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也想送他一束棉花糖

洗漱完後時間尚早,隊裏的其他人還沒來,趙嬸倒是早早地過來幫忙,還幫他們做了早飯。樸素的早餐只有兩菜一湯,但鄉下的鐵鍋大竈臺做出來的菜與城市裏相比還是別有一番滋味。

“辛苦您了。”傅南岸在旁邊幫忙把碗筷擺好,“辛苦您大早上跑來。”

“這有什麽,”趙嬸豪爽地揮揮手,笑呵呵的,看向三人的目光裏滿是尊敬與仰慕,“知道你們來我們村的人都可高興了,我做這點不算什麽。”

之前五院下鄉活動也來過大灣村,村民們對省城來的醫生格外感激,這是個落後而閉塞的村子,年輕些的勞動力大多出去打工了,只剩下些老人和孩子在村中留守,是不折不扣的弱勢群體,得了病也難以得到有效的醫治,省城裏的醫生對于他們來說那就是大恩人的存在。

趙嬸是土生土長的大灣村人,村裏重男輕女,她跟着父輩偷學醫術但也只會些最基本的,見到省城的醫生們過來自然想向他們取取經,她一臉期待地問:“對了,你們是什麽科的來着?”

傅南岸微笑着說“心理”,趙嬸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心理?”她顯然并不懂這個,“就是那種治精神病的嗎?”

“還不太一樣,”傅南岸和她解釋,“咱們日常認為的精神病都很嚴重,是瘋了或者傻了,治不了,其實大多數心理疾病沒那麽誇張,這就是很常見的疾病,有關感知、思維、情感的行為,這些都和我們的心理有關。”

趙嬸半知半解地應了聲:“哦……噢。”

到底是偏遠地區的,平時沒接觸過這些,村子裏一個人能吃飯能幹活那就足夠了,很少有人關注心理方面的問題,趙嬸對三人的态度明顯冷淡了許多,不再追着他們問東問西了,吃完飯後便借口家中有事先回去了,原本說好要帶他們在附近轉轉也沒了影。

陳開濟無法适應這種反差,語氣不善道:“什麽嘛,說我們是心理的就不理我們了,心理怎麽了,心理那可是咱們院的重點科室,也不用這麽瞧不起吧?人窮見識短!”

“不要這麽說,”傅南岸淡淡開口,“心理學是新興學科,新事物被大衆所接受都有一個過程,我們現在就處在推廣心理學的階段,這不是一個人的問題。”

鄉村對于心理學科的接受度确實有限,哪怕是大灣村這樣的大村子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早上九點,心理科的一行人風塵仆仆地趕到大灣村衛生站,帳篷搭起來了,橫幅挂起來了,看到上面“心理科”幾個大字,原本聽到風聲要來的村民們卻紛紛失望而歸。

陳開濟忍不住了,拽住一個來了又想走的村民問道:“你們就沒有什麽想要咨詢的嗎?”

“我咨詢什麽?我又沒病,”那人沒好氣地白了陳開濟一眼,“你別瞎說啊,我沒瘋沒傻的,看什麽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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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明顯是把心理疾病妖魔化了,陳開濟猶豫着還想說點什麽,另一個村民湊了過來:“喂,你們這是治神經病的嗎?”

陳開濟還未開口,那人朝他擠了擠眼睛:“村西頭有個瘋小子,你們可以去看看他。”

旁邊的村民直接笑了起來:“那瘋小子早治不好了,誰來都沒用。”

另一人也說:“還心理,我們村裏人哪有這麽講究,有口飯吃就不錯了。”

這就是心理科下鄉的現狀了,就像傅南岸說的,确實不能怪某一個人,整體的風向就是這樣,一上午過去,來咨詢的人依舊寥寥無幾。

“這也太憋屈了,”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陳開濟狠狠咬了一口饅頭,“空有一身功夫沒地方使勁兒啊。”

“慢慢來吧,”傅南岸安慰他說,“之前咱們科剛開的時候大城市也是這樣,現在慢慢的大家對心理科的接受程度就高了。”

陳開濟還有些不信:“真的會慢慢接受嗎?”

“肯定的,”傅南岸說,“之前很多患者還因為我的眼睛不信任我,現在不是也慢慢接受我了?”

科裏的小年輕們好奇心來了,他們來的時候傅南岸就已經是德高望重被衆人敬仰的了:“傅教授你剛到心理科的時候是什麽樣啊?”

