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遺言

四周昏暗,傅瑤迷迷糊糊醒來,似乎還能感覺自己暈過去前身下撕裂一般的痛楚,擡起疲倦的手撫向自己小腹,那裏已經平坦,似乎空空如也,那個孩子……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她連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更遑論那孩子的名。

她自己倒是曾經在心裏給這孩子想了無數個乳名,只可惜她跟徐勵向來相對無言——不對,是連相對無言時候都沒有,就算她想跟他讨論孩子的名,兩人也沒什麽相處的時候,事實上,從她确認有孕的那天起,她就沒見過徐勵。

她之于徐勵,大概就是個擺設,一個傳宗接代的工具罷了,一旦她有了身孕,她所謂的“使命”便算是完成了,她之于他,便也再無用處了。

想到這裏,傅瑤又自嘲地一笑——其實這說法也不準确,畢竟,如果他娶她是為了子嗣的話……也不至于他們夫妻每月同房的日子,只是在十五那一夜——雷打不動,比參神拜佛還要守時,若她是神佛,大概要感慨一下徐勵的“虔誠”,然而偏偏她是他的妻子,偏偏她還不能也不敢更沒機會跟徐勵抱怨一句。

若不是因為這樣,何至于他們成婚三年,傅瑤才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而之前的兩年裏,她已經聽了太多的明詢暗示,話裏話外的意思,無非是質疑她身子是不是有礙,若是因為她身子的緣故不能生的話,就該趁早給徐勵安排房裏人,反正她是主母,不管孩子是從誰肚子裏出來的,總也得敬她為嫡母。

傅瑤想起這些不免苦笑,說實話她倒也不是容不得人的性子,就算是,也萬萬不敢表露出來——也沒什麽機會表露就是了,畢竟她每月見到徐勵的次數屈指可數,她想着徐勵那般冷待她估摸着是不喜她,但她也沒機會問他到底想要如何,倒是也讓嬷嬷借着照顧他的名義往他身邊塞過幾個丫鬟,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心想着他總有得心的吧,結果徐勵倒好,說不需要丫鬟服侍最後那些人都遣散了——傅瑤倒是平白無故得了個不容人的名頭。

她倒是想做那不容人的,可要緊的是,就算她想,她也沒那個底氣啊——畢竟,徐勵是那般性子冷清的一個人。

而她娘家……傅家,又不可能給她做主的。

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強硬一點,在傅炘要将她嫁徐勵的時候不要被他吓得沖昏頭腦,據理力争一下——傅瑤想了想當初傅炘說的是如果她不嫁,那就将她發配到廟中,要麽嫁徐勵要麽一輩子青燈古佛……而今想想,自己如今過的日子,還不如做姑子呢——嫁了個人大多數時候也跟沒嫁一樣,每日生活波瀾不興了無生趣。

原本這一潭死水一般的生活差一點要過不下去之時,他們每月就那麽一次同房的情況下,她居然還是有了身孕,傅瑤就想着罷了,日子就這麽繼續過下去吧,她有個夫君也相當于沒有,倒是有個孩子總還是能打發打發光陰讓她心中有點盼頭的,從知道自己有孕的那一刻起,直到昨日……整整五個月的工夫,她努力讓自己不那麽頹喪陰郁,就怕影響了孩子,因大夫說她身子骨不好,她也努力保養着身子,就是想讓這孩子好好來到這世間陪她,結果卻是人算不如天算,天意不想讓她如願,這孩子……到底還是沒能保住。

曾經她對這孩子傾注了多少期盼,傅瑤就有多心傷,而她在聽到大夫說那孩子已經是個死胎的時候,依舊不願意相信,依舊苦苦懇求大夫無論如何都要救自己的孩子時,快半年未見的徐勵難得在不是十五的時候來見她,不過他卻不是來幫她的,而是冷眼站在一旁一言不發,成婚三年,就算他如此冷待,傅瑤也沒什麽好怨的,畢竟是傅家上趕着嫁女,畢竟傅家都已經倒臺他沒趁機休了她在大多人看來他對她已經是仁至義盡,可是就在那一刻,傅瑤是真的恨上了他,她恨自己這個冷血冷漠冷情的所謂的“丈夫”。

她這個“丈夫”啊,常年拒人于千裏之外,連對自己孩子的死,也是無動于衷——甚至于,是他在她努力想要保住這個孩子時,冷聲與大夫商定了拿掉這個孩子,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與自己這個妻子、孩子的母親商量一下……那可是、那也是他的骨肉啊,說拿就拿,不帶一絲猶豫和一絲情感,就好像在談論一件随手可丢棄的物品,傅瑤早知道他對她沒什麽挂礙,卻從來沒想過他對自己的骨血也這般無情。

