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魂殇
早開的花已落了滿院,不舍得使它們受污染之苦,便和丫鬟們一起将它們一片片拾起,裝進布袋,然後再埋在樹下。
弄了半天,已是香汗淋漓,忙回去換了件衣裳,出來時正好看見煙領着小狐貍回來了。這幾日他在教小狐貍仙法,小狐貍也聰明,學得極快。轉眼間便覺得那清澈懵懂的眼裏已有了幾分凜意,瞬間成熟了不少。
煙說其實他年歲已到了火候,只是這些年誤了修行,如今再從頭開始,也并不難,費不了多久。
小狐貍依舊每天一大早便跑去買豆腐,我們依舊每天吃着各式各樣的豆腐……
時間就這樣淡淡無聲的過着,不知不覺,捉摸不住。
常聽過來人說,熱戀與生活是截然不同的。熱戀,只要兩個人互相喜歡便可,生活,卻是要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不僅要改自己的毛病,還要顧及另一方,偶爾吵吵小架,也是一種生活味兒。但是自和煙在一起生活這一個多月,極平淡,也并無摩擦,倒像是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夫老妻。
僅僅有一件事,我們是有分歧的,就是誰是媳婦的問題。論長相,他當之無愧,論氣質,他過之無不及,論功夫,他只有被揍的份兒,當然,只有我才有這種特權。我們争論了許久,之後他連着幾天不讓我碰,我才拉下臉去求饒了,最終不了了之……
自從上次将他搶回家後,那什麽夏侯老爺便宣布三公子夏侯淳只是他的養子,并且其樂樓之事是大公子開的一個玩笑,逗逗他。随後一家人便連夜離開,不知去向。煙問我我有沒有玩什麽把戲,我才不會告訴他我去恐吓夏侯老爺說他跟前翰林學士相勾結,靠幫學子買官得好處的事我皆明了。識相的就把煙的事擺平了,不然……
夏侯淳便在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煙。反正一般人也沒見過夏侯淳的面貌,因而也沒惹來麻煩。但是本公子,卻徹底火了……平日裏出門姑娘們圍得裏三層外三層,自從那次後,姑娘們全都退避三舍,站在一邊嘆息。而站裏面的,卻是各種各樣的美男子,還不停地向我抛媚眼,害得我兩頭大。
小狐貍在一邊練得滿頭大汗,我坐在一邊悠閑地飲着功夫茶,啧啧道:“哪天把西施請到家裏,本公子得好好勸勸他。”
“做甚麽?”小狐貍收回姿勢,狐疑道。
我道:“勸他改行啊,賣點菜什麽的,再吃豆腐,本公子都快變成豆腐了。”
小狐貍用稍微上挑的眼角鄙夷地瞅了我一眼:“你不是很喜歡吃豆腐麽!”
“我什麽時候喜歡吃豆腐了?”口中的茶差點噴出來。這輩子我都不想再看見豆腐了……
“我聽你經常跟煙哥哥說吃他豆腐……”小狐貍看看我,又看看煙,疑惑道。
煙估計臉上挂不住,拂袖而去。
笑容在臉上僵持了會兒,我道:“小屁孩懂什麽,練你的功去!”
一抹碣石暗青色的身影從天而降,長發飛舞。
我驚訝道:“你怎麽來了?”
