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兩人是來找池照的,洗碗洗了半個小時還沒回來确實有點太久了,結果來這裏就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其實不難猜測池照為什麽會說類似的話,無非是趙嬸不信任傅南岸,池照在幫他解釋——不被信任的情況傅南岸見得太多了,他從早上吃飯的時候就察覺到了趙嬸的态度,卻并沒有挑明。

經歷的多了就不在意了,如果連這樣的偏見都受不了的話他也不會走到現在這步了,可你不在意的東西卻有個人在意着,還要認認真真地告訴別人你有多優秀,不願意讓別人對你帶有一點偏見,這樣的感覺也挺奇妙的。

池照還在不遺餘力地向趙嬸解釋,語氣急迫,生怕她會誤會似的,傅南岸唇角微掀,忽而想起曾經家裏養過的一只小狗來——那是只黑色的小柴犬,剛到家裏的時候才兩三個月大,又膽小又害羞的,傅南岸喂了它幾天,它便認了主。

傅南岸查出眼底病時還在上大學,正是心高氣傲的年紀,剛看不見那會兒他也有過自暴自棄一了百了的想法,他無法接受自己都後半生都要陷黑暗之中,無法接受為什麽偏偏就是自己,直到後來,有朋友送給了他那只小黑柴犬。

兩三個月的黑柴體型很小,也就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傅南岸單手就能抱起來,明明自己還是個小家夥呢,有外人來的時候卻會沖到傅南岸的面前朝那些人汪汪叫,一副兇巴巴的樣子。它想要保護他,傅南岸知道。

傅教授的故事池照一個接一個講了不少,有些是他從鐘陽秋那裏聽到的,更多的則是他慢慢打聽收集來的,其實傅南岸不太在意過往的那些成就,過去就是過去了,是從前,是身後,而人是要朝前看的。

但現下池照和講得格外認真,于是傅南岸也聽得認真,有些事兒傅南岸自己都不記得了,池照卻一件件說得仿佛如數家珍。或許是被他認真的語氣驚到了,也或許是被傅南岸的故事驚到了,趙嬸刷盤子的手很久很久都沒有動,直到上面的泡沫都快幹了,她才感嘆似的說了句:“這個傅教授這麽厲害嗎?”

“那必須厲害,”池照忙不疊地點點頭,與有榮焉似的,“傅教授辦公室裏挂的全都是錦旗呢,好多人從外地趕過來就是要挂他的號。”

如果人類也有尾巴的話,那麽池照現在的尾巴一定像小狗似的搖成了一朵花,他滿心歡喜于把傅南岸的故事分享給了別人,一轉頭,突然發現身後站着兩個熟悉的身影。

“開濟……傅、傅教授?”池照方才的笑容還挂在臉上,嗓音卻是一頓,“你、你們什麽時候來的?”

趙嬸方才正數落着傅南岸的不是,這會兒見着了本人也覺得尴尬,讪讪地笑着接話道:“哎呀,兩位大夫怎麽又跑過來了呀,太客氣了,你們在外面歇着就好了!”

“我們就是來看看,”陳開濟一直不太看得慣趙嬸,但這會兒注意力全在池照這裏,沒空理會她,其實平時池照性格挺穩的,這是陳開濟第一次見他這麽誇人,誇得天花亂墜的,陳開濟對着池照擠眉弄眼道:“池哥你猜我們剛剛聽到了什麽?”

池照:“……”他不想猜。

這反應還用猜嗎,他們肯定是聽到自己剛剛怎麽誇傅南岸的了!

其實學生誇老師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就這麽被聽到了,池照莫名有點不好意思,他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一時不知該說點什麽,傅南岸則很體貼地給了他一個臺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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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聽到什麽,”傅南岸微笑着說,“你們這邊刷好了嗎?我倆也來幫個忙吧。”

“不用不用,”池照趕忙搖頭,順着這個臺階下去,“我們這邊馬上就好了,再過一遍清水就可以。”

對話被撞破了,池照和趙嬸都有點尴尬,兩人不敢耽擱,以最快的速度刷完了剩下的碗,趙嬸端着洗刷好的碗筷匆匆離開,池照則跟着傅南岸與陳開濟一道回到帳篷那邊。

“欸池哥,”在大大的帳篷底下坐下,陳開濟很自覺地搬了個凳子湊到池照身邊,一臉八卦的的表情,“傅教授的事兒你怎麽知道的那麽清楚啊,我這個心理科的都沒你知道的清楚。”

