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庚金大街上車馬喧嚣,熱鬧非凡,西大街上的乞兒們瞧着這邊人多,都擠着往這邊來,盼望着馬車中的貴人們能發發慈悲,随手賞一點都夠他們吃上許多時日。
但貴人們顯然比他們還緊張。
“老爺,”一輛灰色馬車中,婦人反複撥弄側壁上的小香爐:“一會兒見了秦相,我該怎麽稱呼?”
“反正不叫秦相。”她身側的中年人穿着常服,卻通身都是官場派頭:“急什麽,跟在別家夫人後頭,人家怎麽做你就怎麽做,還能出錯?”
“老爺說的是。”婦人随口應了,手裏還是不斷撥弄香爐,那官員被響動吵得十分不耐,抓住她兩手按在她自家的膝蓋上:
“我知你煩心,秦阿房身份尴尬,處理不好難免惹她不快。但你稍微想想,今天這日子,太後怎麽可能不派人來?跟着宮中女官稱呼總不會有錯的……”
他話沒說完,長街之外一人打馬而來,一身暗紅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端的是英姿飒爽好兒郎。但要仔細看去,就會發現這位“好兒郎”側坐在馬上,脊背挺拔,頭上卻束着金紅櫻冠——
正是奉旨出宮的女官到了。
婦人掀起簾子看着她遠去的背影,豔羨道:“在這大荊都城也只有女官能出門不遮面,若叫我也這麽風風光光地走一回……”
官員打斷了她:“好在何處?女官在宮中蹉跎,将來連個好人家也許不了,沒有丈夫,在大荊終究要受人磋磨。真是婦人見識,就算是太後想派人出來看看秦相,也得給這女官找個由頭,八成是給禁軍那幾位年輕統領做‘代夫人’,也不知借得是哪一位的名。”
這人猜得沒錯,憐光此來,正是替花成序花統領赴宴。花成序雖然比他族弟年長,卻有不少風流韻事,秦樓楚館,皆有他的薄幸之名。花家的門第擺在那,同地位的家族看不上他浪蕩,小家族的姑娘花家又看不上,因此成家一事一直耽擱着。
太後此番點了花成序,未必沒有讓憐光相看一番的意思,若是有意,給他做個側房也是配得上的。
憐光翻身下馬,順手從馬匹身側解下一個包袱,抖開來卻是個木盒:“禁軍鸮衛花成序代夫人,問大都督安。”
盛司拱手回禮,囑咐人将馬牽下去,又回身喚來一名侍女:“給大人帶路。”
憐光再次謝過,跟着那小丫頭走進了正門,入眼便是開闊的前廳,兩側是森森翠柏,林木高大,自成威懾。
侍女回頭對她淺笑了一下:“大人,咱們的路在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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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光見她年紀小,便逗了一句:“我是女子,卻做男人裝扮,你如何分辨該引我向哪邊去?”
夫人小宴自然不只是夫人聚會,只是男女賓客向來都是分開招待,婦人們從側門入府,女官因為身份特殊,略有不同,得先從正門進來,再去後院拜會當家主母。
侍女笑道:“如何不知?我們小相爺都吩咐過的,說若是在正門見了頂俊俏的紅衣公子,便引到園子裏來。”
憐光也笑:“這是你家小相爺會說的話!”
兩人踏上林中石路,陽光斑駁,林風陣陣,一路走來只覺心中平靜了不少;
林木将近之時就能聽見隐隐的絲竹聲,音調時而歡欣喜悅,時而溫柔款款,光聽聲音便仿佛看到了這府中富貴靡靡的模樣。
憐光便能斷定,這場宴會确鑿是秦阿房在主持無疑。
出了石路,只見一條寬闊馳道,對面黑牆黑瓦,樂聲便是從裏面傳出來的。
越往前走,樂聲越勝,侍女估算不錯,時候一到,憐光果然見到了一處可憐可愛的月亮門,上書“幻園”二字,裏面不時傳來女子的談笑聲。
陸續遇見三三兩兩的華服婦人,見了憐光,都含笑行禮:“我就說麽,阿房在此,太後必然是要派人來看的,這不,果真就叫我們見着憐光小相爺了。”
憐光寒暄了幾句,轉頭對侍女說道:“你去吧,孟慈音孟大人的代夫人也出發了,再有盞茶功夫便到。”
侍女俯身稱是,離開園子。憐光穿花拂柳,一路寒暄過去,幾番詢問,終于叫她打聽到了秦阿房的位置——
還是跟從前在宮中一樣,遇見這種場合就愛躲清閑,桔子桂圓在外面忙得團團轉,她倒好,一個人躲到內湖邊上來喂錦鯉了。
憐光遠遠見了一個坐在大石上的鵝黃身影,喚了一聲“姐兒”,錦鯉被她吓了一跳,在水裏撲騰着金燦燦的大尾巴;
水珠飛濺,那少女就擡手擋了擋,回頭見是故人,眉梢眼角都透出了歡欣笑意:
“憐光,快來!”
憐光卻一時說不出話了。
阿房容光,更勝從前。
明明是代表奴身的雙丫髻,兩個圓圓的小鼓包紮在兩側,卻越發顯得她嬌豔動人,那鵝黃襦裙溫暖明亮,色澤純正,憐光久在宮中,一看便知是蜀中貢品,恐怕剛到朝中就被太後送入了秦府的庫房;再經過尚衣局三十六位繡娘日夜趕工,為她量體做了這一身——
奴服。
奴奴該有的打扮,她一樣沒落;可你看着這個人溫柔從容的眼睛,又完全沒法想象她小意侍人的模樣;
此人天生便居上位,雖然并非出自本意,但幾乎所有人看見她時都會自覺地退到服從的位置;
現在,奴服恰到好處地收束了她的鋒利,反倒讓人注意到了她氣勢之下明豔的五官來。
“惜塵呢?”秦橋見她愣着,便走上前去牽她的手:“在宮中照顧太後?”
