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秦橋帶着衆女走到幻園門口,正琢磨着将這些嬌滴滴的貴女放在哪裏合适——男女不同席,自然是不能帶去前院的,可是各家夫人都在園子裏,庸宴也不好過來。

慶愉忽然小小地驚呼了一聲:“秦相!那是什麽!”

秦橋:“叫我秦姑娘便……嗯?”

她順着慶愉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一條接天紅綢正在淩空飛舞——或者說,是有人扯着它的一端,天人般飛進了雲庚樓。在他身後,另一人也扯着紅綢淩空踏入樓內,兩人一前一後,身形隐沒在雲庚樓中。

秦橋:“這倆怎麽還一起來了?”

慶愉從沒見過這樣飛來飛去的人物,好奇心戰勝了忐忑:“秦姑娘認識?”

秦橋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前面那個應該是天不言,後面的大概是火雲揭。”

衆女:“……”

天不言是個武癡,從小便與師父住在崖州的高山之上,出師以後歷練七年,未嘗一敗,他甚至還打到了皇宮裏,三軍十二衛的統領被他揍了個遍——當時大荊還是先帝當家,十分誠懇地請他為國效力,結果人家甩手就走,看都沒看皇帝一眼。

慶愉:“不會就是三軍陣前一劍取了敵人頭顱的那一位不言劍尊吧……”

天不言名震大荊便是從這件事開始——那是庸宴出征的第一年,兩軍對峙正要開戰,就見側面山崖上一位青衣劍客持劍而來,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劍砍了敵軍将領的頭顱。

可以說是庸宴這輩子贏的最莫名其妙的一仗。

秦橋:“還能有誰?”

衆女得到肯定答案,都呆滞了。

秦橋以為小姑娘們要被天不言吓到,連忙哄道:“他平時不怎麽愛出劍的,就是個傻老實,不會傷到你們父兄……”

慶愉咬手:“他是來接你走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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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橋:“……”

俠士天不言乃是朵不愛笑的高嶺之花,然而就因為秦橋随口說了句想要只長毛小兔子,他便孤身一人上了雪山,千裏迢迢抓了只雪兔給她。

全大荊的姑娘們因為這事都愛死他了,瓷學聽說以後,私下裏養了一堆肉兔,用綢帶在耳朵上打個結,起名叫“不言雪兔”,大賣特賣,很是賺了一筆。

慶愉激動道:“得見不言,阿愉死而無憾了。”

衆女眼中皆流露出豔羨嫉恨之色,秦橋突然覺得很好笑:“人家火雲揭好歹也是順元镖局的少主,就這麽忽略人家,不好吧?”

女孩們齊齊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她。

秦橋沉默片刻。

想起來了,在廣為流傳的《火雲離恨天》中,火雲揭為她死去活來好幾回,最後還是慘遭抛棄,願江兩岸到處都在哭少主命苦,大概話本裏描繪得真的很慘,那段時間整個順元镖局的行腳費提了三成,生意竟然照樣紅火。

秦橋随手往旁邊的回廊一指:“你們……罷了,你們就在這裏坐着等吧。”她擡頭看天,發現西邊發陰,已有雨雲:“若是一會兒落雨,你們就回主席去,會有人給各家夫人搭起遮雨棚。”

慶愉捉住她袖子:“阿愉想要……”

“阿愉不想。”秦橋讓她坐下,擡手摸她的頭發:“老實等我,你乖的話,我讓天不言給你唱歌。”

慶愉實在沒法想象這個畫面,擡頭想說這就不必了吧,卻發現秦橋已經走遠了。

·

雲庚樓二層,都督府親衛手持長戟,用最快速度擺出了小型戰陣,将一衆官員牢牢護在身後。

庸宴高坐主位,手持金樽,眼見兩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來,連姿勢都沒變一下。

官員中有人扯着嗓子斥道:“擅闖都督府,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落後一步的男人穩穩立在憑欄之上,也不進來,雲庚樓原本是做大宴之用,十分開闊,那男人的聲音卻十分清晰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裏:“他是他,我是我,怎麽就成‘你們’了?”

那官員大聲道:“豎子奸滑!”

“奸滑?盧大人,你在我家漕運還欠着二千兩銀,我若真是奸滑之徒,這會兒你已經被驢打滾的利息抽幹了。”

盧大人:“……火少主?”

“正是。”他足下運勁,輕飄飄便進了堂屋,立在青衣男人身側:“豐州火雲揭,賀大都督宴!”

明明說着慶賀的話,其中挑釁意味之濃,竟連文官都感受到了。

庸宴看都不看他一眼,事實上,打從青衣男人進來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沒有移開過。

青衣男人面色平靜,深棕色的瞳仁定定看他:“我來辦件小事,辦完就走。”

庸宴:“講。”

“叫秦橋出來,這人我要了。”天不言淡淡道:“你摸劍也沒用,打不過我。”

庸宴起身:“一別三年,怎知我仍然打不過?”

