了。”

甜糕:“我養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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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宴剛一回府就十分自然地往後宅的角房走去;人還沒到,遠遠地聽見角房出來的哭聲,便心有靈犀般地感到了和秦橋一模一樣的頭痛。

從後腦向前延伸,一陣一陣的悶痛。

盛司一轉頭看見他,大驚道:“都督快捂住耳朵!”

已經晚了,門裏幾個女聲傷心至極地哭喊道:

“庸言念,負心漢,搞大肚子不給錢;風流心,風流眼,提上褲子不認人!”

庸宴:“……”

他推開角房的門,感覺好像有什麽軟乎乎的東西在門口堵着,他不敢用太大的勁,只能小心地推開一條縫——

然後就收獲了一只撲到他懷裏的秦阿房。

秦橋一擡頭看到是他,眼睛都亮了:“快帶我走!”

庸宴一瞬間有種立刻找包袱把人裝起來然後連夜回南疆山裏的沖動。

好在當了這些年都督,關鍵時刻還是有腦子的。

他冷靜了。

庸宴低頭,無言地看着抱住秦橋大腿的姑娘。

那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唱詞居然還很在調上:“庸言念嗚嗚嗚嗚,不給錢嗚嗚嗚嗚,脫了褲子不認人嗚嗚嗚嗚……”

庸宴仔細辨認了一下,不确定地問道:“這是桂圓?長這麽大了?”

秦桂圓的哭聲戛然而止,整個院子的小姑娘都淚眼朦胧地看着他。

桔子最先反應過來,對着庸宴翻身便拜:“求都督收留我等,都督大恩,秦桔必報!”

衆女也跟着拜倒:“求都督收留!”

秦甜糕不知所措地站在人群中,打了個響亮的哭嗝,跟着颠颠跑到秦橋腳邊,抓着她的裙角笨拙地跪下,兩只小手交疊着放在額前,向下拜倒:“都督留我!”

庸宴放開秦橋,示意她去一邊站好,俯身抱起甜糕:“多大了?”

“她才四歲!”秦桂圓一骨碌爬起來,跪伏着快速說道:“人小不懂事,都督勿怪!”

甜糕被他抱着倒不怎麽害怕,大約是她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還沒來得及學會感知“威壓”這種東西的存在,對長相俊美的大哥哥有着天生的好感,她伸手去抓庸宴的耳朵:“糕糕!照顧主上!”

庸宴往後仰了仰頭,甜糕癟起小嘴,庸宴正要放她下去,一扭頭看見秦橋不贊同的表情,便下意識定住不動了。

甜糕抓住西南戰神的耳朵,高興起來:“抓到啦!聽我的!”

被抓住耳朵就要聽話,這奇奇怪怪的論調倒是很耳熟,當初也聽秦橋這麽逗過年紀尚小的秦桂圓。

庸宴意有所指:“你主上可不好照顧。”

甜糕:“養不好你不要養嘛,糕糕會養!”

庸宴:“……”

秦橋飛速接過孩子:“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庸宴:“……秦橋,跟我出來。”

秦橋把甜糕塞給桂圓,示意他們噤聲,乖乖在這院子裏呆着,自己快步跟着庸宴走了出去。

兩人沒走太遠,就在門口的小池塘。

庸宴:“你想把他們收在府中?”

秦橋:“不是你說的?我喜歡什麽都帶來?”

庸宴:“太多了。”

秦橋:“好大一個都督,說話可不能不算數。”

庸宴:“秦桔秦元,也都大了。”

秦橋莫名其妙:“桔子還比我大幾歲,只是你從前就愛當她們是小孩。”

庸宴:“你是個混賬,秦桔秦元總不能跟着你不婚配。”

秦橋伸手揪他衣襟,庸宴就順着她的力道俯下身來。

秦橋:“都督府那麽多光棍,挑兩個好的不成?”

庸宴的目光在她唇邊一轉,直起身體:“讓她們選就是了。”

真能選兩個年輕将領,也很不錯。

這倆丫頭身份特殊,是宮女和侍衛私通生下來的。

雖有禁令,但宮中這樣孩子其實很多,母親生産之後就會被處死;

至于孩子,若父親肯要,便由父親領回家去;若父親不要,男孩留在宮裏,淨身侍奉;

女孩養到年歲大些,便送出去充入官妓。

秦橋永遠忘不了撿到桔子那天,幾位皇子偷偷帶她去妙都城鎮中玩耍,回宮看見皇城軍押送出來的兩個女孩子。

瘦瘦小小的,赤足站在雪地裏。

秦橋扯着将領的衣服:“顧叔叔,這是誰?”

“誰也不是,”尚且身強力壯的顧恩拱手為禮:“都是些腌臜事情,小姐不要看。”

“我看她們挺幹淨的。”九歲的秦阿房颠颠跑到兩人跟前,禁軍都知道這是皇帝皇後的心肝寶貝,怕長戟傷了她,紛紛避讓。

她從貂裘中伸出雪白的手,想要摸摸那個大些女孩生了凍瘡的臉頰。

那女孩趕忙退開,怕髒了貴人的手,又趕緊拉着那個小的一起跪下。

“哭什麽,”秦橋從自己的小布兜裏拿出一個桔子遞給她:“喏,你吃,很甜。”

水果貴重,非王族不能享用。能拿出來送人的貴女,宮中更是只有一位。

“罪奴不敢!”

罪奴二字一出,秦橋便曉得這是什麽人了。

秦橋嘆了口氣,回身對顧統領說道:“顧叔叔先送殿下們回去吧,這兩人先放在這,我去跟太後說說情。”

她轉身要走,發覺小的那個還在眼巴巴地看她的布兜。

秦橋翻找片刻,裏面能吃的只剩下一個小桂圓,于是蹲下身來遞給她:“吃吧,我很快就回來啦。”

小女孩很珍惜地雙手捧着小小的水果,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你要救我?”

