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都督府,雲庚樓。

“清河也來?”一個年輕男人猛地站了起來,個子很高,皮膚很白,耳後紅了一大塊:“她,她來做什麽。”

在座的大人們都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花成序剛到門口就聽見了這一句,便嬉笑着回道:“自然是為了暮大人你啊!”

照理說,清河郡主與暮雲還在議親的階段,頂多算是未婚夫妻,這便遵行暮家的主母之責,其實不是非常合适。但——

幻園中,仲輕弦嘆道:“放在咱們這位郡主身上,倒真不算什麽稀奇事。她是皇室,又非未嫁之身,暮統領無父無母,她代為操持也沒什麽。”

清河的母親是先帝的族妹,因為時局特異,皇室竟然為了錢財将她嫁給了巨富之家,公主下嫁商戶子弟,在歷朝歷代都算是醜聞。若平淡一生也便罷了,偏偏皇室在得財之後,又深覺被這富戶折了面子,狠狠踩了它一把。正趕上清河母親生産,悲怒之下,竟在産床上去了。

因此清河生下來便是個兩邊都嫌惡的小可憐。

“這還不算完,她那父親就是個禽獸,當時清河不過十二歲,竟然将她嫁給……”衆夫人看着秦橋在,後面的話便不好說了。

“嫁給了秦家出了名的蕩浪子,那人當時都四十多歲了。”花成序輕輕一嘆,對扶欄遠望的庸宴小聲說道:“便是秦姑娘的本家。”

雲庚樓共分三層,一層用于奏樂,二層用于設宴,三層則是個四面通透的高閣,半為待客,半為觀景。庸宴此時就在最頂一層的憑欄邊上,回頭遠遠看了一眼人堆裏面紅耳赤的暮雲,低聲說道:“秦橋早與秦氏無關。”

“這是自然。”花成序知道庸宴不想再提秦家的事,便簡略說道:“清河之父走投無路,為了巴結秦家,寧可将女兒嫁給秦氏的遠房子弟,那人有抽五石散①的惡習,成婚沒幾年,便被秦家從族譜上劃去了名字。這混賬貨走投無路,逼迫清河向皇室求援,皇室中清河這一脈早已将她母子視為污點,哪裏還聯系得上;清河的丈夫一怒之下,竟然将妻子賣給了別家!”

庸宴久在邊關,耳邊聽多了這種事,卻仍然覺得心中郁憤:“我母親曾囑咐我對清河多加照顧。我竟不知其中還有這麽多曲折。”

“令慈心善,”花成序無聲喟嘆:“然而清河遭的罪,遠遠不止這些。她被秦家子當做貨物賤賣之時,已然懷有身孕了。”

幻園。

“是個男孩,”憐光垂下眼眸:“買下清河的人家根本不知道她是縣主,買來也是做個賤妾。見她不能服侍,便日夜鞭打出氣,清河苦苦支撐,終于剩下一對雙生子來,那倆孩子胎裏帶了病,小的當時就死了,留下那個大的,又須以重金醫治才能續命……”

秦橋喚來桔子,領衆夫人去賞小園,只帶着憐光和仲輕弦,三人行至湖畔涼亭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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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橋眸光微動,喃喃道:“原來民間是這樣描述清河的。”

憐光:“什麽?”

“沒什麽。”秦橋揉按眉心:“不過算算時間,這怎麽說也是文泰年間的事,當時太後已經被先帝封為皇後,若她知道,怎麽可能不管?”

憐光:“今日清河能重回正位,姐兒當是靠的誰?清河有個陪嫁丫頭,一直跟在身側。她艱難生産之時,那丫頭獨自上京,不知吃了多少苦頭,竟真叫她鬧出了天大的動靜,被咱們太後知道了。枕邊風吹進先帝耳朵裏,先帝自然容不得皇室血脈在外面受這等糟踐,下旨流放了秦氏子及買清河的人家,又派人将清河接了回來。”

仲輕弦尚不知其中還牽扯到孩子,她與蘇平力成婚兩年,始終無子,心裏不知道多喜歡這些小毛頭,聞言急道:“畜生,真是畜生,死得好!可這些年來清河郡主孤身一人,并沒聽說她有個兒子啊!”

“清河被賣得遠,皇室的人趕去時,清河已經抱着孩子屍身哭得淚都幹了。”憐光:“如果那孩子還活着,而今該有八九歲了。”

再之後的事情,京中人士便都知道了:清河以縣主身份被接回京都,先帝去後,當今陛下又做主封她做了郡主,權當是對清河母子的補償。

秦橋垂眸看着錦鯉躍動,聲音無波無瀾:“都過去了,不該再提。清河不會想聽。”

仲輕弦眼圈都紅了:“表姑姑說的是。不過暮統領是真心對她,誰都看得出來,郡主的好日子已經來了。”

秦橋:“真心愛慕又如何,也許清河并不想要。若真是這樣,徒增負擔罷了。”

她忽而擡頭看向遠處的雲庚樓,隔着這麽遠的距離,人的身影小得像粒芝麻,庸宴秦橋二人卻在此時不約而同地無聲地看向對方的方向。

秦橋目光一轉,庸宴身後的花成序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

雲庚樓上,庸宴突然問道:“暮雲知道這些事嗎?”