天不言:“你心事太雜。”

庸宴:“難道你的心就靜?”

兩人無聲對峙,在場官員沒一人敢出聲,就連禁軍衆統領都往後退了退。絲竹喜樂之中,戰意轟然四起。

花成金坐在花成序身後,扒着他哥的肩膀小聲問道:“誰啊這是,沒聽說大都督有師門啊?”

“不想死就閉嘴。”花成序壓低聲音回道:“這便是你在家崇拜個沒完的天不言。”

“當——”

花成金手裏的酒杯唰一下就掉了,摔出了十分顯著的效果,不僅潑了他哥一身,還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花成金:“哈,哈,都督繼續!”

庸宴:“……秦橋現在是我家奴,師兄若非要帶她走,就得先殺了我。”

“都督活着一天,西南的狗崽子們便一天不敢進犯,我敬都督,怎麽會下那麽重的手?”火雲揭上前一步,趕在天不言之前開口:“不如就按齊王舊事,我們與都督比上一局,誰贏誰便能帶秦姑娘走,這很公平,意下如何?”

到人家家裏搶人,還自定規矩,實在說不上是公平。

天不言沒說話,算是默認;

庸宴竟然也同意了。

“撤陣,保護各位大人。”

親衛齊聲應和,令行禁止,像排演了無數遍一樣熟練地散開,将文武衆臣全方位地保護了起來,卻又恰到好處地給他們的視線留出了位置。

庸宴起身:“用什麽兵器?”

火雲揭來之前準備了一肚子話,沒料到他竟然這麽痛快就答應了,一時竟有種一拳打空的不爽感覺:“不要兵器,單比拳腳!”

順元镖局能站穩腳跟,靠的便是一套火家拳,火雲揭上來便用看家本事,從某種程度上說也算是對庸宴的贊美了。

庸宴起身來到場中央,火雲揭便向天不言拱了拱手:“請吧,好大一只劍尊,別站這兒礙事。”

好幾年沒被人這麽呼來喝去,天不言一時竟然覺得很新鮮,也沒動怒,就負手斜睨着他,腳下半步不動。

火雲揭:“怎麽着,等我抱你走?”

庸宴突然也站住不動了。

火雲揭:“都督又怎麽了?”

庸宴的目光在兩人周身走了一個來回,突然說道:“我反悔了。”

火雲揭急道:“好大一個都督,怎麽說反悔就反悔?”

庸宴腳下一動,騰空而起,輕飄飄落回主座,始終面朝兩人,臉上神情是同他師兄一般的欠揍:“二位都要奪我家奴,不如二位先比,贏的那個再跟我打。”

火雲揭還沒等說話,就聽唰地一聲,天不言劍不出鞘,劍意卻濃——火雲揭險險躲過一擊,大怒喝道:“你是傻麽!有腦子沒有!”

天不言動作越來越快:“省時間。”

他打你,慢;

我打你,快。

火雲揭要氣瘋了。

他徒手接了幾下,袖中倏忽滑出一柄匕首,招招都往天不言咽喉要害招呼,他們火家世代行镖,幾乎從生下來就在和山匪水賊拼命,因此出手便是殺招,“點到為止”四個字,火家人是不認識的。

今日騰出空來赴宴的禁衛統領們激動起身,生怕少看一眼劍尊身法;文臣們發覺這事跟自己沒啥關系,開始放平心态認真觀賞,回去寫篇雲庚樓賦,也算對得起今天的場面了。

火雲揭漸漸開始支撐不住,偏偏庸宴還在座上煽風點火:“師兄老了。”

天不言幾不可察地揚了揚下巴——

打從師父收了這個關門弟子,每次見着他都将這小師弟誇得天上有地下無,還說什麽年青一代人才輩出,大荊總算有了些指望雲雲;

天不言的劍鞘倏忽點在火雲揭咽喉,輕描淡寫說道:“師兄三十有三,不老。”

火雲揭情知今日無望帶走秦阿房,恨恨喘息,退後一步對天不言抱拳:“劍尊劍法精湛,我火雲揭比不過你。”

天不言對他點點頭:“去吧,下盤虛浮,還要多練。”

“誰說我要走?”

火雲揭突然大踏步走向庸宴,親衛要攔,被庸宴揮下。火雲揭一屁股坐在庸宴身前的單層臺階上,面對天不言說道:“我倒要看看,今日誰有這個本領帶得走秦氏阿房!”