秦橋笑道:“舉手之勞。”

小的那個也不哭,在雪地裏行了個稚拙的跪拜禮,認認真真,一字一字說道:

“主上救我,我為主上不二奴。”

後來秦橋出宮,她們伴在左右,庸宴也曾經見過。

那時她們年紀都還很小,見了他就問:“你喜歡我家主上?真心喜歡嗎?有多喜歡?會照顧人嗎?照顧得好嗎?”

叽叽喳喳,喧鬧不停。

他們似乎同時回憶起了那段時光,兩人一站一坐,都帶着淺淺笑意看向對方。

片刻之後,又同時轉頭。

庸宴突然開腔:“這些人都留下也可以。”

秦橋輕咳一聲:“什麽條件?”

庸宴摸了摸鼻子:“要你為我主持夫人小宴。”

此話一出,兩人一個看天,一個看地,就是不看對方。

不怪之前庸宴對此事過度敏感,實在是這件事中所隐含的歸屬感太強——

甚至還有官員曾因此事覺得宮中派給他的女官溫柔可靠,兩人互生情意,最終結成良緣。

這幾乎是高門大戶中主母獲得認可的必經之路。

秦試圖用反問打破尴尬:“太後不讓女官出來?”

“明知故問。”庸宴迅速接過話題:“秦伯還是得回秦府去,婢女你愛留便留,要支取府中財務就找盛司,他月末會跟我對賬,平時不必問我。”

秦橋仰頭,扭回身子抓他衣服,惹得庸宴垂頭看她。

秦橋惡意地笑了一下:“你就不怕我用自己的人傳消息出去,助我出逃?”

庸宴垂下眸子,夕陽溫暖的光暈籠罩着他,将他深黑的眼眸暈染出一些別樣的光彩,粗略看去,竟有三分寶相。

帶着寶相的人說道:“你可以試試。”

秦橋:“……如此暴戾,菩薩怎麽沒收了你?”

“三年前你無故棄我的時候,這句話我也問過。”庸宴雙手拖着她腋下,像剛才抱甜糕那樣托着她站起來:“坐沒坐相,到了夫人小宴時你就打算這麽給我丢臉?”

秦橋靜了片刻,而後淡淡說道:“文奉帝十二年,齊王設宴,其間有位名士,見齊王小奴生得可愛,便以小奴為彩頭與齊王做賭,後來……”

“後來名士得勝,齊王将那奴拱手相讓,被後世傳為美談,自此有了贈奴之禮。”庸宴補全了她的未竟之言,唇畔帶了三分笑意:“怎麽,你怕主人無能,叫你被人奪了去?”

秦橋伸手,輕輕地撫平了他衣服上的褶皺,帶着點小小的惡意低聲說道:“奪奴也不是只有這一種方式,殺了她的主人,豈不是更要快些?主上,你猜猜這大荊一十四州,此刻正有多少人馬不停蹄趕往此處?”

庸宴驟然出手,雙手捧住她臉頰,向內緊緊一推——

秦橋:“……”

她被迫嘟嘴,雙手握住庸宴手腕,不滿地瞪着他。

庸宴:“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沒人能帶你走。”

秦橋:“話嗦太滿,小心閃了色頭!”

庸宴又擠了兩下,松開手。

秦橋揉臉,狠狠白了他一眼,回身往角房走去:“你去用晚飯吧,晚上別等我,安頓了他們我再睡。”

庸宴:“你——”

秦橋臨要推門的時候,突然回身對他眨眨眼,像是覺得被捏臉那一下失了顏面,正要找補——只一瞬間,大荊第一浪蕩子秦阿房仿佛又回來了,風流薄幸,勾人心腸:

“我什麽我,還不走,等姐姐疼你?”

庸宴:“……”

一炷香後,書房。

盛司:“都督心情不錯?”

庸宴:“嗯。”

盛司也跟着高興:“都督,我什麽時候送姐姐們回去?”

庸宴莫名其妙:“你和秦桔一般大,桂圓還比你小兩歲,你這是叫誰?”

盛司心道:看樣子是不用送了:“那我明天還照原計劃用秦府名頭取錢是吧?”

“取錢?”

“對啊,”盛司理所當然地答道:“今天早上去找花副将之前,秦姑娘問我府中錢財是否夠用。”

庸宴無端緊張起來:“你怎麽說的?”

盛司:“照實說嘛,秦姑娘管過戶部,什麽能騙得過她的眼睛?我說朝廷撫恤不夠,您的私庫都拿去貼補烈士遺孤了,府裏做飯的嬷嬷都是按月請,現在勉強維持周轉而已。”

庸宴:“……我有朝廷的賞銀,狗皇帝拖欠我罷了,就算朝廷開不出,國公府也還有,你與她說這些做什麽!”

盛司:“人家問了啊!秦姑娘說秦府應該還有餘錢,夫人小宴的花費不少,讓我問過秦伯,明天去錢莊從她賬上支。”

庸宴深深扶額,終于明白那句“姐姐疼你”是什麽意思。

庸宴:“明天哪也不許去,她要是問,你就說——”

“都督有的是錢,養你,綽綽有餘。”

作者有話要說:  作話:

秦橋自稱姐姐只是在調戲宴哥啦,實際上宴哥比她大四歲,後文會提到的。

小劇場:

宴哥:“我不窮,我真的不窮,好歹也是國公爺家的獨子,至不濟還有祖上傳下來的莊子田地,你信我啊!”

秦橋:“行行行。”(一邊說一邊掏出大把銀子交給盛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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