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井羽绮是這些年跟舒池走得最近的人。

合夥人三個字的确可以完美概括她們倆的關系,但小壺叫舒池一聲幹媽也完全沒問題。

當年井羽绮懷孕還擺攤,快生的時候也是隔壁攤的舒池幫忙送她去醫院的。

這個沉默寡言的擺攤女人比她還小好幾歲,井羽绮卻總是忽略舒池的年紀。

有些人好像從來沒有青春期,二十歲像三十歲,三十歲就是三十歲,或許四十五十,她永遠這個樣子。

好像被什麽難以言喻東西定格在某個瞬間,怎麽看都像是一座雕像。

井羽绮是個話多的人,一點小事都能被她吹成天大的事,在夜市散去滿地的垃圾裏,跟舒池坐在木質的折疊小桌侃侃而談。

燒刀子入喉,好像什麽話都可以說。

舒池偶爾提幾句,她的嗓子沒好多久,還是習慣自己是啞巴的狀态,不愛主動說話。

那年還習慣用兩個字說話。

要麽就二的倍數,顯得怪異又可憐。

井羽绮是在小壺生了之後才聽舒池說她之前不能說話。

她足足震驚了五分鐘,盯着病床邊的舒池看了很久,憋出一句:“那為什麽又好了?”

刺激導致無法發聲她也能理解。

這種心因性的毛病能讓一個正常人十多年不開口,那又是什麽讓她想開了?

那時候舒池沒說,只是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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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人也不愛笑,夜市裏擺攤的女人很多。

舒池那年二十一,長得比現在還黑很多,偏偏骨相得天獨厚,勉勉強強算得上是個黑裏俏。

但面相兇,顴骨上還有道疤,怎麽看都不是很好說話。

那個笑井羽绮記了很多年。

她猜測是因為什麽人,但又沒去猜測那是愛情,畢竟舒池談戀愛,哪有時間啊。

舒池活着就是為了賺錢,隔壁擺攤都小半年了,整條街最她努力,比誰都晚收攤。

一般做吃的攤子都有兩個人,要不是夫妻倆要麽就是兄妹兄弟。

舒池一個人拉面削面煮面放料收拾桌子還要洗碗,利索得活像身板佝偻都是天性使然,被态度不太好的客人罵兩句也完全不會生氣。

多年後在飯桌上舒池主動提起這段往事,井羽绮問:“你是因為她才好的麽?”

穆呤一開始還不明白,她看井羽绮指了指喉嚨才反應過來。

舒池嗯了一聲,她垂着眼吃着菜,吃飯的樣子也很樸實,大口吃飯,大口喝酒。

這麽多年井羽绮把自己包裝成了網紅,唯獨舒池還是和當年一樣,除了穿得沒那麽土,骨子裏依舊像一棵靜默的樹。

井羽绮:“真是的,憋那麽多年不說,好奇死我了。”

她吸了吸鼻子,舒池抽了張紙給她:“你是我媽麽,還哭了。”

舒池帶着無奈的笑,穆呤碰了碰她的杯:“看不出來啊,你還會網戀。”

小朋友上完廁所回來,已經吃不下了,又去客廳玩游戲。

舒池給兩個大人添了點酒之後才反應過來:“都喝酒了,怎麽回去?”

井羽绮給她那杯也滿上:“代駕啊,你是豬嗎?”

舒池噢了一聲,“行吧。”

穆呤又問了句:“你什麽時候網戀的?十年前那會你二十?不在這邊吧?”

井羽绮:“我認識她那年她二十一。”

舒池的正臉看着帶點兇相,側臉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她抿了口酒,“那時候我做學徒送外賣。”

井羽绮點頭:“我倆擺攤認識那年這家夥開面館欠了一屁股債。”

眼前的人都完全不是穆呤圈子會結交的人,有時候偏偏跳出圈子,才能遇到處得來的朋友。

“我只是很驚訝,舒池看上去……”

穆呤頓了頓,“完全……”

井羽绮懂了:“以前的手機你也知道,就翻蓋那種,那年談戀愛也都發短信什麽的,我跟我對象……”

她馬上繞過了這個話題,“舒池的手機倒不是小靈通。”

舒池:“小靈通上不了軟件。”

以前的手機就巴掌大,屏幕5x5都不錯了,一塊方格裝一句我愛你剛剛好。

裝一句我真的好想你可能就要換行。

穆呤問:“那你為什麽要騙人說你是男的?”

這事有點難以理解,穆呤撐着臉,“你看上去不像是會戲弄女孩的人啊?”

