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噩夢
如果說左家相當于傅瑤的家的話,那淩家也算得上傅瑤半個家。
左家在錦州的府邸裏單獨為淩蘿留了個小院,淩家在松州的新宅邸也給傅瑤留了住處——雖然她們一年到頭可能只有一兩個月能用上——不過今夜倒是用不上,她倆許久未見,有很多只有她倆才能說的話要說,傅瑤也需要人幫自己回憶起以前的事,所以淩蘿邀她同眠,她也沒拒絕——雖然,她已經很多人都沒有跟人同床共枕過了。
之前“撞見”傅瑤在車內偷偷做的那些事,為了照顧傅瑤的心情,淩蘿半點都不提及,仿佛她什麽都沒看到似的。
傅瑤複見到她一開始有些生疏,所以沒怎麽注意到她神色不對,相處了半日,昔日熟悉的感覺回歸,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兩人一起相處的時光,這才察覺到淩蘿神色有些怪異。
只是她也不會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想。
久別重逢,兩人有許多說不完的話——當然,多是淩蘿在說,傅瑤只是輕輕附和,從她的話裏一點一點将從前那個自己找回來。
她倆說了半宿的話,外間的丫鬟嬷嬷也沒人說什麽,知道她倆還要說很久,而且通常也不會半夜叫人,因此都睡去了——她倆是主子,可以熬夜任性,其他人卻是不好如此的。
此時夜已深沉,外邊的人都沒了聲息,只有蟲鳴聲忽遠忽近,襯得夜更加靜谧。
黑暗之中,傅瑤這才問她:“阿蘿表姐你今日神色不太對,是在擔心什麽嗎”
淩蘿沉默了許久,終究是不願提及傅瑤的“傷心事”,被她看出自己不對,又不好随意搪塞糊弄過去,想了想嘆口氣:“這幾日應該是秋試的日子吧。”
傅瑤想起一件事,心中不由得懊惱——淩蘿比她年長兩歲,程家早前跟淩家有約,本來是打算今年程烨中了舉人之後兩家便商議婚事,然後籌備婚儀,明年開了年便成親……
自己那時候只想着不能讓程烨今年下場,卻偏偏忘了這事。
以前的事她畢竟已經疏忘了一些,雖然自己出于好心,但可能不小心辦了壞事,傅瑤有些心虛:“阿蘿表姐你是在擔心程三郎嗎?”
“他之前有與我說今年不下場,”淩蘿輕輕搖頭:“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他倆早有婚約,有信件往來也不算出格,傅瑤知道程烨沒把事情瞞着淩蘿,欣慰于他倆的情意,卻還是有幾分擔憂:“那明年——”
畢竟當初說好的,是等程烨中舉之後辦婚事,如今程烨今年不可能中舉,那明年的婚事是不是還是有效,若是真要再等三年等程烨中舉之後才來迎娶……那淩蘿豈不是還要多等三年?
如果是,她到底是有愧的。
“他之前……與我商量過……”提起婚事,淩蘿到底顯露出幾分小女兒的嬌羞來:“也勸說了父親他們……所以婚期還是不變的……”
“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的人家……”淩蘿聲音低低的,似乎是怕被外人聽去了:“哪裏會因為這種事便反悔的,這婚期定在明年就算他今年應試不第這婚事也依然是照舊,他去不去……其實也無關緊要,他心中有數便好。”
那就好,傅瑤松了口氣,若是她一不小心延誤了他倆的婚期,就算是出自好意,她也會愧疚難當的。
她倒是沒想到程烨如此上心親自前來——也能體會道為何“徐勵”勸他不要下場自己卻又要去時程烨會生氣……這場秋試本就與他婚姻有關,結果卻是被自己友人背叛,若是淩家表舅不通情達理,否了這門婚事——她要是程烨,也會遷怒于徐勵。
其實若想他倆和好如初,有一個簡單的法子,比如她在秋試那幾天換成徐勵不去應試,程烨或許就會覺得“徐勵”沒有故意騙他,興許會原諒“徐勵”之前的“設套”。
不過她沒必要這麽做,說到底,程烨跟徐勵是不是友人也不一定,反正上輩子他倆也沒什麽交集,再說了,徐勵的人際關系幹她何事,她如今又不再是徐勵的妻子,以後也不會是,她的表姐夫跟徐勵交惡,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甚至應該是件值得慶賀的事,若他倆交好,程烨學了他對妻子冷淡的性子到時候冷落淩蘿,那才是近墨者黑呢。
再說了,徐勵給她的箋子可是明寫了不想她多管閑事呢。
她才不會再去自讨沒趣,說到底,徐勵要自尋死路是他的事,跟她傅瑤沒有半點關系。
“那就好,”傅瑤安心了:“那等我回去之後,要好好準備給你的賀禮——”而且要比之前豐厚,把上輩子沒能給的也補回來。
傅瑤說罷又輕輕一嘆——就是不知道她到底何時才能回家去。
淩蘿後知後覺地想起傅瑤如今還沒定親,在她面前提起這些事總歸是不太合适,又不能當做沒說過,只好裝作困了:“阿瑤也不早了我們睡吧。”
