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辦事我放心。”秦橋一改席間的激怒之色,滿面平靜地問道:“江蕊人呢?”
“來了。”含笑的女聲出現在門外:“剛才将我氣了個半死,這就念着我的好了?”
秦桔上前開門,露出明豔女子的容顏,她穿着尋常舞姬的服飾——
正是本該在雨夜裏乘舟的江蕊!
桔子貼心地關上門,秦橋無奈地仰天長嘆:“你戲那麽好,我不得給你接上?今天之後,全京城都知道我在庸宴的夫人小宴因為你妹妹給你穿小鞋,我這妒婦的名聲是洗不掉了!”
“以後沒人騷擾都督,豈不是正合你意?”江蕊話鋒一轉:“再者說,這些年你對都督的情誼……”
“停停!”秦橋雙手做了個“停止”的動作:“我什麽情誼,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江蕊:“你在背後偷偷摸摸給他鋪路,還不敢讓人家知道,不是癡情又是什麽?”
“要我當場吐給你看嗎?”秦橋作揖:“別說這些矯情的。”
“我是心疼你,”江蕊靠在門扉上看她:“你為都督做了那麽多,可他現在是怎麽對你的?”
秦橋笑道:“要什麽給什麽,對我很好。”
江蕊卻沒笑:“他要你做奴——別跟我說什麽想過平靜日子,你可是秦阿房,在大荊權力中心乘風破浪,舞弄人心的秦阿房,做奴?!呵!……更別說今天那首詩: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江蕊喃喃念道:“他明知你是這世上的不二奇才,卻仍然要将你踩在腳下。阿房,我為你不甘。”
秦橋的面容隐沒在陰影裏:“庸宴自有庸宴的道理。”
江蕊只看着她。
“行了,”片刻後,秦橋率先打破沉默:“時間不多,說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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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蕊指尖動了動,低聲快速說道:“都督府的守備非比尋常,連禁軍也一改往日面貌,想往裏面插人不再容易……三殿下說,即便如此,他依然會想辦法接您出去。”
秦橋向後緩慢地仰了仰脖頸:“這麽多年了,你還是叫他三殿下。”
江蕊:“是我失言,現在該叫沐王了。”
秦橋鼻子裏嗯了一聲:“他怎麽就确定我一定要出去?”
江蕊:“那麽,我便替沐王問姑娘一句,你願不願意同他走?”
“我是陛下欽定的奴身,”秦橋平靜反問:“就算出去,以後又如何自處?”
江蕊安靜了片刻,用決絕且堅定的聲音說道:
“陛下,可以不再是陛下。”
鵝黃少女緩慢地擡起眼來,明明還是嬌俏可愛的面容,卻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展露出了她作為肱骨權臣的真實面目:
冷漠,理智,高高在上。
秦橋:“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沐王的意思?”
江蕊喉間動了動:“如此大事,怎敢自專。”
秦橋沒再說話,她擡起一只手,對着鬥室內唯一的燭光開始打量自己纖長的手指。
江蕊:“陛下為了籠絡庸宴,想也沒想就令你做奴,秦橋,狡兔死走狗烹,你助他登上大位,現在他用不着你了。但沐王對你如何你是知道的,他永遠不會放棄你!”
秦橋發出了一聲笑,臉上卻倏無笑意:“那又如何?我同你閨閣相識,現在你還不是為了沐王來挖我出去?”
江蕊沉默片刻,輕聲說道:“為他,也為你。”
秦橋從鼻子裏哼笑了一聲,問道:“沐王要你嫁給花成金的時候我問過你,這事你自己願不願意。如果你不喜歡花成金,我就做主給你攔下,當時你是怎麽跟我說的?”
江蕊死死咬住後槽牙,然後慢慢放開了:“嫁給花成金,是我替二殿下做的最後一件事。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
秦橋:“可是今天你依然成為了他的說客。”
江蕊急道:“都督府守備森嚴,除了夫人,沒人能進來。他要我給你傳話,我能理解!”
“我不能!”
秦橋斬釘截鐵說道:“江蕊,現在我再問你一句,沐王利用你,你心裏到底請不清楚?”
江蕊點點頭,微微揚起臉,将眼中的酸澀收住:“清楚。”
秦橋:“以花江兩家的權位,你們絕無和離可能,就算你們想……謀反,沐王也不會納已嫁之婦,這你又清不清楚?”
“清楚。”
秦橋:“最後一個問題,就像我當初問你的一樣——江蕊,時至今日,我依然有能力讓你擺脫沐王的控制,不論他用什麽威脅你,哪怕是整個江家我也保得住。你是否仍然要為沐王做事?”
“是。”
秦橋便安靜了片刻。
“你要幫沐王謀反,這事花成金知不知道?”
“不知道。”江蕊快速說道:“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他傻得很,一點也沒參與。”
秦橋:“可你們夫妻一體,一旦失敗,整個花家都得給你陪葬,到時候你又要花成金怎麽辦?”