颛顼不若往常,神情間竟摻着幾分痛苦與蒼涼。
“怎麽,被甩了?”我十分同情地起身拍拍他的肩。
日光被斜枝隐去,慘淡地透着微弱之氣,枝上的嫩綠,不知何時已變成了濃綠,恰似将一個夏天的綠意都凝結在了一起,帶着在任何時候都濃妝淡抹不出的美妙。
幾只灰色的鳥兒在枝頭唱得正歡,偶爾低頭用漂亮的小嘴理理滑亮的羽毛。清風徐來,綠樹成蔭,倒也顯得清涼至極。只是,再美的花也捱不過花季,再豔的朝陽也躲不過黑夜的驅逐。
曾經的滄海橫流,如今卻是兩岸青山。一切皆在,握不住的,卻是無論如何也挽回不得了。
我常聽人說年輕時要幹一番轟轟烈烈之事,彼時我置之一笑,私下裏覺得這是在為自己的私心尋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随着時間的消磨,現在想來,為什麽要在年輕時才去做呢?這僅僅是因着年輕人血氣方剛,有着蓬勃鬥志,而一旦成長,便變得無為順從了。
要做,但做的事是對是錯,便在于自己了。有的人,為了一顆心的允諾便情願跟随着別人浪跡天涯;有的人,為了所愛的人選擇離開,情願承受一個人的孤獨;更有人,來不及珍惜,便迎來了緬懷……
然而,颛顼站在我面前,只說了一句話,便讓我呆滞了許久。
紅豔似火的曼珠沙華襲面而來,滾滾洶湧,美無度。但是卻又如此脆弱,似乎只要伸手輕捼,便結束了生命。
我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嬌小地躲在一邊,拽着綮翊的衣角,死活要我手中的糖葫蘆。對于嗜糖葫蘆如命的我來說,轉手給她,是不可能的,況且還打算送給綮翊呢!我自是不肯給她。于是,這女孩子便大哭起來,那哭聲,真真是驚天地泣鬼神,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這哭聲一響,便把颛顼引來了,二話不說便打起來,非說我欺負他妹了。綮翊在一旁勸架,但沒勸住。女孩子早就不哭了,只是睜大眼睛看着好戲。
我法力不及他,自然敗下陣來。不過颛顼也沒撈着好處,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的。心想這樣打架怪吃虧的,便各自回去把一幫兄弟姐妹喊過來一起打,結果因聲勢浩大,震動了天界,天帝還以為哪只倒黴猴子又出世了,忙派天兵天将下來一探究竟。結果便是,我們鼻青臉腫各回各家,還挨了一頓棍子……
第二次見她,她還是要我的糖葫蘆。我道:“你若嫁給我,我便給你。”
那時她雖小,卻也是個美人胚子。她搖搖頭,抱着綮翊大腿道:“我長大是要嫁給翊哥哥的,才不嫁你這只狐貍!”
我尴尬得很,好聲好氣道:“這樣吧,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便将它給你?”
她問:“什麽問題?”
我色迷迷道:“告訴我,你今天穿的肚兜是什麽顏色的?”
結果便是,我一只眼各挨一拳。一只是小丫頭打的,不算疼,另一只是綮翊打的,害得我一個月不敢出門……
“多情空自惱,無情者傷人。”
绮竹,自汜雪後的三界第一美人,她活在汜雪的光環下,不為人知。汜雪消失後,她才有了屬于自己的位置,才敢于去追尋愛。她沒有安全感,因而會走極端。因而會為了得到綮翊,不折手段。
最後,終于得到了,卻又失去了許多,連她自己都不知曉,究竟失去了什麽。人最怕的就是努力了一輩子到頭來卻什麽也沒得到,亦或是得到了卻遠不及得不到,這是一種折磨,一種上天的捉弄。
綮翊坐在地上,自顧自地撫摸手中的簪子,似傻了般。
颛顼道:“前日她來找我,說了許多體己話,說她做錯了,我想着她心情不好,也沒怎麽在意,只安慰她幾句。豈料她竟去跳了赤焰海,只要沾着這東西,三界之物便是魂飛魄散。”
我默然,注視着頹廢的綮翊,他當初何嘗不是将绮竹看作汜雪的替身呢!他一貫如此!
我記起清寒講的那個故事,得不到的,是汜雪,已經失去的,卻是绮竹……然而,我什麽也不算……
即使他之所以跟绮竹成親是無奈之舉。
那年,琉琰死後,他跟煙受了曼珠沙華毒,不至于死,卻相思入骨,愈是思念,便愈是痛苦。
而绮竹,生來便全身是毒。因而她內心的痛苦,非一日之功,長久的積聚,最終,爆發……
綮翊娶她時我便知道,他已經放棄我了。他裝傻,亦或是一開始是真的傻,我不知情。如今,我只能同情他。
鬥轉星移世事休,由來何事悲風靡。從來皆盼如初見,哪知己心陷囹圄。
雨泠泠而落,雖不大,卻足以濕衣。小狐貍已淋了幾柱香了,還是紋絲不動。
“他怎麽了?”我道。
“沒發覺今日飯食缺了什麽嗎?”煙反問道。
“豆腐?我還以為這小子良心發現了……”
“西施走了,據說家中出了事。”煙望着小狐貍道,目光清遠。
小狐貍突然動了動,略蹒跚地走到屋檐下。
“你幹什麽!別弄濕了本公子的衣裳!”我避之不及,大呼小叫道。理所當然的,腦殼被煙敲了幾下。
濡濕的墨發一縷縷地沾在臉上,淩亂的視線,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小狐貍緩慢地說道:“我會好好修練,我會等他,十年,百年,甚至是千年,我也會等下去!”
