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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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誠是在江南理工大學同學會上認識夏芳菲的,那時,他沒有愛情傍身,無牽無挂。夏芳菲也并不知曉家族的致命基因,無憂無慮。自他的愛情沉入幽暗的海底之後,他對任何女人都毫無感覺,既不想奉獻愛情,也不想奉獻體力。

夏芳菲是他的女同學帶來的,當介紹給他認識時,他發現若她戴着口罩幻然便是章蘭芷——她們的額頭眉眼太過相似,以至于他想走過去抱住她。夏芳菲的額頭飽滿勻稱,螓首蛾眉,幾縷嫩黃的發在額頭的周邊随意的飄動,她便更見妩媚了,她的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一潭靜水,如閃着光亮的琉璃,眨一眨,便是波光粼粼,萬種風情。

深深地被她所吸引,徐天誠便有了深入交往的意思。直到多年以後,徐天誠才明白,他所愛的,不過是章蘭芷的幻影。

那時,徐天誠自江南理工大學畢業才兩年,得益于江南理工在整個省甚至整個江南地區的知名度,畢業後他被一家著名的投資公司錄用了。他一直在投資公司工作,公司主要是做股權投資還有期貨投資的,他主要是做交易平臺網絡維護并代理些交易,幹了2年賺了些錢,在市中心買了套二手房。

漸入佳境,他和夏芳菲的交往。徐天誠把夏芳菲帶回老家,他的獨居的母親高雅香已經不做水果生意了,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個沒有正當生意可做的人,作息竟然還如此規律,她沒能阻止肥胖對老年人的襲擾——她臃腫肥胖,步履蹒跚。随着衰老的肆虐,高雅香對含饴弄孫的晚年生活日益憧憬,但她知道,除了唠叨之外她什麽也做不了。

歡喜得緊,高雅香第一眼見到夏芳菲便毫不掩飾她的欣喜之色。臨走時,高雅香悄秘秘地對兒子說,“天誠,把這個姑娘娶了,我看這個姑娘是個實誠的人,是真心想和你過日子的,趕緊把婚結了,我等着抱孫子呢,另外,結婚時,要請你爸爸到場。”她居然沒有忘記已經離婚二十多年的前夫,時間已然讓她忘記了是非恩怨并原諒了自己,但他并不知道,徐德光已經失蹤好幾年了,有人說在峨嵋山見到過他,也有人說在西藏看到過他。“還有啊,我早就聽說了,你在光明中學時和一個老師談過戀愛,如果你結婚了,那頭你就不要想了,聽媽的話,安心過日子。”盡管看不真切,高雅香還是用一雙渾濁的眼睛盯着徐天誠,直到他點了點頭才罷。

并不反對,夏芳菲對高雅香提議的結婚,一時讓徐天誠手足無措——哪有姑娘對房子和彩禮不挑三撿四的道理,而且他也沒有做好她爽快答應的準備。徐天誠心想,夏芳菲娶倒是可以娶,但如果娶了,再生個孩子,那麽,他與章蘭芷那渺茫愛情就再也沒有機會生根發芽了,而他生存的全部意義就是在守護着它生根發芽直至長成參天大樹潤澤萬物,可是眼下,如何是好?這教他如何不愁腸百結、黯然神傷?

但是徐天誠沒有辦法。章蘭芷那裏是北極的冰天雪地讓人望而卻步,而且自他們有過肌膚相親之後,他便發誓要保護這個女人,不讓任何人任何事傷害她,而現在,自己的執着本身已經傷害了這個女人。

思來想去,徐天誠決定和夏芳菲結婚。至少,躺在夏芳菲身邊,宛如和半個章蘭芷生活在一起——這足夠讓他安心的了,而且,和夏芳菲結婚,也讓他有了報複章蘭芷的快慰。

秋入江南時,徐天誠和夏芳菲結婚了。婚禮是在市裏最豪華的希爾頓飯店舉行,而且包了飯店一整天,也就是說,希爾頓飯店一整天都在為這一場婚禮服務。價格自然不菲,但這一點也沒有讓徐天誠感覺到困擾,因為這錢是一位神秘的金主出的。

