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坐席……不愧是男人堆裏混的,真是耍得一手好心機!”

溪水畔,一位綠裳貴人恨恨說道:“就算一會兒都督過來,這麽多遮擋,又如何看得見我女兒?”

她身旁的年輕女子扯着她衣袖小聲說道:“母親,別讓人家聽見了。”

“誰能聽見?”貴人更怒:“這幾席都是你父親門客家的夫人,便叫她們聽了又何妨?倒是你,畏畏縮縮,處處小心,沒看見有适齡女兒的都把孩子帶來了麽?今時不同往日,秦橋不過是個奴,現在這都督府可沒有主母!”

年輕女子挺了挺腰杆,又很快縮了回去,愁容更甚:“可是出門前父親囑咐過,叫咱們不要惹怒秦相,說她有大本事……”

“正因為如此,”貴人在她身後輕輕拍了一巴掌,讓她挺起胸膛:“越有本事越留不住,她是早晚要離開的人,咱們不試試,怎麽知道都督喜不喜歡你?”

“慶夫人?”

甜美的女聲突然出現在身後。

貴人被吓了一跳,回轉身來,卻看到一個月白色衣衫的環髻少女,圓圓的小臉讓人見了便覺可親,她們進幻園時見過,正是秦橋身邊的大丫鬟。

桂圓笑眯眯地看了看,輕聲問道:“哪位是慶小姐?我們姑娘請您去主席落座。”

那年輕女子趕忙站了起來,連聲說着不敢。

慶夫人咳了一聲。

桂圓福身,揮揮手,登時便有小丫頭低着頭快步走上來,将慶小姐的案撤了。

慶夫人見沒人理她,只好自己開口問:“只請我女兒?”

秦桂圓微笑道:“我們姑娘說,她與大都督相交多年,對他的喜好多少有些了解,是以您家的貴女能不能入他的眼,我們姑娘可以代為相看。”

慶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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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秦阿房怕不是個鬼吧,難道她聽見了?

慶夫人想起秦橋做宰輔時一怒平雲州的事,身上唰一下起了一層白毛汗,自家老爺出門前的囑咐猶在耳畔:“冒犯都督,猶有轉圜可能;冒犯秦相,報應都在暗處。”

她剛要說話,就發現自家女兒已經被領走了。

被帶走的慶愉兩股瑟瑟:“這,這位……”

“我名秦元,您叫我小元便是。”

能随主姓的都是家養的大丫頭,在主上面前說的話也有些分量。慶愉斟酌着說道:“小元姑娘,都督何等人物,我并沒有肖想過,我,我……”

桂圓拍拍她的手,示意安心:“主上脾氣和順,從不與女子為難,你不要怕。”

慶愉還是緊張,顫着聲音與路過宴席的同輩打招呼,繞過叢叢花木景致來到一處開闊地,忽聽秦元說道:“主上,慶姑娘來了。”

“擡起頭來我看看。”

慶愉不敢動,秦桂圓小聲提醒道:“姑娘同你說話呢。”

秦橋的音色非常別致,像是春雨落進溪流時發出的那種清脆聲響,偏偏她語調裏會帶點小鼻音,那份清純之中便摻雜了些靈動的妩媚,勾人于無形。

慶愉咬着唇瓣擡頭。

“當真是個小美人,”主座上的人彎起眼睛,微笑着贊美道:“确實是庸宴會喜歡的那一種。”

慶愉對着鵝黃少女翻身便拜:“慶愉蒲柳之身,都是家中安排,您千萬別當真……”她眼前地上突然出現一片陰影,緊接着,手臂被人溫柔地扶住,慶愉随着這力道起身,發現正是鵝黃少女本人。

秦橋看小美人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擡手在她頭上摸了摸:“不怕不怕,是桂圓吓到你了?”