煙忍俊不禁:“不會那麽久的”
小狐貍困惑地看看他。
“剛才小厮說,他還會回來應試的。況且他是人,你等不了多久。只是若你不好好修煉,只能等他頭白了才能……”煙難得搞怪道。
小狐貍愣了愣,捂着臉撒腿跑了。
“小狐貍真有雄心壯志,不愧是本公子的兄弟”我驕傲道,“不過令我不解的是,當年天命如何會放過他。”
“天命初也是人,只是現在被神化了而已。”煙道。
“幸虧當初你帶老妹去玩了,不然就……”提起這件事,臉上的笑容頓時煙消雲散。
煙握住我的手,纖長的指泛着涼意,他垂眸凝睇,眼底風情萬千。
雨霁風散,葉上初陽,韻鳴清蕩,多少閑情逸致雨聲中。
“煙,跟你商量個事。”我道。
“何事?”
“那個,沉香嬷嬷又開了家分店說讓我去……”話被生生卡住了,我心有餘悸地不敢對視他的眼。最近煙有點可怕,膽子也大了。
他冷冷的瞟了我一眼,回房。我忙跟上去。
“別關門,哎呦,我的手……”我抱着手吹了幾口氣,差點被門夾廢了,小煙子真狠!
“看來怡香樓的确是個好地方”他背對着我道,語氣并無異常。
“那是,我告訴你,裏面的姑娘個個可愛無比,還有許多漂亮的公子呢!”我忙湊過去道。
他突然轉身,把我吓了一跳,道:“那你便去吧,不用回來了。”
“你呢?”
“我回折玉宮”
“我也回”我拉住他的袖子,軟語道,“小煙煙,你該不會吃醋了吧?”見他又要打我,我忙改話道:“我錯了……”
“錯在哪兒?”
“不答應沉香嬷嬷的事”他瞥我一眼,我如芒在背,幹澀道,“少去……怡香樓……”
他冷哼一聲,要離開。我拖住他,放倒在床,趴在他身上支着頭道:“小煙煙的脾氣越來越壞了,怪不得人家說女孩子出嫁前是只貓,出嫁後是母老虎。不過本公子就喜歡老虎,這樣才有意思。”
我勾起他的下巴,猥瑣道:“小公子,你就從了本公子吧!”
“阿毓,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都注定敗給你。”他說得極輕,極溫柔。烏黑的瞳仁流光婉轉,清澈無痕,帶着些許落寞。
“好啦!真是,家有嬌妻,本公子又怎麽看得上牆外的杏。”我摩挲着他的臉,舒心一笑。
十指相扣,唇齒糾纏。往日種種,以後種種,皆已不重要了。執子之手,共度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如此,便夠了。
當熱情被時光打磨了棱角,剩下了光滑,便成為了一種安寧。曉看日出,暮觀斜陽,真情融入平淡中,反而變得尤為珍貴。
聽說清寒的小說寫好了,一時間惹得洛陽紙貴,大街小巷皆傳抄,說書的也趁機撈了一筆。連他自己都想象不到,會這麽受歡迎。
他一改往日纏綿悱恻的刻意,惹人垂淚的悲情,換了文風,倒是脫胎換骨了。優美的文筆,清新俊逸的文字,沒有太多華章麗句,淺顯易懂,卻輕易地牽扯了人心。在故事裏,沒有對,沒有錯,沒有絕配,沒有抛棄,沒有醜陋,沒有美麗。
有人說寫故事要學會扣人心弦,所謂扣人心弦便是情節斷續,鋪陳那輾,以此來吸引讀者興趣。而清寒寫的故事完全不理會這些,如細水長流般,向人們講述着。聽的人,亦悲,亦喜。其中究竟何味兒,只有自己知曉。悲之人,相信慢工出細活,于平淡無奇的字裏行間嗅出一抹悲歡。喜之人,願世人如初,昨日之日不可留,專注眼前的,得到應得的,放開不屬于的,才是真正的快樂。
而這一切,皆源自那天……
“清寒,幫我寫本書吧!就拿我的故事寫。書名就叫《浮沉》——浮沉一世,皆自于心。”
昨日笑朝陽,今日各分散。浮沉皆一夢,由來不由人。
道不盡的滾滾紅塵,獨舀那一瓢,縱然果不合因,也自逍遙快活。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麽浮沉之說,做什麽,怎麽做,皆由己心耳。
梅花清夢啼秋月,菖蒲游絲水一方。磐石難比君恩意,浮沉一去神女鄉。
作者有話要說: 到現在,《浮沉》是告一段落了。觀者輕巧,寫得卻極為不易。先是手寫,後而增添,最後才騰到這裏。畢竟才疏學淺,詩詞語句也不甚完美,如此而已,希望以後會慢慢改進。
另外,我有個毛病,不喜歡別人用我的東西,就算用也要注明出處。畢竟是勞動成果,也請尊重我吧。
蟹蟹各位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