盡管多年未見,坐在輪椅上、被主持人推進舞臺中央的金主還是被徐天誠辨認出來了,江中秋,一個困擾他多時的名字。與多年前相比,江中秋的風采盡失,他坐在輪椅上,頭發花白,目光呆滞,還不時有拉得很長的口水從他的下巴滴下來,一個護士模樣的女子一刻不停地幫他擦拭。“各位尊敬的來賓,這位坐在輪椅上的先生,各位恐怕并不認識,他就是我市最大的上市公司DDN集團的幕後老板江先生,當然,今天江先生還有一重身份,大家猜一猜,江先生與我們的新娘是什麽關系?”主持人賣了個關子,賓客們面面相觑,七嘴八舌,“尊敬的各位來賓,我來告訴大家吧,江先生是我們美麗的新娘夏芳菲小姐的親生父親。”

當夏芳菲俯下身,親吻江中秋臉頰時,他的眼睛發出慈愛柔和的光,落下了兩顆晶瑩的淚水,他嘴巴顫抖着,想說什麽,但終于什麽也沒有說。

兩人婚後生活還算如意。但對徐天誠來說,他的世界已然不如意了,婚後生活的一點點如意只是他整個人生大潰敗過程之中的微弱螢光——黑暗依舊,不見未來。

盡管夏芳菲并不了解徐天誠的過去,但是她能感覺到徐天誠孤獨封閉的內心——拒絕與外界交換物質、能量、情感,他既不願意敞開心扉,別人也敲不開心扉,他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哪怕是床笫之歡,她猜想,他一定有一段不可言說刻骨銘心的愛情。

拯救丈夫,成為夏芳菲的當務之急。

學會了按照丈夫的心意來做菜,盡管徐天誠并沒有誇贊過,但他以實際行動表明了這一點——每盤菜都吃得精光。她還學會了喝很烈的甘蔗酒,她與丈夫你一杯我一杯,東籬把酒,暗香盈袖,有次丈夫于半醉之中失聲叫出了“蘭芷”,她第一次知道了這個把丈夫深深困在感情牢獄中的女人的名字。但她并不恨蘭芷——因為她們都是女人,女人的情感總是容易相通,蘭芷占有丈夫的過去和回憶,她占有丈夫的現在和未來,她們各行其道,誰也不會碰上誰。

徐天誠對她是基本滿意的。他不再把她視為章蘭芷的替代品,而是無話不談的朋友。那段日子,章蘭芷在他記憶裏最模糊,他有時需要努力回憶,方才想起她的表情、她的笑容、她的揮手道別、她的去意已決。

夏芳菲學過心理學,她認為要把徐天誠完全拯救出來,必須給他壓力賦予他責任感——他必須适應一個丈夫、一個未來小朋友的父親的角色。所以,夏芳菲提出要把房子想要換個大的——理由當然很好找,嬰兒房,保姆房,在大陽臺上看月光,看星光,看落葉飄過,看流螢飛過,聽蛙叫,聽蟲鳴,聽往事如風,聽雪落無聲。高雅香也推波助瀾——她嚷嚷着要抱孫子。

囊中羞澀,徐天誠并沒有錢買套大房子,但他并不想拒絕夏芳菲,盡管力不從心,但他還是想通過滿足她的虛榮心的方式,來表彰前期她為家庭所做的無私奉獻。思來想去他決定辭職單幹并成立了一家網絡科技公司,主要給投資公司做網絡維護。其實他在投資公司幹得不錯,投資公司的老板就是江南理工的校友,對他栽培有加,三年不到,他已經升任技術部總監。他的收入養活一家人綽綽有餘,但離大房子還有點遙遠。

在投資公司工作時,徐天誠也沒有閑着。他發現公司後臺數據的安全性有漏洞,但他并沒有向老板提醒這個安全性漏洞,而是開發了一個軟件,可以随意調取後臺數據而不留痕跡。

徐天誠向老板提出了辭職,整個投資公司分成北方派與南方派,而南方派只有他與老板是江南理工的校友,他這一走,老板自然是勢單力薄孤掌難鳴,老板挽留他。但老板見他去意已決,就慷慨地把投資公司的網絡運營外包給他。

