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溫華殿, 夏眠從儲秀宮回來,得知貴妃又回娘家,剛準備去尋找, 聽見門外一聲通報:“福全公公到——”

福全笑呵呵地進來, 看夏眠的眼裏明晃晃寫着恭喜。他是陛下的貼身太監,夏眠是貴妃的貼身太監, 而貴妃一看就即将升職, 夏眠就是皇後娘娘身邊的第一宮女。

“陛下有賞,貴妃娘娘不在, 夏眠暫且代為清點。”

福公公打開一個冊子,拉開有好幾頁, 他念一句,便有一個宮女呈上相應的賞賜物品, 由夏眠清點收下。

孟岽庭不賞則已,一賞驚人。

全部賞賜清點完畢,就花了半個多時辰。

夏眠沒有把賞賜入庫, 都陳列在溫華殿上, 等貴妃回來了, 看見這麽多金銀珠寶, 一定非常開心。

以前俞鳳只是給了娘娘一千兩,娘娘就天天對着俞鳳笑容可掬,陛下賞賜的價值遠遠超過俞鳳,娘娘還不得高興成什麽樣。

“東西不要碰。”夏眠把單子收在袖子裏,迫不及待出宮找貴妃報喜。

福公公提醒道:“一會兒勸娘娘去禦書房給陛下謝個恩。”

陛下嘴上不說, 早就翹着腳等着。

他有些感慨,太傅大人眼看日薄西山,關鍵時養出了傅星河這個皇後, 而且按照陛下的性格,恐怕從此往後,後宮不會再有新人進來。那貴妃生的兒子,就必然是太子。

福全在心裏替傅星河和傅家描摹出一個景秀未來,殊不知未來皇後正在流浪。

原主從前行事張揚,京城裏認識傅星河的人太多,喬裝改扮尤為必要。

傅星河與明楓女扮男裝,貼着兩撇山羊胡,混在出城的人群裏。

兩人心理素質過硬,眼神也不像閨閣小姐含羞帶怯,目光如炬,看着就像哪個富貴人家的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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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城門的士兵和守宮門的應當不是同一批,傅星河挺直腰板,信心滿滿,等到了城門口,突然發現為首的士兵她認識。

在宮門口見過,那個表演輕功掉了一片桂花糖的禁軍。

明楓小聲道:“公子,有熟人?”

傅星河輕輕“嗯”了一聲,實在不行,她得讓明楓帶她飛出城門。

明楓自己一個人來去自如,但是帶上她就有點困難。萬一守城的人正好有個武功高的,發現她們鬼鬼祟祟的,肯定會懷疑,還不如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那名禁軍制服與其他士兵不一樣,大概禁軍也要輪流在城門值班,他目光銳利,打量着進出城門的人,若有人形跡可疑,就叫到一旁詢問一番。

眼看禁軍就要看過來,傅星河對自己粗略的改妝沒有把握,正想躲一躲,或者換個城門走時,右側突然來了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手裏提着一個食盒,兩頰羞紅地遞給禁軍。

禁軍大兄弟銳利的目光一下子柔和,帶點手足無措,打開食盒的手法不得要領,甚至扒了幾次都沒把食盒打開,在喜愛的姑娘面前慚愧地紅了臉。

傅星河看得很清楚,那個姑娘是駱世兮,駱世兮在禁軍看不見的角度,兩只手指死死扣住了食盒蓋連接處,指甲蓋都發白了,所以禁軍一直打不開。

“走。”

趁禁軍與食盒較勁的功夫,傅星河和明楓快速出了城門。

明楓:“那個小姑娘在幫我們?”

傅星河:“嗯,以前認識。”

傅星河出來地急,沒時間給臉上化妝,只要是熟人站在她面前,就一定能認出她。

駱世兮應該是恰巧看見了,但是傅星河沒想到她那麽膽小,會來幫她。

沒白給駱世兮安排相親,這兩人感情發展地不錯。

好人有好報,本宮以後一定日行一善。

面前有兩條路,一條向西南,一條向東南,傅星河信中寫着去蜀中,實際上她還沒決定好去哪。

如果有人要找她,一定兵分兩路,選哪個都不安全。她不會騎馬,孟岽庭騎上馬,追一會兒就到了。

傅星河看向明楓:“我們走小路。”

還要去暴君最不想去的地方。

她對京城周圍地形不熟,但是孟岽庭之前剿滅叛軍,叛軍逃進了山谷裏,說明那邊地形複雜,有很多條分岔路可以逃命。

最初一段路,為了避免留下腳印,都是明楓帶着她用輕功。等進了山,傅星河連忙要求下來自己走。

遠遠地,她便看見了當初和孟岽庭初遇的那棟茅屋。

托系統的福,她對這段經歷記憶猶新。

她們兩人輕裝上路,為了不引人注意,甚至連包袱都沒帶。

明楓就在懷裏放了兩包幹糧,剩下的全是錢。荒郊野外,有錢也沒地方花。

兩人稍作休息,在茅屋裏啃起幹糧,傅星河去屋裏搜尋了一圈,發現了一個破碗,出來的時候滿面通紅,腦子裏冒出各種少兒不宜的場面。

那張床……咳咳,暴君不覺得非常硌人嗎?