桂圓看着她家姑娘臭流氓的手,不置一詞。

秦橋挽着慶愉手臂,帶她來到自己案邊坐下。秦橋向後靠在準備好的軟墊上,單腿支起,口中含着一顆櫻桃,對她眨了下眼,又随手拈起一顆遞給小美人:

“你吃,甜。”

殷紅的果汁潤濕了秦橋的唇角,眉眼如春波般浮動,明明穿着一身奴服,人也嬌小,卻不知為何,比慶愉見過的那麽多兒郎都要顯得更加可靠。

進門時只是随着人群遠遠看了秦橋一眼,卻不知近看竟是這般容色。

慶愉臉紅了。

秦橋的主座比其他人略高些,一排喇叭花形狀的銅質器具越過水面,立在她桌案之前。大多數都用棉花塞緊了,其中幾個打開的裏面,竟清晰地傳出了女子細語:

“慶家那個怎麽提前過去了?莫不是都督要相看?”

“她那姿色,怕什麽,都督會看得上就怪了。”

“說是這麽說,不能讓她占了先機,一會兒咱們也去敬秦姑娘吧,順道看看情況。”

慶愉面色如土。

秦橋揮手,下人便把這幾處也塞緊了。

一時只剩下絲竹之聲,慶愉又要拜倒,被秦橋攔住。她無奈笑道:“銅管傳聲本來就是雙向的,每處坐席都有單獨的傳聲管通到這裏,是我沒事先和夫人們說清楚,失禮了。”

慶愉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悲傷地想:

我完了,整個慶家都完了。

越漂亮的女人越可怕,果然是真的。

秦橋無奈道:“你若實在害怕,便去我左手邊挑個地方坐下吧。”

左席離得有些遠,右席倒是坐着幾位夫人,談笑可聞。慶愉轉頭看向那幾處空案,絕望地想:那是将死之人的坐席嗎?

秦橋笑出聲:“想什麽呢?”

慶愉期待地看着她。

秦橋:“舉凡是想看都督的,我都會請來坐,一會兒組團去看。”

慶愉:“……”

果然是将死之人。

慶愉心如死灰地落座,心道原來今日便是我身死之日,死前能見見名動大荊的秦阿房,倒也不枉此生。

于是慶家二姑娘喝了口梅子酒,壯起膽子看看秦橋;

再喝一口,再看一眼;

再喝,再看。

秦橋右手邊,有人噗嗤一下笑了起來,是仲輕弦:“表姑姑,我看比起大都督,人家更中意你呢!”

秦橋面帶得色:“這是當然。若哪日輕弦厭了蘇大人,盡可來投我!”

右席只有寥寥數人,大多是秦橋昔年舊友,聞言都善意地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随口抱怨道:“輕弦吶,你可得将蘇統領看緊些,男人都好眼花——近來也不知是怎麽了,這平京城竟突然多出許多美貌小娘,我家一月間便收進兩個,真是頭疼!”

另一位夫人聽了這話,大有同感,連坐墊都挪得近了些:“是唱曲的?平康坊多了好些舞樂娘子,我家那位見天往那跑,管都管不住。”

那夫人便答道:“身家我都查過,就是平京普通百姓家來投奔的親戚,嗳……我也這把年紀了,早不指望他對我還有什麽心,喜歡便收着吧,也不是養不起。”

衆女紛紛感慨起來,都說這批小娘來得突然;但說歸說,到底也沒往心裏去——年輕漂亮的姑娘年年都有,男人喜歡新鮮顏色,那也是她們早就習慣了的事。

仲輕弦嘿了一聲:“蘇平力娶我過門時同我父親說好了,這輩子除我以外不納妾的。若他當真敢分心,便叫我的哥哥們一起打他去!”

衆女聞言都笑起來,只有一位夫人輕輕說道:“若真有這一日,輕弦為何便不能自立門戶呢?”