“那時候被人懷疑是常有的事,”傅南岸笑着回憶起來,他有意轉移大家的注意力,講得內容十分細致,“當時就連我的老師都不信任我,更別提那些患者了,剛到心理科的一個月我都沒有接到患者……”

不得不說傅南岸很會調節氣氛,他語調幽默地講述着曾經遇到過的那些誤解與歧視,科室裏原本沮喪的氣氛很快就煙消雲散了,大家時不時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池照偏頭看着他,心底卻不自覺掀起絲絲縷縷的漣漪。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沒有人天生就能承受非議與懷疑,傅南岸的表情溫和而平靜,但臨危不懼的背後往往有着數不清的“塹”作為支撐,池照能想象出當時的情景,必然不會令人愉快。

醫學出身的傅南岸卻在将要畢業時失明了,他沒有放棄自己,懷揣着滿身的傲氣與傲骨毅然轉行成為心理醫生,但生理上的缺陷哪可能那麽容易被人接受呢,剛入行的傅南岸曾經遭受過無數白眼。

“這怎麽是個瞎子醫生啊,他真的能看病嗎?”

“不是說殘疾人都容易患心理疾病嗎,他會不會把我的孩子教壞了?”

“不行不行,我們不要那個瞎子,我們要換醫生。”

很多話傅南岸沒直說卻不代表不存在,聽他輕描淡寫的描述池照便覺得心裏堵得慌。可哪怕是在這樣的懷疑與否定之中,傅南岸依然沒有放棄自己,在無數次的碰壁之後靠着自己一步步贏得了患者的信任,時至今日,他的辦公室裏挂滿了錦旗,他的名字屢屢出現在心理學的專業期刊,他的眼睛卻是看不到,但他為無數人帶來了心靈的光明。

心理科的醫生大多很擅長安慰人,更何況傅南岸絲毫不懼把曾經的傷口揭給衆人看,幾個年輕的醫生唏噓着感嘆傅教授的厲害,互相鼓勵着要把心理科發揚光大,鬥志昂揚的樣子正是新一代年輕醫務工作者最好的模樣。

池照也感嘆,心底又覺得有些心疼。

不是所有人都能跌倒了再爬起來的,在這一刻,他突然特別想送一束棉花糖給傅南岸。

中午的飯依舊是趙嬸安排的,或許是意識到自己早上的行為有些失禮,趙嬸特意做了一桌子菜來犒勞他們。

吃完飯後,池照主動提議幫她刷碗,兩人搬着東西來到走廊盡頭的水池。

畢竟有十幾個人吃飯,盤盤碗碗積攢了不少,兩人刷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刷完,一直就這麽沉默着也挺尴尬的,趙嬸是個愛說的,随便找了個話題和池照搭起話來:“小夥子,你也是學那個什麽心理的?”

池照正認真地洗着盤子,怔了一秒才發現她是在和自己說話:“啊?我嗎?我不是,我是學臨床的,在心理科實習。”

“臨床好啊,”趙嬸點點頭,笑呵呵地感嘆,“還是臨床好,你說那心理科能幹什麽?”

很多人确實不了解心理,但池照在實習這麽久了,自然見不得趙嬸這麽說,他認真地和趙嬸解釋:“其實心理科挺好的,真的,心理科是我們院的重點科室呢。”

“你說得倒是輕巧,”趙嬸笑了下,顯然沒相信他說得話,“反正你也不是心理科的那我就直說了,我看這心理科的大夫那就是其他科室不要的人。”

池照的眉頭一蹙:“為什麽這麽說?”

“就……你們不還有個瞎子教授嘛,”趙嬸猶豫了一下,聲音壓低了一點,“瞎子都能去的地方,那顯然不是什麽好科室,你偷偷告訴我,他是不是憑關系進去的?”

“不是這樣的,”池照馬上反駁她道,“嬸子您自己就是醫生,您覺得醫術的高低可以這樣簡單定義嗎?”

換平時池照或許不會和她掙什麽,但中午聽到的傅南岸講的那些故事像一根根細密的銀針紮在池照的胸口,池照知道人的觀念或許很難改變,但他不願意讓別人這麽誤會傅南岸,哪怕只是說服了一個人也好。

傅南岸确實因為眼睛的問題沒法上臨床,但這并不代表着心理科就低人一等,每個專業都有自己的特點,池照認真地說:“心理學是醫學上一個重要的分支,傅教授也是很優秀的人。很多患者現在專程到我們醫院挂他的號呢,他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我們不能這樣就懷疑他的能力啊,傅教授拿過很多國家項目,比如……”

池照一句又一句地和趙嬸争辯着,費盡心思想要說服她,也就沒有發現身後的拐角處什麽時候多了兩個人。

陳開濟拼命朝池照那邊使眼色,站在旁邊的傅南岸撫摸着盲杖,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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