算了,暴君應該感覺不到,大部分時候都是她在下面。

在湖邊洗了洗,舀起一碗水,傅星河用系統掃描了下——沒反應,說明水質良好,可以喝。

明楓看着啃幹糧,喝湖水的貴妃娘娘,道:“能吃習慣嗎?”

傅星河:“能。非常時刻,等我們安頓好了,我們頓頓大魚大肉。”

明楓笑了下:“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

傅星河:“不用,走吧。”

山裏的路還算好走,孟岽庭和太子餘黨兩方人馬在這裏混戰過,踏出了一條條道,正逢秋季,草木生長沒有那麽旺盛,這裏還能清晰看見人馬走過的痕跡。

走出彎彎繞繞的大山,出去直接到了京城鄰縣。

傅星河和明楓買了一輛馬車,終于解放了雙腳。

她輕輕捏着酸軟的小腿,一邊按着小腹,沉吟了下:“告訴你一個秘密。”

明楓:“嗯?”

“我懷孕了,兩個多月。”

“咳咳咳……”明楓一口水嗆到自己,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肚子,“為什麽不早說?”

早說她根本不會讓貴妃跟她一起走山路,哪怕累死也要用輕功把貴妃背出來!

兩個多月……那不就是傅星河帶着春|藥去找皇帝那一晚嗎?

除了傅星河,沒有人比明楓清楚這個孩子是誰的了。

她莫名感覺到罪大惡極,一向冷靜的她急得跺了下腳,“肚子疼不疼,要不要找大夫?”

傅星河笑道:“沒事,我心裏有數,就是腿有點酸,也是正常的。”

明楓:“你都有孩子了,他還不能原諒你下藥嗎?”

明楓只覺得陛下應該會原諒。

傅星河:“下藥是因,懷孕是果,從頭到尾的算計,怎麽原諒?”

……

夏眠來到傅家,看見伍奇守在院子門口,疑惑道:“貴妃呢?”

“貴妃在睡覺,讓我等不要打擾。”

夏眠有些奇怪,貴妃明明說今天要把解散後宮的後續事宜全部料理好,怎麽好好地跑來傅家睡懶覺?

她踏進院子裏,看見明絮守在門口,問道:“還沒醒。”

明絮低着頭:“嗯。”

夏眠跟她站在一塊等着,壓低聲音道:“我記得你一直很想随娘娘入宮。”

明絮:“嗯。”

夏眠:“這回你再跟娘娘提一次,她肯定會答應。”

夏眠理解貴妃之前的擔憂,寧可自己沒有貼心的丫鬟,也不想把明絮帶進波雲詭谲的深宮。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後宮只剩娘娘一人,誰能欺負道明絮頭上。

“嗯。”明絮嘴巴一癟,哪還有機會啊,小姐歸期不定,也不知道現在在哪。

夏眠覺得這個小丫鬟只會說“嗯”,有點無趣,閉了嘴,突然發現一個問題。

屋裏沒有任何呼吸聲!

是那種沒有人的安靜!

貴妃睡覺喜歡翻身,夏眠神經一緊,連忙敲了敲門:“娘娘,醒了麽?”

“娘娘?陛下有賞賜,我們回宮看看吧?”

“娘娘?”

砰!

夏眠一把推開了門,跑進內屋一看,床上空無一人,窗戶是開着的。

“伍奇!”夏眠驚叫道,“進來!娘娘不見了,你沒有發現嗎?”

伍奇一臉晴天霹靂的表情,迅速掃了眼四處,床底沒人,梁上沒人,瞬間脖子一涼,感覺陛下已經在磨刀了。

夏眠:“告知傅家,傅家和我先找,你回宮告訴陛下。”

伍奇腳尖一點,運起輕功,突然被一道力量扯住後腿。

明絮拉着伍奇,為自家小姐争取時間:“我可能知道娘娘去哪了。”

“說。”夏眠這才仔細打量明絮,這個小丫鬟不是話少,是在心虛!