她不肯用藥,是他壓制住她強灌下那一碗下胎藥,說來可笑,成親三年,除了每月十五以外,這是他倆最“親近”的一次,卻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傅瑤聽到是他吩咐産婆無論如何要拿掉那個孩子,她拼盡全力,生下一團模糊的血肉,連是男是女都未知,便聽見他冷聲吩咐人将其拿去埋了。

自始至終,他們之間都沒有過一句交談。

她早知道他冷血冷情,根本不會在乎她也不會在乎她的孩子,只有她,不止心痛,身子也……

傅瑤愣了一下,她沒有感覺到身體上的疼痛。

再度摸向自己小腹,也感覺不到這裏曾經有過一個孩子的痕跡……不是因為這孩子沒了才有這樣的感覺,傅瑤的感覺是——這孩子似乎從未來過。

再說了,這腹部摸起來的觸感,不像是她的肚子——她的肚子,不是這個樣子的,甚至手似乎也不太對。

傅瑤掀開被子,起身想要将燈點亮,結果沒走幾步便被絆倒了,這屋內的擺設何時也換過了?

聽到聲響,外邊有人推門進來,男子的聲音,喊了一聲:“二少爺?”

傅瑤瞬間便怒了,她怎麽不知道,徐勵竟是如此小肚雞腸,不過是當着衆人的面罵了他一通而已,他居然打算壞她名節——想起前塵,傅瑤便有些咬牙切齒,也不顧什麽禮儀了,直呼徐勵的名:“徐勵!你竟然辱我至——”

傅瑤聲音突然咽住——說是她的聲音也不對,這聲音……明顯不是傅瑤自己的聲音,隐隐有些熟悉,但是傅瑤确定自己絕對沒有聽過的——男子的聲音。

傅瑤輕咳了兩聲,聽着自己的聲音,心中愈發駭然,進來的人被“他”先前語氣裏的怒意吓得聲音有些顫抖:“二……二少爺?”

對方的聲音倒是更熟悉一些……好像是徐勵身邊的誰,傅瑤想了許久,才想起來了——對面那人是徐勵身邊的的一個管事,徐勵不常見她,但有事還是會跟她知會一聲,大多數時候,都是身邊的人來傳話的,她隔着門聽過這個聲音很多次了,說實話,傅瑤跟這個人說的話,比跟徐勵說的話還多。

想要确定什麽似的,傅瑤輕咳了一下,語帶詢問:“李長青?”

“是,”李長青點頭:“二少爺有什麽吩咐。”

傅瑤吩咐李長青點了燈,燈光雖然昏暗,但是倒也可以視物了,傅瑤仔細打量着李長青的模樣,又想起自己的聲音,壓低了聲音道:“鏡子在何處。”

李長青不敢擡頭,雖然覺得怪異,還是過去幫忙把銅鏡給捧過來了——傅瑤覺得讪讪然:那銅鏡其實離她并不遠,但是她的确不知道在那裏。

怕被李長青發現什麽端倪,傅瑤便沒再多說什麽,攬鏡自照了一番,倒也并不意外——鏡中之人的臉,該是徐勵的臉。

其實早在李長青的出現加之自己發出男子的聲線時,傅瑤便有了一種很荒誕的念頭,如今不過是得以确定了而已,所謂的意外,一開始就已經過去了,如今反倒有些悵然。

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麽自己會變成了徐勵。

回想起自己臨死前幹了什麽——她臨死前把積攢了三年的怨氣都對着徐勵發洩了,不顧着家中丫鬟仆婦在場,不顧外邊請來的大夫穩婆在旁,她痛罵徐勵對她的冷待,怪他在官場樹敵太多而自己卻要替他小心周旋,因他承受後宅婦人的怒火還要因他忍受旁人的奚落……她罵了他足足半個時辰,罵到最後虛脫無力——後來她就沒有意識了,她大概……是死了吧。

其實她原本是能活的,她知道,但是只要一想到活着以後還要繼續忍受徐勵跟他做一對這樣的夫妻,覺得還不如死掉來得幹脆,所以不讓大夫靠近也不讓徐勵再有機會壓制自己讓大夫診治——說來也奇怪,那時候自己剛經歷完小産,身子還在大出血,居然有如斯力氣而且中氣十足的罵了徐勵半個時辰,如今想來,可能就是傳說中“回光返照”吧。

不過既然是回光返照,所以注定不持久,她最後到底是無力了,她記得自己陷入黑暗之前說的最後好多句話——

“你這人就該孤獨終老老無所依,你這種人成什麽親,你跟自己過就好了何苦來禍害我!”

“你這人天生不懂得別人的難處,永遠無法設身處地替人着想,大概也沒有想過,你給人帶來了多少痛苦——你大概不知道,做你的妻子,有多可悲。”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便是嫁給了你。”

“若給我再選一次的機會,我情願死也不會嫁你!”

“如果我是你,一定不會像你這般絕情冷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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