其實,徐天誠給投資公司做網絡維護是假,主要目的是為了竊取投資公司的後臺交易信息,利用他所開發的軟件,這些交易信息如他家後花園的玫瑰花一樣可以随時采摘。他每天晚上都要分析這些數據,他決定要利用這些數據幹幾票大的,他只做了2單交易就賺了3000萬。

老板也不傻,早就知道他的這些勾當。但是老板欣賞他的才華,再加上他的投資手法很是獨到——贏利能力超過任何一個交易員。所以,老板并沒有關閉他竊取後臺數據這一通道,而是另外開了一個交易賬戶,跟着他同步操作。老板的選擇無疑是明智的,同步操作是成功的,投資公司在不到一年時間裏就已經盈利超過2個億,超過了公司前三年的盈利總額。

老板偷偷地樂,姜還是老的辣。

徐天誠有了錢之後,就買了個別墅——離市區不遠,離大海很近,若是晴朗的天氣便可看得見望海公園。晚上,當四周靜下來時,便可聽到海潮的聲音,鯨魚的呢喃,還有海豚發出的“吱吱”聲。

在別墅下的空地上種了幾株劍麻,但第二天徐天誠便發現光是看着劍麻就很刺痛人心,便又移去,接着他又想感受心被刺痛的感覺,又補種上,後又覺得這樣不行。就這樣,反複鏟除,反複補種,直至筋疲力盡。

夏芳菲生孩子的事情被提上了議事日程。夏芳菲也想生孩子,本來在二手房居住的時候她就想生孩子,但是當時她認為拯救丈夫比生孩子更為重要。現在,他們放棄了一切的避孕措施,讓一切回歸自然。他們在卧室時常袒胸露乳,嬉笑作樂,她的身材和章蘭芷相比,更為豐腴,她的□□也要比章蘭芷的更豐滿些,他抱着她,親着她薔薇花色的□□時,竟然有了安全感與滿足感。他喜歡把臉埋在她的兩乳之間,尋找一直不曾找到的心安,有時找得到,有時又失去。

夏芳菲回了趟老家,無意中發現了母親生前留下的日記本,發現了這個家族不為人知的秘密——可怕的母系遺傳神秘致命基因,為此,她咨詢過當年給她母親治病的醫生,醫生說,“這是上帝基因,母系遺傳,現在醫學根本上無能為力。”她不知道怎麽辦,既不能告訴丈夫,也不能拒絕生孩子,她快要瘋了。

回來之後,夏芳菲像是變了一個人。對丈夫冷言冷語漠不關心,也不再親自下廚,而是指揮丈夫按照她的心意做菜,做了也不吃,而是挑三撿四。更讓徐天誠不能接受的是,絕口不提生孩子的事情,而且碰也不讓他碰一下——理由當然是沒有,因為她覺得無須解釋。

徐天誠發現夏芳菲對什麽事情都沒有興趣,唯有和他吵架讓他氣得七竅生煙才能引起她的興致。其他她也不想這麽做,這無非是在對抗谶言的一種殊死掙紮罷了。

盡管不知道在夏芳菲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徐天誠知道她一定是病了。于是,他帶着她去看心理醫生,也做過一些心理測試,測試的結果無一例外都顯示她甚至有着超過她這個年紀的活潑和健康。他帶她去旅游,東南西北都去過了,她的病時好時壞,早晨時抱着他痛哭流涕與常人無異,晚上時卻撒潑刁蠻讓人不堪。他很疲憊,有次在華山索道上,他真想一把把她推下去。

勞燕分飛,徐天誠向夏芳菲提出了離婚,但她拒絕了,架不住他态度堅持,她附條件地答應了,條件是:2000萬加上這套別墅,因為她沒有錯,離婚總得照顧一下無過錯方吧。其實她不想離婚,她不想離開他,她擡高離婚條件無非是讓他離不起婚,不敢離婚。他于絕望中從家裏搬走,搬到公司的公寓。