明絮:“娘娘剛才回家時,便悶悶不樂,說陛下解散後宮,她以後就不是貴妃了,不日就要歸家,之前……之前小姐和許多世家千金不合,好不容易當上貴妃,她們不會再用看草包的眼神看小姐,以後恐怕又要被嘲笑了。娘娘說,她想出去散散心,可能剛才心裏堵着,沒睡着就走了。”

夏眠驚聲:“陛下沒讓娘娘走啊!娘娘有說去哪?”

明絮:“應該是出遠門了。”

夏眠感覺到事态緊急,“伍奇,快通知陛下。”

明絮拉不住,只能眼睜睜看着伍奇走了。

夏眠繞着明絮:“你有些奇怪。”

明絮眼觀鼻鼻觀心。

夏眠不信貴妃能在伍奇的眼皮子底下失蹤,便不放心地在屋子裏搜尋。

明絮道:“以前我們小姐經常翻窗戶翻圍牆出去玩,老爺夫人都管不住。”

夏眠:“叫什麽小姐,她是我們貴妃娘娘。”

明絮:“陛下不是解散後宮了?”

夏眠跟她說不通:“這不關娘娘的事。”

确認完床底書架後面沒有密道,夏眠飛上房梁,看看有沒有線索。

片刻後,她神情有些恍惚地下來。

貴妃失蹤的事情實在太震撼,幾乎是立刻,傅家人都趕到了這一方小空間。

明絮看了看情況,從袖子裏拿出一封信:“夫人,這是小姐留給你的。”

宓丁蘭一聽有信件,連忙打開,看完之後長籲一口氣。她女兒做出什麽事她都不驚訝了,只要人沒事就好。

傅家人一一傳閱信件,看完陷入沉默。

傅星河一個人跑出去,在傅家,并不是什麽駭人聽聞的事。

傅寒嘆氣:“陛下要解散後宮,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為人臣子,只能聽從命令。星河她一沒哭二沒鬧,這孩子真的長大了。”

宓丁蘭:“要散心好歹也要跟家裏人說一聲,雲旗,你趕緊派人去尋你妹妹,一天天野慣了。”

夏眠一副見鬼的表情,這傅家人什麽反應?!

娘娘失蹤了啊!

要她說多少遍,娘娘還是娘娘!

傅寒對夏眠道:“我傅家,願意接女兒回家,這些日子,多謝夏眠姑娘悉心照顧。”

夏眠感覺傅家人一點都靠不住,雞同鴨講,找人也不會上心,遂抽走信件,馬不停蹄地回宮。

禦書房。

伍奇剛說完一句話,孟岽庭表情從漫不經心變成風雨欲來。

空氣裏都是風刀霜刃。

“關閉城門,把禁軍全部派出去找,城外有幾條路,就兵分幾路,任何一條小路都不能放過!”

孟岽庭心髒都快停了,傅星河知不知道她在幹什麽!

她到底是主動走的,還是被人挾持了?

他把手裏捏變形的奏折砸出去,眼睛猩紅一片。

“五王爺的下場,朕以為大家都看到了。”孟岽庭閉了閉眼,貴妃,你最好識相一點,如果是你自己要走,朕也饒不了你。

“借抓奸細的名義,不準洩露貴妃失蹤的真相。”

“是。”伍奇領命而去。

“陛下!”夏眠拿着信件飛進來,也顧不得禮數,“這是貴妃留下的信。”

孟岽庭一目十行地看完,幾乎是剛看完的瞬間,信紙便揉成一團,憤怒地擲出去。

“朕會信她的鬼話!”

看完這信,孟岽庭就确認了傅星河是自己離開的。

還“失去妃位,無所适從”,放屁!

想到當初進宮就不情不願的傅星河,孟岽庭冷了臉,被“貴妃喜歡朕”假象蒙蔽了一段時間的腦子驟然清醒。

傅星河根本不喜歡他,得知他解散後宮就興高采烈地跑了。

她甚至還可能知道一點他的心意,怕晚了一步走不掉,把夏眠伍奇都支走了!

處處都顯示着這是一場有預謀的逃跑,孟岽庭咬着牙:“朕對她不好?”