“就……”傅南岸就坐在距離兩人不遠的桌邊拿着本書,池照偏頭瞥了他一眼,而後支吾着糊弄,“就是聽朋友說的呗,我朋友挺崇拜傅教授的,偶爾會聊一聊傅教授的事兒。”

“你朋友很崇拜傅教授?”剛才池照的反應陳開濟都看在眼裏,他才不相信池照的說辭,“你就說吧,你這個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咳咳——”

池照劇烈地咳嗽起來。

“別激動,別激動池哥,”陳開濟趕忙幫他拍了拍背,依舊笑嘻嘻的,“這又沒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誇了傅教授兩句嘛,你就算是暗戀他也沒什麽啊,這都什麽年代了!”

背地裏把人誇了一通确實算不上什麽事,學生對老師有崇拜之情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池照不是那種扭捏的人,換做平常絕對不會覺得這有什麽,但對上陳開濟好奇的眼神的時候,他卻下意識地想要回避這個問題。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池照對傅南岸坦坦蕩蕩的喜歡中夾雜了些許不可言說的情緒,以至于讓他連面對這種程度的調侃都有些生疏了,特別是陳開濟說得那句“暗戀”,讓他覺得臊得慌。

“沒,”池照張了張口,答道:“不是,我沒有。”

陳開濟還不太信又旁敲側擊了幾句,池照依舊回避,東扯西扯的,總算是扯開了話題,陳開濟臉上依舊帶着揶揄的笑,談笑的空隙池照偏頭瞥了眼傅南岸,見他依舊坐在桌前,手指放在盲文書上,一副認真讀書的模樣。

池照稍松口氣,心道幸好剛才尴尬的對話沒有讓傅南岸聽到,什麽“我有一個朋友”又是什麽“暗戀”的,被當事人聽見還是太羞恥了。

冬日午後的光是柔和的,傅南岸的身上像是覆蓋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池照側目許久才心滿意足地收回目光。

距離太遠了,手指的活動又很細微,于是他沒有注意到,其實傅南岸的手指放在那一個凸起的盲文上,許久都沒有移動。

他微微掀起唇角。

愉快的午休時光很快過去,下午的工作正式開始了。

說是工作時間,其實也和午休沒多大區別,看上午的情況就知道了,村子裏的教育狀況擺在這裏,下午也必然不會來多少人。

池照翻着帶來的課本消磨時間,陳開濟也在旁邊搗鼓着不知在玩些什麽,或許是傅南岸春晖遍四方,也或許是純粹是上天不願意看他們這麽無聊,雖然來咨詢的患者沒等到幾個,臨下班的時候卻來了個傅南岸曾經的患者家屬,給他們的下鄉生活帶來了一點樂趣——那是個約摸着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進來就直沖到傅南岸的面前。

“傅教授!我可算是又見到您了!”男人手裏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見到傅南岸又馬上激動地伸出了手,“能在這裏見到您實在是太意外了,您還記得我吧?我是劉景澄他爹,我兒子之前抑郁症在您那邊看過。”

劉叔是大灣村本地人,幾年前和妻子離婚後便帶着兒子到省城打工,平時疏于對兒子的管教,等他發現時兒子瘦得跟麻杆一樣,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自殺留下的刀痕。他帶着兒子找了很多醫院,可高昂的費用卻讓他無力承擔。萬般痛苦之時他遇到了傅南岸,傅教授不僅同意為他兒子治療,還幫他申請到了公益項目,後來兒子康複之後劉叔依舊記得傅南岸的好,聽說他來了自己村裏便第一時間跑了過來。

“您就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劉叔緊緊抓住傅南岸的手不放,手裏拎着雞鴨魚肉就要往傅南岸手裏塞,“沒想到您會來我們村,聽鄰居一說我就趕緊跑過來了,一點點小心意請您一定要小笑納。”

鄉下人都樸實,送這些雞鴨魚肉就是他們最高規格的禮節,傅南岸向來是不收患者和家屬東西的,也知道劉景澄家裏條件不好,并沒有接劉叔遞來的東西:“您太客氣了,這都是我們份內的工作……您兒子現在情況怎麽樣?”