而這時,許采裳走進了他的生活,他不知道這是命運的懲罰還是宿命的安排。許采裳是來應聘公司的財務經理,他親自面的試。許采裳身材高挑,眉清目秀,胸部在繡邊荷葉衣的雲山霧罩中影影綽綽,抹淡淡的口紅,一開口便露出白白的細密的如編貝一樣的牙齒,他看她的眉眼很像一個人,但一時竟然想不起來。直至他被她綁架的那個雨夜,他終于想起來許采裳的眉眼很像石冰玉。

沒有什麽人是天生的情人,可他們不一樣,他們就像梅雨和合歡花開一樣,同一時節同一地點總是相遇,沒過多久,他就走進她散發着淡雅香氣的閨房,她接待了他,不扭捏作态,不欲拒還迎,簡簡單單,好像已經等他很久了,他成了她的枕邊人。

許采裳是個神秘的姑娘,她不愛財,對他送的高檔首飾并無興趣——盡管她會裝作興味盎然,但他看得出,她裝得不像。她不愛他,但她卻情願為他奉獻身子。他很疑惑,一個什麽也不愛的女人,到底想要什麽?

徐天誠再次向夏芳菲提出了離婚,但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根本沒有提2000萬和那套房子——其實這樣的離婚條件他也打算答應的,只要下一單成功了。“我咨詢過律師了,如果我不同意離婚,你兩年之內甭想離開這個家。”她平靜地說。“為什麽呀?芳菲,我對你也不壞啊,你既然不願意孩子,我們可以離婚啊,你說的條件我可以考慮答應的。”“我偏不。”“既然我們不愛了,何必在一起相互折磨呢?”“你怎麽知道不愛了?”“你既不願意生孩子,又這樣刁蠻不講理,這些已然表明我們不再相愛了。”“這只是假象。”

說來說去,關于離婚的談判一直沒有進展。

徐天誠之所以着急離婚,并不是想要娶許采裳,而是他想如果自己一直被困在這場婚姻裏,如果章蘭芷回心轉意了,那不是要錯過他一生都在等待的稍縱即逝的機會嗎?而且,自夏芳菲發病之後,這些天他幾乎每晚都會夢到章蘭芷,他不但要在夢中遇見她,還要在每個清晨看她恬然睡在枕邊,耳鬓的頭發遮住她的面容,她那明豔的唇,那沉浸在夢裏并不舒展的眉,都是活潑,都是俏皮。

但夏芳菲堅決拒絕離婚的态度讓他對她徹底地絕望了,他被激怒了,他決定要除掉她。徐天誠找來近十年的空難事件資料,并就航空公司,空難地點,天氣情況等做了一個軟件進行分析。他選定了幾條兇險異常的航線,其中一條是途經南太平洋的夏威夷航線,他鼓動夏芳菲沿着這幾條航線旅游,并殷勤地給她買了機票訂了酒店。在夏芳菲看來,徐天誠這麽做是愛的表現,她要在命運的詛咒降臨之前,帶着對這個世界以及對他的愛的眷戀平靜地離開。

前幾條航線夏芳菲均平安歸來,只剩下最後一條夏威夷航線了。1個多月前,徐天誠投保的保險公司打來電話,說要核實投保人、被保險人、受益人身份,他知道她确實出事了。

夏芳菲罹難後1個月,徐天誠認為的最佳的投資機會終于來了。他分析石油期貨近2個月的交易記錄後認為石油期貨價格已經到底了,他把身家性命2000萬元加上8倍的金融杠杆全買了漲,結果一夜之間跌了50%,他破産了。

毫無疑問,跟着他同步操作的投資公司也破産了。徐天誠的前老板氣急敗壞,投資公司起訴了他,要求他承擔侵犯商業秘密的侵權責任,要求賠償5000萬元并申請法院查封了他的公司。

而在此之前,許采裳用公司的1000萬投資一個穩賺的項目,事後他才知道,再後來,許采裳連同那1000萬都杳無音訊。

一夜之間,徐天誠從一個創業精英淪落成一文不名的流浪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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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作品,希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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