福全這才才開口:“陛下對娘娘的好,我們都看着,娘娘興許是誤解了。”

孟岽庭:“她聰明伶俐,誤解個屁。”

“掘地三尺也要把傅星河抓回來!”孟岽庭幾乎坐不住,想親自去找,但是傅星河心裏預謀已久,動作上卻是臨時起意,估計也是随機亂跑一通。

路線沒什麽好分析的,派大量的人去找就對了。

夏眠想了想,道:“單憑貴妃一人,是沒辦法悄悄離開傅家的,一定會驚動其他人。還有人幫貴妃,但是傅家的人都說不知道。”

說起傅家人,孟岽庭簡直要氣死了,朕的貴妃跑了,那一群娘家人是什麽反應?!

他這兩個月寵貴妃的樣子,他們都是眼瞎看不見嗎?

“你的意思是,貴妃身邊有高手幫她?”孟岽庭眼裏的憤怒一下子沉澱成黑墨般的深淵。

隐秘的高手……傅星河要是敢跟野男人私奔……

孟岽庭甚至氣得沒有力氣去想出一個有威懾力的懲罰。

夏眠連忙道:“應該是女的。娘娘閨房梁上有高手停留過的痕跡,而且這個痕跡很像……”

孟岽庭:“像什麽?”

夏眠咬了咬牙:“像秋醉!”

秋醉潛伏在梁上時,有個小習慣,會無意地用指腹在房梁上比劃,拭去灰塵,留下一朵小花,與她冷漠的作風極不相符。

他們在領國到處找秋醉,甚至大牢都想方設法進去了,結果秋醉在貴妃身邊?還幫着貴妃離開陛下?

這是什麽發展?

孟岽庭眉心擰緊,傅星河身上的秘密比他想象的要多。

他忽然想起一個細節,那次在青樓,把王逍從樓上揪下來的蒙面丫鬟,身手和身形都有點像秋醉,後來這個丫鬟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當時他光顧着看傅星河,沒有往這方面想。

秋醉不是一個輕易叛變轉投她主的人,她能為傅星河效力,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麽。

有秋醉在,傅星河起碼不是一個人,他稍稍放心了一些。

意識到他在擔心傅星河的安全,孟岽庭深吸一口冷,沒救了。

“去溫華殿。”

溫華殿裏還擺着他早上的賞賜,金銀珠寶熠熠生光,刺痛了孟岽庭的眼。

夏眠搜了貴妃的屋子,沒發現任何信件,反而在她屋子的桌子上,發現一個一張銀票,以及一行小字:“犒勞。”

雖然貴妃走了還記得給她留一百兩,夏眠十分感動,并且把情報都說給了陛下。

孟岽庭看着傅星河衣櫃整整齊齊地擺飾,咬牙切齒道:“走得這麽匆忙,她帶錢了嗎?”

夏眠:“帶了。”還說了個扣除一百兩後的具體數字。

孟岽庭更怒了:“一個女人帶這麽多,也不怕賊惦記!她哪來的錢?”

夏眠頓了下,把貴妃斂財二三事都說了。

孟岽庭喉結滾動,深深吸氣。

太後壽宴譜的蟠桃序曲也可以賣,禦花園的偶遇皇帝的好位置好時段也可以賣……傅星河這個女人有良心嗎?

孟岽庭越聽越覺得傅星河城府頗深,一旦消失,怕是輕易找不到。

他立刻宣李霄征進宮。

李霄征也是目瞪口呆,還有點恨鐵不成鋼。

傅星河昨天把後宮裏的人都打發走了,陛下今天才宣布解散後宮,給傅星河堂堂正正的消失借口。

堂堂天子,後宮被傅星河搬空了都不知道!

李霄征懷疑孟岽庭從始至終,有沒有認全後宮幾個人?

孟岽庭一看李霄征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他開始懷疑沒成親的人能不能替他找到貴妃?

自己媳婦都找不到,何況朕的媳婦?

李霄征覺得自己被鄙視了,說了今天最不該說的一句話:“這是第二次了吧……”

上回在茅屋,輕薄陛下的女人跑了。

這次貴妃又跑了。

他可憐的陛下,被騙身不夠,又被騙心。

孟岽庭反應了一下,勃然大怒。

一股火從無名處燒起來,孟岽庭一腳踹翻桌子。

桌子四分五裂,沒有人認領的賞賜嘩啦一下飛出去,金銀珠寶散了一地,珍珠滾出了溫華殿,啪嗒啪嗒地,像是一把小錘敲在了孟岽庭神經上。孟岽庭看着滿地零散的珍珠,如同他的一顆心,都是傅星河棄如敝履的。

對,不是第一次了。

朕不是第一次被女人耍了。

他上次說“生死不論”,這次怎麽就對傅星河網開一面了呢?

孟岽庭嘴角勾起:“你說朕把傅家全家下獄,傅星河她是不是就自己跑回來求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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