“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吧,”花成序後退一步,單手敲了敲欄杆:“清河今天能來,他一定高興壞了。”

暮雲算是野路子出身,五年前才在這京都之中闖出些名聲來,因此庸宴對他并不了解,不知此人城府如何,又是為了什麽求娶清河——

“都督不必擔心,”花成序跟他一起回身去看,卻見暮雲正悄無聲息地從人群中擠了出去,雙手緊握着:“暮統領心思純直,若真是為了晉升,攀哪家的貴女不好,又何必……”

又何必選清河?

秦氏謀逆到現在也不過兩月,清河多多少少算跟秦氏有關系,這個節骨眼上,避都避不及。

花成序言下之意未盡,幻園處突然傳出一聲清越呼嘯,聲傳四方,乃是軍中通報消息的響箭。雲庚樓上武出身的衆位大人面色都瞬間嚴肅起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從雲庚樓的最頂上倏忽落下無數道紅綢,向四面八方延展而去——

底層樂起,這是要開宴了。

氣氛瞬間熱鬧起來,夫人小宴本就是打着夫人的旗號,官員們不宜在主家停留過久,吃了這頓宴便可自行散去,到得晚間再派人來接自家妻子;

“都督,我來找你,不是為了說這些閑話。”花成序心知這是最後和庸宴獨處的時間,只得快速說道:“恐怕今日宴無好宴,都督可做足準備了?打從秦姑娘入府開始,她的一些……舊友,便始終想找都督的麻煩,夫人小宴,正是發難的好時機。”

庸宴唇角勾了勾。

花成序立刻嚴肅起來,端正站好。

庸宴:“看來花統領是得到消息了,不知說的是哪一位?”

“哪一位”這個問法就非常靈性了——說明不止一個,甚至很多。

花成序:“牧州陸邊秋,今早進京了。”

陸邊秋,大荊文壇第一人,在天下士子心中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就跟習武的年輕人膜拜庸宴一樣,誰要是敢說陸邊秋一句壞話,恐怕會被天下文人一人一支筆活生生戳死。

花成序:“這位小詩仙說話可能刻薄些,您可別動武。”

厮仆上來傳話,說各位大人們已經在二樓落座了,請都督入席。庸宴揮手表示知道,和花成序并肩下樓。

花成序:“卑職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現如今秦姑娘身份敏感……”

庸宴打斷了他,嘴角帶着點淺笑,卻任誰看了都脊背發涼。他一字字吟誦道:“鼓角揭天宴氣冷,風濤動地海山秋。”

花成序僵住了。

庸宴:“秦奴,很有情致啊。”

這是一句詩,但不是普通的詩。正如其中的“宴”字代表他身邊這位散發着煞氣的活閻王,這裏面每一個字,都代表着一個人——

都是秦阿房的舊情人。

民間将這些風流人物編成了一句詩,倒方便庸宴挨個清算。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下了樓梯,衆人見了庸宴,齊齊起身行禮,庸宴含笑叫衆人坐下,回身道:

“話本裏各個情深義重,我倒是很想看看,剩下這十二人,今天能到場幾個。”

·

幻園衆女被陸陸續續引到了內湖之側,秦橋備宴時間有限,着實沒那個功夫搭建水臺,但用欽天監唐大人的話說:“阿房騷操作很多”——

衆夫人落座之時,眼中均流露出嫉羨之色:

秦橋命人從內湖中引了一條小溪,以石做底,兩岸鋪上長長的木棧,直通到內宅中去。秦伯更是将秦府中八百年不用的小案分了幾車運送過來;

桔子桂圓經常随她家姑娘出入宮宴,拿了秦橋的錢便照大荊的最高規格布置,甚至還在溪水中置放了長長的圓柱形銅質空心傳音管,這樣甭管坐得多遠,只要秦橋在主席上用正常音量說話,所有人就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再加上絲竹雅樂,也算得上是曲水流觞的雅宴了。這樣排布還有一個好處——溪流彎折,其中又多有花木,坐席便被分為零零散散的許多處,秦橋按血脈姻親關系給她們分好地方,不用跟陌生人虛與委蛇,絕大多數人都很滿意。

雲庚樓長鼓三聲,兩邊同時開席。

雲庚樓二層,衆官員端起金樽:“戎馬立身,詩書傳家,賀大都督宴!”

幻園溪流兩岸,衆女起身,齊齊柔聲敬道:“姿容百代,妙語流芳,問秦姑娘安。”

作者有話要說:  作話:

十年後。

都督府主院,卧房,床帳之內。

宴哥:“鼓角——揭天——宴氣冷,風濤——動地——海山秋?”

“這都多少年了!”秦橋:“他們都只是……嗯~緋聞而已,只有……只有你嗯!”

宴哥(根本不聽):“我排第五?”

秦橋:“輕點!”

宴哥(眯起眼睛):“什麽能力排第五?”

秦橋:“……”

宴哥算十二個人沒錯啦,還記得 出現在臺詞裏的唐家小公子嗎?大名唐雀起,已經挂機了哈哈哈哈還是宴哥親自下的手,宴哥當然知道他來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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