天不言目光略過他,對着庸宴擡起劍:“來。”

盛司滿面憂心地捧着庸宴的佩劍走了上來:“都督,宙沉兇煞,畢竟是夫人小宴……不好吧。”

“世人只知宙沉是兇兵。”庸宴接劍,繞過案幾,也将佩劍擡了起來:“卻不知它和宇清本就是一爐所出。”

宇清正是天不言出山以來從不離身的佩劍。

天不言再次審視自己這位師弟。

天不言:“确有進益,庸宴,我願為你出劍。”

就在天不言即将出劍的一瞬間——

“且慢!”文官之中,一人越衆而出,親衛見了是他都愣了一下,那人便借此機會站了出來:“劍尊要奪秦氏阿房,是否也要她做奴?”

天不言:“或許。”

那人:“若劍尊要帶走阿房,我今後是否還能尋得你二人蹤跡?”

天不言:“很難。”

那人上前一步:“這便是了,區區不才,趁着阿房還在都督府中,也想與大都督比試一二。”

衆文臣立馬就要撲上去将人拽回來,卻被親衛死死擋住,只好大聲勸道:“小詩仙快回來!你如何打得過他二人!不要平白為了女人送死!”

天不言簡直莫名其妙,眼神詢問庸宴這個攔路的是誰。

庸宴碰碰眉骨——這是他們師門間的信號,意思是:

“一劍挑了,沒關系。”

那人活了二十餘年,還是第一次感覺到了死亡威脅,下意識地脫口說道:“在下陸邊秋!”

天不言聽清名字,略一思索,收劍抱臂:“我不打你。”

不然會被書生們用千奇百怪的方法寫死。

陸邊秋尚不知自己撿回一條命,對天不言這種不摻和的态度表示滿意,他墨色的發帶在身後飄垂,素衣廣袖,很有幾分神仙風骨:“都督想同我比什麽?”

庸宴:“比武。”

陸邊秋:“……”

庸宴看着他時而青白時而漲紅的臉色,滿意了:“那你想比什麽?”

陸邊秋:“做詩。”

文武衆臣都捂住了臉——

這不是我認識的文武雙壁!

已經被淘汰的火雲揭回身拿了庸宴案上的蜜瓜,吃了兩口,突然開腔:“不如叫阿房出來吧,讓她定。”

禁軍統領的坐席裏,花成序登時起身說道:“火少主有所不知,京中不比江湖,規矩大,女眷是不能到主宴來的。”

開玩笑,陸邊秋為秦橋做的蠢事數不勝數;再者說,庸宴與陸邊秋之間還有舊怨,真讓秦橋出來,庸宴能把他整個人活剮了!

陸邊秋立馬說道:“阿房已成小奴,不算正經女眷,可以出席。”

火雲揭一拍巴掌,附和道:“哎嗨!這就對了嘛!”

花成序心道這小詩仙真是作得一手好死,順嘴換了個說法:“秦姑娘為我家都督主持小宴,自然也不是普通小奴,說她不是正經女眷,小詩仙未免太過刻薄。”

陸邊秋:“我若不刻薄一些,怎知阿房是不是真的還在府上?花統領百般阻攔,莫非阿房早已脫身?”

花成序徹底沒話說了。

庸宴突然笑了起來:“陸邊秋,你想看我女人?”

陸邊秋本能地感覺到了恐懼,卻硬生生抗住了這股威壓:“是又如何?我還要帶她走!”

“你家在蜀中。”庸宴手指撫過劍身:“陸氏年青一代,成年者共有七人。死了你,不算絕戶。”

天不言眉心一蹙,閃電般扣住庸宴手腕:“師門訓誡你都忘了?”

“不助達虜,不傷無辜。”庸宴另一只手猛地扼住陸邊秋咽喉,這一下連天不言都沒反應過來,陸邊秋身量不矮,卻被庸宴硬生生提離地面,雙腿亂蹬,兩手死死扣住庸宴的手,眼見是要不行了。

“他本就該死。”

庸宴不動如山:“兩年前,此人作文章誣陷禦史臺年大人貪污,天下文人緊随其後,對其口誅筆伐,導致年松在自己府中羞憤自盡。”

此話一出,鬧着要拼命的文人都僵住了;

庸宴年幼時,年松是他的啓蒙老師;

最關鍵的是——

年松是冤枉的。

天不言收回手,果然不再阻止。

“衆将士在南疆舍身忘我,馬革裹屍,為的就是護住家國安寧!你呢!你窩在你那尺寸之地,又用污糟筆墨做了什麽!”庸宴大怒,手上力氣用足:“陸邊秋!今日我殺你,冤是不冤!”

樓下絲竹聲都停了,滿堂寂靜。

一代詩仙陸邊秋,今日便要折在此處;庸宴一怒,伏屍百萬,眼見是大羅神仙到場,也留不住陸邊秋這條命了。

“主上?”

女子含笑的聲音突然響起在樓梯上,便如天音般打破了這潭死水,緊接着,一個鵝黃身影巧笑而出:“別生氣,你的奴奴來啦~”

作者有話要說:  巨無霸修羅場正式開始!

啊,今天也是求收藏的浮浪崽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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