憐光感覺到她冰涼的手,下意識給她捂着,回神說道:“一會就到。聽說要給孟大人指派代夫人,這小妮子竟然着急了,平時一錐子紮不出聲的人,竟然也有主動求太後娘娘的一天!”
兩人互看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慈音不過替她挨了幾杖,竟叫她記到現在。”秦橋帶着她往園子中心走:“你呢?見過花統領了沒有?”
憐光聞言,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那風流種,提他作甚?”
秦橋:“別這樣,花成序是個正經人,太後看人眼光很準,以後你便知道了。”
憐光:“哦——太後說大都督是人渣。”
秦橋:“……憐光,你變了。”
憐光:“姐兒倒是沒變,自己主持的小宴還能躲清閑。你上點心,太後叫我以後每半月來一次,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說。花成序的禮我已送到,太後身邊不能沒人伺候,一會兒我開席便走。”
“好嘛好嘛,你才是咱老太太的心頭寵。”
兩人剛說幾句閑話,便見幾位夫人攜手而來,遠遠見了她們,都在花木間熱情招手。
秦橋笑着回禮,嘴上卻嘆了口氣:“這就要躲不住了。”
憐光拍拍她手:“你也認真些,若是落了大都督的面子,将來在府裏有你受的!”
說話間,那幾位夫人已經走到了跟前,一時間面面相觑,憐光心裏嘆氣,側過身對秦橋福身道:
“內務府女官憐光,拜見秦小相爺。”
幾位夫人松了口氣,紛紛效仿,氣氛才再次融洽了起來。
大荊重禮,憐光這一拜,其實頗有些不倫不類——
奴奴不當受禮,更不能稱小相爺,但若是照她往日的官職,實際上衆婦人連她的面也不配見,更沒這些說道。
亂七八糟的身份,不倫不類的禮節;
倒也相配。
秦橋将她們一一扶起,彎起眼笑道:“不必與我客氣,今日貴客很多,秦某招待不周,還請各位海涵。”
衆夫人連說哪裏哪裏,其中一位越衆而出,十分親切地挽住秦橋手臂:“秦小相爺還記得我麽?從前在秦家我們見過一面的,若認真論起輩分,您還是我的表姑姑呢!”
表姑姑秦橋嘴角抽了抽,微笑不變:“這位是……蘇夫人?”
“您記性可真好!”蘇夫人瞧着只有十幾歲,這些谄媚話說來別有一番可愛之處:“外子蘇平力,在庸都督手下供職。”
‘嚯,’秦橋心道:‘蘇平力三十多了,家裏嬌妻竟才這麽一點大,早聽說他求娶了仲家的幺女,卻沒想年齡差了這麽多。’
蘇夫人:“外子莽撞,說話也不讨人喜歡。這不,庸都督叫他去神孫守着呢,那地方蚊蟲多得很,也不知幾時能回。”
這是指望着秦橋給庸宴吹枕邊風,把蘇平力給吹回來。
可惜大都督坐懷不亂,天天在側室将就,除非她有千裏送風之能,不然還真不知怎麽把這口風吹過去。
秦橋拍拍她手:“蘇統領正值盛年,多些建功立業的機會未必不是好事。夫人放心吧。”
蘇夫人似是失望,卻又似早知道有此回答,她抱着秦橋胳膊的手一點沒松:“好吧,若日後都督要砍他狗頭,還請表姑姑勸着些。”
衆夫人都被她逗笑了:“輕弦這樣說蘇大人,便不怕蘇大人生氣?”
仲輕弦理直氣壯道:“咱們姐妹閑話,幹他何事?”
衆夫人又笑,其中一位說道:“好了,人家蘇大人有這麽賢惠可愛的小妻子,不知多麽高興!”
憐光笑着附和:“是啊,禁軍的其他統領們應該都十分羨慕蘇大人吧。”
剛才開口的那位輕輕拍手:“別的統領怎樣咱不知道,不過暮大人嘛……”
她未盡之言都掩在笑裏,衆女都心照不宣地換了個眼神。
憐光:“夫人們可是在說暮雲暮大人?”
衆女稱是,仲輕弦不耐煩她們打啞謎,便直來直去地說道:“便是在與清河郡主議親的那一位,暮大人雖是而立之年,卻始終未曾婚娶;倒是清河郡主,年過三十,且是三嫁之身。因此姐姐們覺得不太般配便是了。”
這麽一提,憐光便知道這是哪位人物了。
清河郡主,着實是個可憐人。
作者有話要說: 作話:
秦橋:“宴哥人呢?今天怎麽沒見他?”
宴哥(全副武裝):“都把甲給老子穿上!誰敢搶老子奴奴,就一擁而上弄死他!”
這幾章新出場的人物很多,都會在作話中進行梳理:
憐光:太後的貼身侍女,年紀比秦橋要長;
惜塵:太後的貼身侍女,年紀比秦橋小,傳聞中喜歡孟慈音;
仲輕弦:蘇平力的夫人,秦橋在秦家的遠親。(蘇平力是庸宴手下的統領。)
暮雲:暮雲也是禁軍統領,在前面提到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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