秦橋看清說話者,便坐直了身體,接過話頭:“依大荊律法,女子不得立戶。像清河殿下這般自在的,古來少有。”

清河郡主早間被家事耽擱了一會,來遲了些,進後園時已經開宴了,秦橋親自去迎了人坐在主席,此前一直在聽衆位夫人談笑,直到此時才出聲:“若無秦氏之變,阿房才是這世間最自在的。”

秦橋打趣道:“日日在六部裝孫子,确實自在得很!”衆人都大笑出聲,清河也不反駁,眉眼清淺,笑意溫柔。

秦橋承認,清河給了她一種很驚豔的感覺。

清河際遇匪谌,貴女們覺得她遭逢人間大難,卻不知道在民間像這樣的女子多得是。秦阿房在位時見多了這種怨女,命運往往将她們磨向了兩個極端:要麽形容枯槁,畏縮懦弱;要麽渾身帶刺,疾言厲色。

清河都不是。

她很平和,也很溫柔,那種從骨子裏浮現出的善良,秦橋絕不會認錯。

那邊,桂圓又領着幾位姑娘坐到了慶愉旁邊,神色各異,卻都在悄悄打量秦阿房。

清河忍不住開口求情:“秦姑娘,她們年紀還小,家裏既然有安排,她們也沒法推脫……”

“殿下想到何處去了?”秦橋端起梅子酒啜了一口:“都是很好的女孩子,若庸宴喜歡,那也很好——他值得這些鮮豔顏色。”秦橋垂下眼眸,含笑說道:“只是這麽零零散散地去找他‘偶遇’,難免惹他心煩,唐突了這些貴女,前面的大人們若是不快,豈不是我這個主持宴席的人的過錯?”

清河:“若是孩子們自己不想去,那……”

“那也得去。”秦橋側過琉璃盞,方便桂圓倒酒,側身對着清河說道:“像姐姐說的,家裏既然做了安排,她們做不到,回去仍會挨罰;為難她們的不是我,是這個世道。”

清河擡眼看她,眼眸都亮了一些:“阿房果然不同。”

秦橋笑着擺手,看清河指節泛白,料想她有體寒之症,便喚了甜糕過來。這小丫頭颠颠跑來,頭上總角亂晃,尤其是站在秦橋身側,一大一小,乖得讓人想捏。

甜糕被桔子姐姐耳提面命,外人面前一定要守禮,于是小碎步跑到秦橋跟前,胖乎乎的小手交疊起來:“主上安好!”

“安好安好,”秦橋戳了戳她的小肚腩:“你去摸摸那位姐姐的手涼不涼,涼的話,去把我的披風取來。”

可惜甜糕半路便被仲輕弦截走捏臉,在座除了清河和仲輕弦,幾乎都是看着甜糕長大的:“糕糕又長高了啊!”“糕糕有沒有喜歡的小哥哥啊,姨姨的兒子喜不喜歡?”甜糕被塞了一嘴甜食,終于艱難地掙脫了魔爪,乖巧地跪坐在清河身側。

“姐姐手冷嗎?”

清河憐愛地看着她,拿起自己的帕子給她擦汗:“不冷,你不要跑,小心閃到汗。”

“明明是涼的。”甜糕兩只小爪子握住她的手:“姐姐稍候。”

衆夫人看着她颠颠往內宅的方向跑,都眼含笑意。秦橋起身:“有甜糕陪你們玩,我帶小美人們去前院了。”

有與她相熟的,開口打趣道:“阿房連糕糕都能出賣,還有點良心沒有?”

“沒有。”秦橋抓了幾顆櫻桃放進自己的布兜,理直氣壯:“若甜糕一個不夠,桂圓的臉蛋也可以随便捏。”

秦桂圓面無表情地侍立在她身後。

衆女笑個不停,唯有仲輕弦,看看那些貴女,又看看秦橋,一臉躍躍欲試。

秦橋莫名其妙:“怎麽?”

仲輕弦暗戳戳摸了摸袖子裏那本《霸道都督俏阿房》,又想起家裏相關的藏書無數,心說難得見一次真人,就是拼着讓蘇平力丢了統領之位,該問的問題也一定要問:

“送人而已,表姑姑何必親自去?莫不是……醋了吧。”

滿座寂靜,側耳傾聽。

秦橋眯起眼睛。

仲輕弦:“若是不好回答也……”

“也不是。”秦橋一手背在身後,頗為心虛地繞起衣帶來:“看看時間,雲庚樓那邊,第一波搶人的應該已經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秦橋(抄起四十米大刀微笑):“宴哥,随便選。”

小蘇夫人:“老公可以不要,CP不能不嗑。”

庸宴&蘇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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