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空城
綮翊擡了擡眼皮,将我壓倒在床道:“即使是做我的禁脔,你也願意?”
我咬了咬牙道:“願意”
“只可惜,你把自己的份量想得太重!”綮翊在我耳邊吹着暖氣道。
我面色蒼白,推開他走到一邊背對着他道:“綮翊?這個名字的确很适合你,只可惜對你來說是個諷刺。因為你本身就是一個無情無義之人!像你這樣的魔頭,又怎麽會懂得人間的至情!”
因着身份确實特殊,一路上也并未有妖攔我。我極是輕松地走到了獄牢的最底層,如願以償地見到了靈均。因為他二人被關押的地方不同,是以并未見到花貓精。
隔着牢門,握住他的手心酸道:“讓你受苦了,若不是我,說不定我們在桐城會過得很開心。”
“靈均此生能遇着公子,做公子的小厮,便已經知足了。”靈均輕笑着,眼裏帶着幸福的光芒,“能遇着諾諾,靈均縱是死也值了。”
“你可知下場是灰飛煙滅……”我哽咽地說不下去了。
“公子曾說人像世間的一粒微塵,渺小無比。靈均能于這萬千微塵中尋到屬于自己的微塵,便是天之厚德了,還有什麽可希冀的,還有什麽可怨恨的呢?人生一世,十幾載與幾十載皆是一樣的活。若活得不開心,縱是彭祖也惘然;若活的開心,縱為蜉蝣也自得。”
靈均的一腔話語竟說得我無力反駁。我又何曾不是一粒微塵?我又何曾不在尋找屬于自己的微塵。只是他不是微塵,也不是屬于我的……
許久,我閉上眼睛,顫抖道:“靈均,有你,是鐘離毓之幸,一路安好罷!”
靈均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道:“保重!”
走出獄牢時,天色已晚,月亮在天上吊着,慘白無比。伸手想抓住那一束月光,卻被硬生生地穿過。我看着自己的手,笑得凄涼。
不知是懷着什麽心情走到焚清殿的。綮翊正立在窗前,像木頭似的一動不動。
“你什麽時候送我回去?”我走向他,連說話都覺得費力。
綮翊轉過身,風姿綽約,面如冠玉。他眼睛通紅道:“為了一個下人,你竟要與我決裂至此?”
“靈均不是下人!”我語氣生硬道。
“那我呢,我算什麽?”綮翊欺身過來,盯着我的眼道。
“你自己知道,人妖殊途!”我毫不避諱地回視他。
綮翊,你永遠也不會知道,越是痛,越是能記憶深刻!
“好,很好!”綮翊張狂地笑着,用手提起我的領口,迫使我不得不擡起腳跟。“但是,我不打算放你。”
他将手一甩,便将我扔到了床上,摔得我眼冒金星。重重的身子壓了過來,令我動彈不得。濕熱的異物闖進牙關,有席卷一空的勢頭。我用力地咬了下去,頓時口腔裏充滿了鐵鏽的味道。
綮翊吃痛,鮮血順着嘴角淌了下來。滴在我的臉上。他揚手給我一巴掌,我只覺得半邊臉火辣辣地疼,嘴角腫得老高。
我斜着眼睛,看見桌上的燭火還在燃着,燭淚滴了厚厚一層。蠟燭有心,替人垂淚,卻也難解人心中之痛。窗外似乎起了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漫天襲地地落下來,一如我那被撕得殘破的衣裳。衣裳雖好,反正不是我掏錢,也心疼不得,只是李長庚回來後不知會不會罵我。
風盤旋在枝頭,發出幽咽的聲音,透過半掩的窗将燭光熄滅。拂在臉上涼涼柔柔的,一如那個夜晚他在月下吻我的感覺。
閉上眼,不知怎麽就浮現了玉生煙的臉,他依舊聖潔如蓮,而我卻污濁似泥。
東方出現一點曙光,穿破重重黑暗灑在窗上。如此美好的征兆,卻要迎接最為凄慘的結局。
我記得李長庚曾經說過,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撕裂了給人看,是以殘缺才會讓人發覺美,才會讓人刻骨銘心。
我吃力地起身,撿起地上不成樣的衣服,幸虧還可以穿。顫抖而遲緩地穿上,唇已被咬得發白。
扶着床沿,回頭看了一眼熟睡的綮翊,然後忍着下身的疼痛蹒跚而去。
彼時我沒有看見,在我轉頭之後綮翊眼角淌下的一滴淚,一如那清亮的曙光……
我站在花前,看着黎明撕破黑夜,露出溫暖的笑臉。陰霾散去,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映得半邊天血紅無比。我心裏知曉,每升高一分,他們的生命就流走一縷。淩遲是人間最為殘酷的刑罰,毫無人性可言,又何況是魔界。
無情無義花自搖,悲歡離合塵委地。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撫摸花瓣,一個聲音卻冷不丁地響起。
“我來找翊哥哥,沒想到你在這兒。”绮竹意外道。
“他,那邊情況如何?”我幹澀道。
“我去了正殿,小妖們不讓我進去,說是在處置什麽犯人。”绮竹的确很美,美目流盼,顧盼神飛,只是這美讓我無法承受。
仿佛心被什麽錐了一下,血流不止。我臉色蒼白,側對着她不語。
“聽我哥說曼珠沙華的莖蔓有劇毒,其實不然,這種毒實為相思之毒,可以使相思之深的人忘卻煩惱,對一般人卻是無利無害。”绮竹有意無意說道。
“是嗎?”我微微一笑,看着她道,“殿下可知道漱玉山在何方位?”