傅瑤點頭,側過身子抱住淩蘿,淩蘿也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跟以前常做的一樣,無聲地安撫她,讓她有個好眠。
傅瑤已經很多年沒與人一道入睡,此刻抱着淩蘿卻并不覺得不自在,兩個過去常宿在一處,身體彼此已經習慣契合,即使靈魂淡忘了,身子卻還是有足夠的記憶。
傅瑤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閉目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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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瑤做了一個夢,一個噩夢。
夢裏她變成了徐勵——
不是跟之前一樣,一醒來發現自己不知為何到徐勵身體之中,而是她的身體變成了徐勵,或者說她的身體不知道去了哪裏,原本她身體所在的地方,被徐勵的身體取代了。
不知道為何她會站在徐勵的身體旁邊,她身後想要推開徐勵,然而手卻穿過他的身子,她想說話,張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而她臨睡之前抱着淩蘿入睡的,傅瑤如今看到徐勵抱着淩蘿,心中慌亂不已,下一刻她看到徐勵張開眼,他張了張口,傅瑤發現自己聽不到他在說什麽。
這個夢太恐怖太寂靜,她什麽都能看到,卻沒有人看得到她,她不能出聲,也聽不到別人的言語。
她看到淩蘿也跟着醒來,她看到淩蘿似乎在大叫,然後許多人進來,許多人都看到淩蘿跟徐勵躺在一處,她看到身體虛弱的表舅母過來,見到此情形就昏倒過去,表舅過來,幾乎顫抖地詢問發生了什麽,傅瑤看淩蘿焦急地解釋,卻似乎怎麽都解釋不清,最後表舅問了徐勵,徐勵面上已經恢複了平靜,他跟表舅說了很久,可是傅瑤聽不到猜不出。
可是他似乎說服了表舅,表舅擺手讓他退下,又單獨問了淩蘿一會,不知道他說了什麽,淩蘿連連搖頭十分不情願,跟着醒來的表舅母抱頭痛哭,然而卻似乎無能為力。
程烨似乎聽到了風聲,來淩家詢問卻沒有見到淩蘿,他之後去找徐勵,然而他倆本來就已經交惡,如今更是互不相讓,程烨黯然離開,表舅無奈退了程家的婚書,徐家與淩家開始商議婚事,就算淩蘿不願意,婚事還是一點一點操辦起來……
傅瑤什麽都做不了。
傅瑤在夢到淩蘿上了花轎的時候便醒來了,醒來時時候感覺額頭背後都有些發涼,擡手摸了摸額角,還能感受到濕意。
傅瑤心中慌亂難安,心口一直突突直跳,努力呼吸也無法将其按壓下來。
已經打理好的淩蘿進來,看見她捂着心口面色發白:“怎麽了?”
傅瑤還沒回過神來,任由她拿絹帕替自己擦了汗,淩蘿見此更不放心:“阿瑤?”
傅瑤猶自呆愣住:“表姐?”
“做噩夢了嗎?”淩蘿扶她起來:“別介意,夢都是反的。”
夢都是反的……
傅瑤眼睛清明起來,對啊,如今是她在淩蘿面前,不是徐勵。
起來讓人将被褥收拾了,傅瑤打理好自己,仍是有些發懵。
那個夢太恐怖了。
“真做噩夢了嗎?”淩蘿在她對面坐下:“是什麽夢?”
傅瑤搖頭,看了淩蘿一眼:“沒什麽。”
徐勵應該不會做這種事,他應該不會做這種事……吧?
然而傅瑤不确定,說實話她并不了解徐勵,上輩子那三年裏,她從來沒有機會了解徐勵,這輩子的幾個月,她所知道的徐勵跟她印象裏的徐勵又似乎有很大出入。
她不敢說,真的不敢保證什麽——雖然那只是夢,但是她不敢說如果自己睡時突然與徐勵互換,徐勵醒來發現與淩蘿相擁而眠會發生什麽,即使是用她的身體,她不知道徐勵是不是會覺得男女授受不親他跟淩蘿同眠過會拿禮法來強娶淩蘿——她不知道徐勵在知道淩蘿是程烨的未婚妻之後又會做什麽選擇,她不知道徐勵會不會因為一些道德禮法,而奪取自己友人的妻子——成婚那麽多年,她從來都沒有了解過徐勵,但是她覺得如果真的發生了夢中之事,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如果那樣的話,淩蘿不僅要痛失心愛之人被迫嫁給自己不情願的對象,還會重蹈她上輩子的覆轍,淩蘿若是嫁給徐勵,人間只會再多一出悲劇。
她不能任由這樣的事情發生。
無論如何,至少她在松州這些日子裏,她不能再跟淩蘿同寝了。
在松州這段時日,她也得時時刻刻小心,絕對不讓自己受傷或者生病,她絕對不能變成徐勵——不僅僅是為了不讓夢裏的事發生而已。
她跟徐勵的怪異事不能讓任何知曉,即使是至親之人也一樣,可是如果在她在松州的時候跟徐勵互換,徐勵終将知道她的身份,那是她絕對不能接受的。
最好是徐勵永遠不會知道她是誰——可是傅瑤如今不确定自己還能隐瞞多久,雖然身邊之人都被提點過了,可是她不确定徐勵有沒有察覺出什麽。
她不敢賭,她不能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