江蕊盯着那燭火,目光幽深:“阿房,我雖然沒有你智慧,但長到這麽大,多少也有些見地。我自然有我的辦法叫他脫離幹系,你不要為我再多費心。”
“那麽從今以後,”秦橋語氣平平:“我便只當你是沐王幕僚,不再當你是我少年姐妹了。”
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就不該再有情感聯系,這對彼此都是牽絆,也會影響利益分割。
當年秦橋能因為這個放棄庸宴,今天就能為這個放棄江蕊。
江家是個大宗族,兄弟姐妹雖多,彼此之間卻也競争提防。
江蕊十二歲那年進宮,被族姐陷害,擅闖了南書房。當時先帝正和幾位大臣在裏面議事,聽見外面太監的呵斥都莫名其妙,若不是當時在先帝身側的秦橋阻攔,江蕊當時就被會被拖下去廷杖處死——
她一人身死事小,若先帝認真處理這事,她父兄的前途便都會跟着一起折了。
江蕊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裹在錦衣堆裏,粉面桃腮的小女孩——明明和她一樣大,卻敢抱着先帝的胳膊撒嬌:
“宮裏面來了這麽多玩伴,陛下卻非要我在這裏聽大人們叨叨,真是好不講理!”
小阿房生的可愛,閣老們年歲又大,都很喜歡她,聞言都被逗得呵呵笑起來,連帶着看差不多大的江蕊也沒那麽奇怪了。
那個小女孩水靈靈的眼睛轉向了她:“是皇娘娘讓你來找我的嗎?”
江蕊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拜倒在地小聲說道:“是,是!”
先帝便沒再說什麽,拍拍阿房的後腦勺,叫她們兩個一同回後宮去。
小阿房扶她起來,牽着她的手同她說話:“我叫阿房,你呢?”
“江蕊。”
“名字真好聽呀,”秦橋有學有樣地拍拍她的頭:“你不要怕,以後在這宮裏,我罩着你。”
再後來,小阿房長成了顧命大臣,又成了大荊宰輔,江蕊嫁作他人婦,秦橋卻依然“罩着她”;
她當政的時候,為了不牽連江蕊,明面上雖然不與她親近,但江蕊每要做出一步重大選擇,秦橋都會問她:
“這是你想要的嗎?如果你不想就随時反悔,我罩着你。”
就是這樣一個秦氏阿房,現在,自己卻在勸她走上謀反的不歸路。
秦橋要放棄她了。
“好,”江蕊用了全身力氣說出這個字,卻沒有反悔,或許他們江家人的骨子裏真的都很倔強:
“今日之後,我會裝作惶恐,以花成金的名義定期向都督府送賠罪禮,阿房……秦相如果有要傳給沐王的消息,便可從中傳遞。”
秦橋冷笑:“沐王沒有別的要求?”
江蕊:“自然……也是有的。”
秦橋:“他想知道,我現在人不在朝中,到底還有多大本事,值不值得他謀劃一回。”
江蕊沉默點頭。
“瓷裳從小就是這樣多思多慮,早知有此一試。” 秦橋:“一個月後,讓他準備好動身上京。”
江蕊:“藩王無诏令上京是死罪!”
“你只負責傳話,他會來。”秦橋:“如果他怕事,就讓他老老實實在簡州坐着,等瓷學從三秦和南疆騰出手來,第一個要弄死的就是他。”
江蕊:“秦橋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不妨直說。”秦橋:“瓷裳心裏門清——秦橋是把好刀,但不輕易認主。想帶我走的不止一個。他要是沒這個膽氣,瓷家的兄弟,我喜歡捧哪個就捧哪個。改天換日,于我也并非什麽大事。”
江蕊還想再說兩句,鬥室的門卻突然被急促敲響,是秦桔的聲音:
“主子,演武場那邊傳了消息過來,說都督提前回府了,再有一刻鐘便到。”
秦橋看了江蕊一眼,神色平靜而又冷淡:“記住了?”
江蕊壓下心中苦澀:“記住了。還有一件事,沐王讓我務必知會于你。”
“講。”
“神孫疫病,與沐王無關。”
秦橋眸光驟然淩厲,随後又慢慢冷了下來:“我知道了,出去吧。”
江蕊俯身行禮,她此行任務已經結束,是該去了:“阿房,你在都督府,保重好……”
秦橋打斷了她:“知道了。”
江蕊垂下眼眸,轉身離開。
秦桔一直在門口等着,此刻見江蕊出來,就抱着一摞水湖藍的衣裳小步走進來,一邊熟門熟路地給秦橋換上一邊問道:“主子好不容易跟江姑娘見一面,這麽鬧成這樣?”
秦橋啧了一聲,所有情緒一瞬間收回,又變成了那個好脾氣的秦阿房:“瞧見了吧,以後你和桂圓要是不聽話,我就一樣不理你們。”
話說得輕輕巧巧,和往日打鬧別無二致。
但秦桔秦元說是婢仆,實際上卻是秦橋的副手,這句話多多少少算是敲打,秦桔此刻正站在秦橋身後,神情看不見,過了一會兒,輕輕笑出來:
“好好好,桔子怕了,主子可千萬不要不理我,不然我們主子又要頂着亂糟糟的頭發過日子了哈哈哈哈……哎主子息怒!”
秦橋收回撓她癢癢的手,也真心笑了起來:“知道厲害就好。庸宴怎麽提前回來了?禁軍那邊有變故?”
桔子:“主子放心,咱們跟在都督身邊的人沒被發現。是有幾位統領要趕着來咱們府上接自家夫人,畢竟是咱們家的宴,都督也不好攔着,就早放了一會兒。”
“別說什麽咱們家,以後要走的。”秦橋囑咐了一句,自己把發帶捋好:“叫小廚房把湯熱上,他晚上肯定沒好好吃飯。”
作者有話要說: 秦桔:“咱們小相爺是個賢惠人吶。”
“?!”宴哥:“你說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