換做舒池,穆呤只怕她被人泡了。

舒池是三個人裏最能喝酒的,之前談生意到拼酒的環節,多半是她撐到最後。

提到這事,她的眼神仿佛沾染了很多不知名的哀戚,連帶着臉上那道疤都變得溫柔了。

“她以為我是男的,我沒否認,也沒承認。”

現在回想,舒池有很多機會跟豆芽說自己不是男的。

也做不了對方的老公,也不會有對方天真幻想的那種以後。

不是大學生,不是為了賺零錢出去勤工儉學,不會樂器,她甚至不會說話。

只能在每個很珍貴的夜晚,接聽對方的語音請求。

那臺破電腦的聲卡很爛,對方的聲音都像帶着雜音,就算那樣,舒池也覺得很甜。

她卑鄙地霸占着那種寂夜裏獨屬于“書遲”的溫暖。

哪怕知道這種卑劣終有一天會被戳破,卻依舊希望能遲一點。

老天從來擅長給她當頭棒喝,譬如奶奶伸過來的手,譬如池塘那象征生命最後掙紮的氣泡。

譬如被偷走的錢,譬如長途火車路程中丢失的行李,譬如被人砸店的不知所措。

舒池想:她離開我,也是意料之中。

或許我們從來就不曾在一起過。

穆呤低頭喝酒,她也經歷過那個時候,當年的潮流就是這樣。

也能算是另一種意識潮流的誕生,回過頭看,還蠻唏噓的。

她問:“網戀的話,你怎麽知道對方說的一定是真的呢?”

穆呤看了眼井羽绮,井羽绮一臉煙瘾難耐的樣子,叼着螃蟹腿,生怕被女兒發現自己犯了毛病。

“是啊,指不定對方還是個男的。”

井羽绮開了句玩笑。

舒池:“不是男的。”

穆呤又問:“那你知道她長什麽樣子麽?”

舒池搖頭。

穆呤:“她知道你長什麽樣麽?”

舒池又搖了搖頭。

穆呤心想:網戀戀得怎麽跟盲婚啞嫁一樣。

井羽绮也很好奇,趁現在多問幾句:“那她是哪裏人?”

舒池還有心情繼續吃螃蟹,“這邊人。”

井羽绮瞪大了眼:“我說當初要來這邊發展你特麽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所以是為了女人啊?”

她一臉心痛:“我還以為你事業心上來了,結果……”

這人一貫愛演,舒池早就習慣了,“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了。”

這麽多年舒池想過很多次。

我對她一無所知,姓名相貌身高家庭……

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我得到的關注不是假的。

那一點點為我的等待,就足夠舒池念念不忘了。

荊市這麽多年,她偶爾會異想天開,我是不是遇見過她了?

可是我們從未視頻,通話都是單方面的,她對我同樣一無所知。

我是個假的虛拟戀人。

井羽绮哎呀一聲:“沒事,這麽多年過去了,與其惦記從前不如看看現在。”

她挑了挑眉,“剛才什麽情況啊?丁芽是前幾天那個女孩吧?想你??”

一句話被她說得風騷無比還帶着□□,穆呤都快笑出聲了。

舒池:“她說想給我打電話。”

井羽绮語調誇張地問:“她在追你啊?”

舒池:“這是追嗎?”

她眉宇都籠罩着很深的不解,明明長得不白,卻又好像挺白的。

井羽绮伸手攬住她肩,“你會知道嗎?這麽多年也不是沒人追你過吧?”

舒池抿了抿嘴,想到了什麽不好的經歷。

井羽绮也想到了那個人,“那個不算常規。”

穆呤嗯了一聲,“誰?”

井羽绮:“一小主播,喜歡舒池,上來就約。”

穆呤:“這也很正常,成年人。”

井羽绮:“但舒池不是這樣的人,普通對她有意思都被拒絕得很徹底。”

井羽绮想到丁芽,覺得那姑娘看相貌就怪靈巧的,聲音也好聽,屬于同性看了都心生喜愛的類型。

也不怪舒池意動。

舒池推開了井羽绮的手,“我沒感覺她想追我,或者說她是認真的。”

那天在丁芽家裏,舒池聽了很多句自己的名字。

丁芽說她的名字很好聽。

對自己有意思和調戲自己是兩碼事,舒池也不是真的傻,分辨得出來。

井羽绮:“展開說說?”

舒池又不知道怎麽說,她一皺眉就兇相畢露,井羽绮笑了一聲:“那天讓你送她回去,你真的送了?”

舒池點頭。

井羽绮:“你不會上人家了吧?”

穆呤咳了一聲:“不要漏字。”

井羽绮:“沒事,老池聽得懂。”

舒池:“她邀請我去看狗。”

她就差沒在臉上寫着我是清白的,可是這展開怎麽都不同尋常。

井羽绮:“丁芽不是你的菜嗎?個子小小,聲音軟軟。”

舒池否認:“我沒說喜歡這樣的。”

井羽绮:“你的網戀對象都過去了,如果你喜歡那種感覺,就找個這樣的呗。”

穆呤撐着臉:“找替身啊這是,不過你那網戀也不算戀愛吧。就打個電話,叫個老公老婆,那我也可以叫绮姐老公啊。”

井羽绮抛了個媚眼。

舒池認真地糾正:“就算不是戀愛,她對我也很重要。”

井羽绮:“是是是,讓啞巴會說話,等于鐵樹都開花。但人海茫茫,你總不能一直拒絕吧,萬一呢?”

穆呤也符合:“處處看呗,她沒追你但都找你聊了,舒池啊,我很少看你這麽着急接電話的。”

井羽绮:“除非三四千萬的單。”

她開了個很誇張的玩笑。

舒池有點無奈:“我心裏有人,怎麽能以這樣的狀态去接納新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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