“我兒子現在已經上大學了,就是在省城上的!”提起兒子劉叔那更是高興,确實是把兒子當成了自己的驕傲,“多虧了您他才慢慢變好了,我們心裏一直都記挂着您,這也不是什麽金貴的東西,請您務必收下!”

來來回回推拒了幾次,劉叔直接把帶來的雞鴨魚肉送到了廚房要親自為他們下廚,盛情難卻之下再拒絕就顯得冷漠了,傅南岸只得無奈地笑笑,說:“那就麻煩您了。”

劉叔連忙說:“不麻煩不麻煩,你們好不容易來一趟,我一定給你們做頓好的。”

劉叔常年在外地打工,做飯卻是一把好手,雞肉切小塊和辣椒一起爆炒,鴨肉先鹵後炸再撒上孜然,魚肉清蒸拌上香蔥,再加上各種涼菜素菜,那絕對稱得上是一頓盛宴。

收工之後趙嬸也來了,衆人把幾個桌子拼在一起組成了個大桌子,一盤盤菜品上桌,雖不敢說是多麽是多麽珍貴的佳肴,卻絕對是飽含着心意的。

“最後一道湯來喽!”劉叔把最後的魚湯端上了桌,奶白色的濃湯上點綴着點點青綠色的蔥花,劉叔把盤子放在了餐桌的正中央,魚頭朝向傅南岸的方向,“老師們來嘗嘗,這是我老劉的拿手絕活——清炖鲫魚湯。”

劉叔來來回回忙活好幾趟了,衆人不好意思總讓他跑,連忙招呼他坐下,一位年資高些的老教授說:“小劉你別忙了,一起來吃吧。”

池照也連忙接話道:“是呀劉叔來吃吧,菜已經夠多了。”

劉叔肩膀上搭了個白毛巾,聞言拿起來擦了把汗:“好好好,這就是最後一道菜了,我也有幸和各位教授老師們吃一頓飯。”

劉叔在傅南岸身邊坐下,一場熱熱鬧鬧的晚宴就此開了席,濃郁的食物香味在彌漫在空氣中,溫熱的菜品下肚,衆人忙碌了幾天的疲憊也慢慢被治愈了。

雖然劉叔的兒子是傅南岸的患者,但衆人都感覺到了這種患者家屬對醫生的感激與尊敬,這種成就感給了他們繼續下去的信心:你看,雖然還有這麽多不如意的地方,心理科确實正在逐漸被人們接受,他們也是治病救人的白衣天使。

熱鬧的晚餐拉開序幕,傅南岸則是其中當之無愧的主角。

劉叔喝了點酒,紅着臉給衆人吹了半天自己兒子現在在哪哪兒上學,學習多麽多麽厲害,也一次又一次地感激傅南岸帶給他兒子的改變。

“我之前不懂什麽心理疾病的,看到小澄不吃不喝不和人交流的時候還打罵過他,以為他的後半生就這麽完蛋了,傅教授疏導小澄也開導我,這才讓我們這個家重新好了起來,”劉叔有點喝醉了,拽着傅南岸的手不願意松,一個四十多歲的大男人哭紅了眼睛,“說傅教授是我兒子的再生父母也一點都不誇張,您就是他的大恩人啊!”

這是積攢了很久的真心話了,借着點酒勁,劉叔說得格外情真意切,衆人紛紛勸他,跟他說“都過去了”、“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劉叔這才擦掉了眼淚,一個個向衆醫生道謝。

他朝每個人都深深鞠了一躬,說:“謝謝你們。”

這種情緒是很有感染力的,池照心底也是唏噓一片,治病救人那就是醫生的天職,永遠揣着顆溫柔的心,不管是心理科還是別的科,而與此同時,坐在他身邊的趙嬸卻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池啊,”趙嬸的表情有些為難,猶豫着似的開口,“嬸子有件事兒想問你……”

周圍的聲音有些吵,池照低頭湊到她的身邊:“趙嬸您說。”

趙嬸問他:“你們傅教授真的這麽厲害嗎?”

池照點頭,還以為她不信任:“那肯定的,您不是認識趙叔嗎,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

趙嬸的嘴張了又閉,下定決心似的,雙手抓住池照的手:“那能不能……能不能讓他也幫我們家元良看看?”

她的手指極其用力,指尖輕顫着,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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