“南方”
手指順着花瓣往下,碰上堅硬的刺,猛地收回手。“多謝”
出了魔界後才發覺自己是可憐無比,憑我一個凡人,要想回去是難上加難。走了半日,只覺烈日如火,汗流浃背。身子還沒有恢複,便不停地趕路,更是難受無比。腳下一個踉跄,便跌倒在地。
正喘氣時,一只潔白如玉的手伸到我面前。我擡頭一看,那人白發如瀑,白衣如雪,臉上帶着雲淡風輕的笑。
不顧一切地抱住他,同時忍了很久的眼淚也噴湧而出:“是我沒用,靈均他……”
玉生煙拍拍我的背柔聲道:“我都知道了,沒事了,我在這兒。”
從來沒有流過眼淚,更沒有像現在這樣哭得這般厲害。只想靠着他,把心中的委屈和不快都哭出來。
綮翊不會知道靈均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在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便是他了。
綮翊也不會知道,我雖薄情,可在遇到他之後,便再也薄不了了……
“或許,這是靈均想要的結局。”玉生煙輕輕道。
“嗯?”我擡起頭看他,有些驚愕。
玉生煙将玉手輕輕覆在我額上,靈光乍現,我突然看到了許多事。
碧綠的草地上,一個少年望着天空焦急道:“公子走了,我怎麽辦呀?”
小妖道:“估計是跟魔尊一起回魔界了,我帶你去吧!”
“好”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叫靈均,你呢?”
小妖垂垂耳朵道:“我叫諾諾,我還有個孿生哥哥叫貝貝。你也知道了,我是一只花貓精。”
“妖精也分好壞呀,再說這世上的人又不是都是好人,又怎麽能歧視妖精。”少年摸摸小妖的頭道。
“嗯”小妖用力點點頭。
這是夜晚,靜谧無聲。月光下,靈均和諾諾正在屋前背對着背說話。
“魔尊與你家公子形影不離,你要見他恐怕有些困難。但你可以繼續住下去,沒有妖會趕你的。”諾諾道。
“只要公子快樂就好”靈均忽然來了精神道,“告訴你個秘密”
“什麽秘密?”諾諾立馬豎起了耳朵。
“我家公子從小就才智過人。一日老爺與夫人帶着五歲的小公子上寺裏進香,寺裏的老方丈早聞公子天資聰穎,便有意為難,讓公子對他的對子。”
“那老方丈出的什麽對子?”諾諾好奇道。
“老方丈出的對是‘蠶為天下蟲’。只因坊間傳聞公子是金蠶轉世,他便諷刺我家公子縱為金蠶也只是蟲類。”靈均憤憤道。
“那你家公子是如何應付的?”
靈均挑眉道:“我家公子無須動腦便有了對子‘鴻是江邊鳥’。你有所不知,那老方丈法號是智鴻,公子是在罵他是鳥。”
“那老方丈愣了一下,又出一對‘黑不是,白不是,紅黃更不是,和狐貍貓狗仿佛,既非家禽,又非野獸。’”
“什麽都不是,那是什麽?”諾諾道。
靈均搖搖頭道:“只要對得上來就行,無須深究。這回公子也是極其輕松就對出來了‘詩也有,詞也有,論語上也有,對東西南北模糊,雖是短品,卻是妙文。’”
“我雖聽不懂,卻打心底佩服你家公子!”諾諾崇拜道。
“哈哈,臨走時老方丈還讓公子賜聯,讓人刻在寺前的柱子上。公子倒也大方,便送他一聯‘日落香爐,免去凡心一點;爐熄火盡,務把意馬牢拴。’”靈均話鋒一轉道,“但我家公子又豈能讓別人占了便宜,并且他極為讨厭光頭和尚。”
“莫非這聯有玄機?”
“‘香’字去日,‘凡’字去點,即為‘禿’字。‘爐’字去火,意馬牢拴,即為‘驢’字。合起來,便是禿驢!”靈均笑道,“此事是公子後來告訴我的,除此之外無第三人知曉。”
諾諾笑得肚子疼,抓住靈均的手臂神秘道:“我也告訴你一件事。魔尊以前很寵愛一個公子,那公子廚藝不精,卻偏愛做飯。可憐魔尊忍着不說,硬是把飯菜吃完,若得了空還讓小妖們偷偷拿去解決了。”
兩人說說笑笑,心心相通。
清寒曾說過:“每個人的心都是一座空城,只待恰當的時機恰當的人去開啓。”,當時我笑他是個小說魔,他倒不理會我,還将這話寫進新創的小說裏。
然而現在,我竟無法不贊同了。或許這城是蕭瑟,是無情,然而一旦遇着開城之人,管他是對是錯,便再也忘不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一看到□□頭條便頭疼不已,願人心如舊,再無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